佛歷1339年,方丈七空大師在古寺半山腰僻一地,以東西走向建兩排居士院,方便香客居住,有和尚統(tǒng)一打理。
居士院往上百階,有藏經閣,乃碑林入口。
藏經閣左側方丈室,乃碑林出口。
入夜,有風起,在碑林里無拘而行。天上月牙彎彎,無星。
內室顧諳獨坐桌前,桌上擺著幾只掌心大小的瓷盤,盤中裝著花汁、蜂蠟、朱砂。想起方才章兒偷潛進來時一臉得意之色,顧諳不由會心一笑。
關于老和尚所謂舊疾之說,顧諳是絲毫未放心上的。其實放心上又能怎樣?血會少吐?會少痛?顧諳看了眼窗外已黑的天,默嘆了口氣,老和尚雖不會騙自己,但枯坐抄經怎能比得上調口脂?顧諳細細地斟酌著份量,慢慢調制起來。
室外彌故還在靜坐,一動不動,聽天地之聲,還有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彌故睜眼之際,面前多了幾個蒙巾人,手執(zhí)悶棍。彌故不怒反笑:“流聲剎碑林是這么好入的嗎?”
問話及打斗之聲傳進內室時,顧諳嘴角一抿,偷笑道:“不好進,章兒怎么進來的?老實人,你是知道卻抓不到,所以裝作不知道,老實人真不老實?!?p> 三五棍折悶痛聲后,院內保持了短瞬的安靜,隨后便又多了一批蒙面人潛了進來,這次卻是手執(zhí)刀劍。
彌故喊了句“擺陣”,即有僧從隱處現(xiàn)身。
顧諳抬頭看了眼入室的彌故,又低頭忙活起手中的活兒。
“你剛坐上天女峰代掌門的位置,怎么就有這么多人來刺殺你?”
“為了即這個代掌門位,我還提早半月從莊子里出來,說不定就是這個原因誘發(fā)了我舊疾,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值?”
“大大不值?!?p> 顧諳故意一嘆:“哎,又能怎么辦?我這人就是貪心,見到心頭好便沒了立場?!?p> 彌故自不信她,道:“會有賊入,護好自己?!痹捯魟偖?,便有刺客破窗而入,峨眉刺直奔顧諳而去。
顧諳搖頭道:“東山十三子之一,清光姑娘,別來無恙!”
執(zhí)峨眉刺的少女愣了一下,但沒有停下力道。顧諳又歪頭:“這種非死即傷的把戲倒符合刖汀,是不是不害死幾個弟子,她無法向齊修交待?”有冰針在顧諳動靜之間飛出,冰針如電,正刺中奔襲而來女刺客的眉心,女刺客應聲倒地。彌故“呀”了一聲,沒想到顧諳如此出招。
顧諳白了彌故一眼:“雖說我是以暗器傷人,但我知道佛門地不能殺生,針上涂的藥不是毒藥,不會要了她的命。”顧諳猛地提高聲調道,“老實人,你為什么監(jiān)督我,不管他們???他們可是來殺我的啊!”
“公子肯聽勸,他們不聽勸。只是公子怎知她是十三子當中的人?”
“她身上有刖汀的味道,暗地殺人的勾當,刖汀怎么可能會讓外人來做?恰巧我知道刖汀的十三弟子當中只有一位女弟子,名清光。”
“公子這聞香識人的本領令人佩服?!?p> “別緊著夸我了。去問問老和尚,是息事寧人啊,還是追究到底?你們的地盤,我總不能越俎代庖吧?”
“好!”
“還有章兒不熟悉路徑,又著急了些,方才來時砍壞了藏經閣的門鎖,你著人修修?!?p> “無妨,修繕一事寺里有專門主事僧會去做,公子只要照單賠償就可以了?!?p> 顧諳咬著牙:“要不我再付點利息?”
彌故合十,勸道:“出家人不計較這些的?!?p> 顧諳嘿嘿道:“你方才可是計較的很呀!”
“小僧真不是計較的人,你瞧,陳娘投奔你,我就沒收她伙食、住宿費用。”
顧諳一瞪眼:“明明是你們放她進來的,與我何干?我與她素不相識,哪里來的投奔一說?”
“小僧這就請示方丈去?!睆浌什慌c她計較這個問題。
彌故走開,陳娘才從藏身的桌下爬出,沾了滿身的土,坐在地上對著顧諳咧嘴就笑。
“陳娘笑什么?”
“那個和尚讓我白吃白住?!?p> 顧諳一樂:“陳娘聽懂他的話了?”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聽不懂?”
顧諳蹲到她面前問道:“既然你這么懂事,那你告訴你是誰?從哪來的?跟著我要做什么?”
陳娘這時卻住了嘴,四下張望,嘴里喚開來:“狗兒,狗兒------”
大狗聽到喚聲,不知從什么地方“騰”地竄出,奔到陳娘面前,撲進她懷里。陳娘撫著它的毛對顧諳道:“狗兒很乖是不是?”
顧諳冷了眼,沒了言語,輕攏的拳頭卻舒開,凝力在掌。
陳娘仰起臉道:“我兒子丟了------男人也丟了------我找不到他們。我趟河爬山找遍了,也沒找到。他們都說我傻,其實我不是傻,我是忘記了很多事。”
“忘記?”
“我只記得我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穩(wěn),有個游方郎中給我開了方子,吃了他的藥,保住了孩子,但傷了我的腦,除了這件事外,我只記得我生了一個兒子,我的男人抱著他笑,我也笑------”
“然后呢?”
“不知道?!泵髅鲃偛胚€一臉戚色的陳娘突地嗅了嗅鼻子,展顏一笑:“你聞到了嗎?燒雞的味道!”
“真是好鼻子??!”院中閃現(xiàn)章兒的身影:“這些人怎么就不能消停會呢?”
顧諳卸了力道,開口便問:“悧兒同誰在一起?”
章兒看了眼陳娘,還是如實答道:“現(xiàn)在應該和南地勝師在一起?!?p> “可惱老和尚拘著我,否則真想看看兩人認親這段,會是抱頭痛哭還是破口大罵?”顧諳邊說著邊接過燒雞,在陳娘面前盤膝坐下,扯了個雞腿遞過去。陳娘“嘿嘿”笑著,卻又將雞腿送到大狗嘴邊。章兒“咦”了一聲。陳娘揚著眉毛笑向章兒:“我兒子能吃吧?”
顧諳將另一個雞腿遞了過去,陳娘不客氣地張嘴將雞腿叼了過去。
“小姐?!闭聝嚎扌Σ坏玫乜粗欀O。
“你還記得自己是哪里人嗎?”顧諳試探著問陳娘。
陳娘一皺眉:“皮太咸,雞太老,肉太硬,油太多。”又一抬眼問向顧諳,“你知道不好吃,所以才不吃?”
這次輪到顧諳哭笑不得:“你也可以這么理解?!?p> 陳娘嘆氣道:“有得吃總比沒有強,小姑娘家別挑剔那么多?!?p> 顧諳笑道:“我沒挑剔,佛門地不該吃葷的?!?p> 陳娘嘴里咬著雞腿呆呆了半天,懊惱道:“呀,我犯錯了,可怎么辦???”
顧諳嘴角飛著神采道:“所以要快些吃,不能讓和尚知道你犯錯了?!?p> 陳娘猛點頭,開始大口吃起來,還摸著大狗的腦袋含糊道:“快吃,快吃!”
陳娘還在吃著,顧諳和章兒已走出內室。
“夜晚掩蓋了痕跡?!?p> 室外,干凈如常,仿佛剛發(fā)生的那場刺殺是顧諳臆想或杜撰出來的。
“若無痕跡,大師如何推算出你會舊疾復發(fā)?”
顧諳望著遠方,道:“不是推算?!?p> “不是推算?”
“勝聰,南地勝師。我們倆中的毒相同。可能因體質不同,我們復發(fā)的季節(jié)不同,我是冬時,她是春日?!鳖欀O看向章兒道,“師父給勝聰配了副藥,告訴我里面有白頭翁。我中了刖汀的毒掌時老和尚用的解方里就有白頭翁。”
“所以呢?”
“老和尚說等一個人來結安居,這個人是勝聰,而師父讓我給勝聰送藥。”
“小姐,你想說什么?”
“所謂的舊疾復發(fā),其實根本是此毒無解。”
章兒一驚。
“老和尚的方子只能抑毒五年?!鳖欀O說道,“所以不是舊疾復發(fā),而是毒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