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jīng)難辨如今是何世了。
睜開眼還對鉆進眼皮的光亮有些不適,眼前的一切都還有些模糊。雙手不自主地摸到了身下的木板,身上各處傳來的痛處告訴著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有些不妙。
又似乎聞到了四周有草地的正散發(fā)著雨中泥土里透出的清香……嗯?雨?
抬頭望去,雨點一滴滴淅淅瀝瀝地落在臉上,這雨點把自己淋醒了,再仔細瞧瞧自己,分明是個囚犯,正半坐不躺的拷在囚車中,狼狽不堪。
他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連靈魂所居的這副軀殼都如此陌生……頭部一陣絞痛,這些一段一段的光影是……?
腦中一片一片飛快的閃過這人的記憶,根據(jù)這副殼子的記憶來看,他大概……是個人了。
而自己的存在似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重生?怎么被自己遇上了?!等等……那自己之前是怎么死得來著?
可他對于自己前世的記憶可是一星半點都沒有……他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存在過……
這人姓林名沐,字端則,乃是木族靈門掌門之長子,才方過弱冠之年,正應該是個清爽公子哥的形象,不僅身世顯赫,世人也都傳林沐是木族第一美男子。雖說長了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家族實力過強……
可偏偏……
二十年前,掌門林叢與梔橴夫人喜得貴子,這本理應是天降福瑞的大喜事。金木水火土五族靈祖都以物化人稱祖,其后輩門生自然不能與祖宗比純度,充其量是打娘胎里就吸收了天地精華的娃,這木族靈門的嬰孩就是含了木族的靈智而降生的。
那也本應是個大喜之日……天空突然云雨交加,靈門中掌管觀天樓的弟子本自行解釋道:“天生云雨降生,乃大祥之召”。據(jù)觀天樓的人說,這象征的是林沐一生不平凡。
聽了這話,木族靈士與百姓們都各自揣測著林端則能成什么大事。有人說著這大公子生來伴雨,將來必成人中蛟龍。
確實也是不凡的一生。
那是林端則出生的晚上。
“夫人!再堅持……堅持一下……”靈門御用的接生婆是個小靈士,可做接生婆這么多年了,她也是頭一次見到生孩子生成這樣的。
“…唔…”梔橴夫人的臉上止不住地留著汗水,玉嫩的手背上也因為過度的用力而暴起青筋,面容更是猙獰可怕。
下人們不停地接換一盆一盆的熱水,一侍從突覺夫人像是要說什么,忙道:“夫人……夫人您要說什么!”
“咔嚓!隆隆……”天空中忽傳來一陣悶雷聲。
“夫人她……”隨著梔橴夫人的手無力的垂下伴隨著一位侍女的驚聲尖叫,木族長老中一尊頂尖的女靈士就此隕落。
木族掌門的大公子降生了。
接生婆也嘆道這娃生的好生俊俏,只可惜早早沒了娘……
說來也奇怪,梔橴夫人嫁入林家前也算是木族靈門弟子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強者,怎料會因難產(chǎn)而死?那時靈門中甚至出了一些說法,有的說是孕期吃這些個什么不好,更有些靈門大族對女子生產(chǎn)有了更叫古怪的講究。
據(jù)當時為夫人接生的穩(wěn)婆說,梔橴夫人生產(chǎn)時臉憋的通紫,想是要竭力喊出來什么卻喊不出來……之后便死了。靈門中有人言這是有人故意用毒,后來這種說法也被極善用治愈之術的木族掌門本人親自否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本應說是大吉的木族全員也改口稱林端則降生乃大煞,而第一個遭了秧的……就是林沐那個難產(chǎn)死了的親娘。
更可惜的還不是幼年喪母,林沐天生就是個癡傻兒。梔橴夫人生產(chǎn)狀況異常,人都傳她生產(chǎn)時連句疼到極點的哀嚎都沒有,生出來的也是個不會說話的孩子。
而那場伴他出生的大雨下到如今,是二十年未曾間斷。
木族居林地,三面臨長生林,一面靠海,木族屬金木水火土族中最為安定和平的一族,在林地居住的木族百姓世世代代都過著男耕女織的小日子,而靈門也是志趣高雅,潛心修身養(yǎng)性。
木族喜陽好光,這也是一切綠葉植物的靈力來源,這一斷了陽光……木族勢力是一天不如一天。
木族勝在根系強大,掌門林沐之父林叢治族有道,嘔心瀝血將木族事物治理的井井有條,也像百年來的歷任掌門一樣,致力于與眾靈門弟子一齊保護林地不受外來各族的騷擾。
就在林沐弱冠那年,林叢為林沐取了字,為端則,意在期盼林沐魂魄得以規(guī)正。為人父母怎能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自然是要把世上的一切都堆到他面前。可現(xiàn)在看來,這也只是個幻想罷了。之后,林叢作為木族掌門去了土族與金族共邀的黃巖拱大宴………
不久便傳出木族掌門身殞在了黃巖拱。
黃巖拱一事,也為林沐的悲劇人生再添上了濃重的一筆。
木族與金、水、火、土族都不同的是,其他四家都有自己的靈祖鎮(zhèn)守著,金祖銳錦、水祖潭瀧、火祖煜燼、土祖垣埃。連草木澤中混居的雜士都有個世人未曾照過面的澤主罩著。即便是族內(nèi)出了大事靈祖都會出面,也正因為有自家祖宗護著,這四家自然也不會有什么能鬧到靈祖面前的大事。
可就是木族,傳聞木祖長生早早的就隕落了。
當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木族這便是亂了。
按理來說,靈門弟子常以與平民百姓同列為恥,甚至將百姓稱為“愚根”這種一聽就知道是貶義的代稱,可木族偏是個好和平的溫潤物種,百姓安居樂業(yè),靈門也是不以修靈術自認高人一等而心高自傲。
可能也是正因為這樣,靈門弟子才會放下身段大開山門,在這個危急存亡的時刻嘗試著與林地百姓一起商量如何處理木族大勢。
這日,木族靈門大殿前。
“依我們看你們這些鼓搗靈術的也沒啥比我們強的?!闭f這話的,是個平民。若是在以前,雖說木族對人靈之分并不過于講究,但這類人也是根本不會有機會在靈門弟子前有機會說話的。
“林端則乃我靈門前掌門大公子,那豈是爾等能動得的!”一位顯然是木族大能的白鬢老者道。
“從這廝一出生,我們林地百姓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還算什么靈門世家!”
“誒……可這……這本門觀天樓的弟子也沒算出個究竟……也不能怪大公子啊……”
到這時,任是誰都能從本是心高氣傲的靈門弟子嘴中聽出他們打心底來的猶豫了。自打林端則出生那天起,各類傳聞無論在靈士還是百姓之間眾說紛紜,有林叢這座大山壓著,誰都沒敢明面上將梔橴夫人的死和陰雨不絕與林端則掛上鉤,林叢走了,才有人敢把這些壓了幾十年的話痛痛快快的說出來。
“要我說就把他綁了,綁到水祖哪兒去祭了求個安生……”此言一出,滿座皆是大驚失色。祭天……雖說是百年來未曾有人試過的做法……人人傳草木澤主喪心病狂,憑一己之力屠百人與天同祭,之后便窩在草木澤中百年再未出澤禍世,看來是求得了。不曾有人知曉他求了什么殺紅了眼也要得到的物件。是啊,還可以試試獻祭。
既然林沐錯在將陰雨帶來木族,那一定是得罪了水族了。
終于,這一點猶豫也卸下了。
眾人本是無頭蒼蠅一樣對連續(xù)二十年的天降大雨束手無策,一人一語即出,像是給了木族一根救命稻草。
無論高尚或是平俗,在迷茫時的人,總會要尋求一個依賴?;蛘哒f,是一個眾矢之的。
“他爹都死了還怕他個傻子干什么!”
“說的是?。∵@掌門一去,大家都指望他一個人能登掌門之位,可誰不知道老掌門留的就這唯一一個兒子還是個傻子……”
“可著獻祭也不是易事啊…祭品在途中不能使用靈力疾步和傳移…從我林地到水祖的白頂……要是繞過金族那些小人就必經(jīng)渡口……”人心已經(jīng)接受了,口舌之爭就算多說無意了,既然是將林端則稱作了“祭品”,那其實也就是默許了。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雖說水祖潭瀧叫著水祖,其勢力范圍為水域,但事實上水祖只常年居于白頂上的一座冰宮。木族與白頂隔了一整個金族與水域,而金族人精于計算,這一趟若是想從金族經(jīng)過,不知是要挨多少頓宰割。想繞過金族,就必經(jīng)渡口灣與草木澤,這對于人力物力都是極大的消耗……
“對了!還得要個使者,你們靈門來往不是最愛搞這一套嗎,還把木使者尋來就成了?!?p> 眾人口中的木使者,便是木之吹了。
木之吹無靈智,也就意味著無緣進入靈門。但其人極富才情,未到弱冠之年便得了木族“金賢”一稱。也是成功的將自己推薦給了木族靈門。多年來,木之吹作為木族使者帶領木族靈門出訪其他四族數(shù)次,即使是一介書生,也在眾靈門世家中小有名氣。
更有些后輩文生贊嘆道:“木之吹矣,塵土不凡?!?p> 書生,自然有自己的氣節(jié)。
木之吹即是一族大使,又有自我本身的清高氣節(jié),最是不屑與這些聽風就是雨的俗人為伍……
于是,眾人是連木之吹一齊綁去了。
亂世當頭,偏偏就是要坑害木之吹這樣的人的。
木之吹雖說也是被迫隨行,可貴為大使,也并未受人為難。
苦的只有林端則了。
林端則癡傻病癥異常,多年來都是侍者喂的便吃,換的便穿,當然,他自己是不會動的。平常更是連眼珠都不會轉(zhuǎn)一下。說是傻了,他還能看見發(fā)生著的一切。
有的人啊,說是看見了,其實也不過是睜著眼罷了。
林叢作為一族掌門自然有個看家的本事,當年火族進犯四家,林叢一招回春術將木族鎮(zhèn)守的安然不動,其治愈之術名滿天下。如今竟被自己親兒子逼的無路可尋,多年來求了眾靈門無數(shù)法子也是沒能治好這個兒子。服侍林端則的侍者也是常常有種自己在伺候著個假娃娃的感覺……
那日,林端則端坐在屋中,說來也不是自己主動坐著的,必定是剛服侍過的人給擺了這么個姿勢。
侍從林葦剛服侍林端則用過飯,想著出去打桶水幫主子擦洗……煞星們說來就來了。
“就是這兒,就是這兒?!币混`門小生引路在前,指著林端則的院落沖著身后人嚷道。
“哐當!”一腳破門而入,聲音也傳到了林葦耳中。
林葦自聽說老掌門死訊來就常吊著個膽子,他也知木族快要有亂的這么一天了。
“林葦,你休要插手此事,”一弟子先發(fā)制人呵住林葦。
“自老掌門身殞我便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你們想綁大公子,是何居心,難不成是看上了掌門寶座想瓜分不成!”
能成為靈門大公子的侍從的人根本不會是什么無名小輩,如今他林葦?shù)撵`力也算得上是族中上乘了,有了實力,自然敢與眾人抗衡。二話不說翻手一捻,頓時從地面上生出數(shù)條柔藤,看似柔情似水,打在身上可比有些個利刃還狠上幾分。
“不自量力!”是那位白鬢老人。老者兩臂像后一擺,再一出就生成一片片木刀向林葦飛去。
“真沒想到族中長者也有昏了頭的一天,旁人說了個什么計策就把你們耍的團團轉(zhuǎn)了?長者?你們也配!?”
好虎難抵群狼,經(jīng)過幾輪較量,林葦漸漸敗下陣來。可他的進攻始終未停歇,直到他連爬都爬不起來時,已經(jīng)有人反手取了一根靈藤將他綁了起來。
是林叢將無父無母的他一手帶大的……對于自己的身世,只有人說有一年林叢外出,隨后就帶回來一個襁褓里的嬰兒,當時還懷著孕的梔橴夫人不知為何未曾多問,只是說了句:“孩子也是可憐的,既然他生母通習靈術……就在族中好好修煉吧?!?p> 從他記事起,林葦?shù)挠洃浝锞陀性诹侄藙t身旁服侍的畫面了,雖說林端則是個癡傻兒,可老掌門的每一份使命他都是比命還看重的。老掌門死訊傳來時,多年的服從機制告訴他不要生張,將最后一份使命完成就好了。沒人見過他在黑夜里伴著滿天雨聲哭出的淚,可是這最后的念想也要被人奪去了。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看著自己這份使命被人奪取。
只有這一次他選擇了逃避,林葦合上雙眼,他不敢再看了。
眾人將林端則拖拉著塞進囚車中,上了路。往日被養(yǎng)的金貴的大公子如今這般落魄……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木族就淪落到個人走茶涼。
天仍是下著雨,曾經(jīng)這片烏云只是蓋在天上的,不知是什么時候,它飄進了人心。
隊列中不少靈門弟子配有自己的馬匹,而平民就只能在泥濘的長生林中深一腳潛一腳的走著。更何況還拖著個囚車。
“嘿!你們說這傻子還挺精貴,我們在下面走,他自己倒是坐的挺舒坦……”剩下的話,也是為了剩些體力趕路就沒繼續(xù)說出來。
沒了侍者的照顧,林端則自然不會端起飯碗自己吃什么的,木之吹隨行在旁實在看不下去時也會喂給他些什么。
可是大公子金貴的很,一行人還沒出林地這人就不行了。
一人隔著木欄戳了戳林端則:“哎,你們說這雖然是個傻子,可這長得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若是個癡傻的人,有些性征都會表現(xiàn)在體態(tài)上或是面容上,而林端則的這張臉……說他是天賜的容貌怕是才稱得上。
“誒你動動啊……還真跟他們說的一樣,一動不動。”
“啊啊??!這人……這人死了吧!”
到后來,竟然是活活餓死的。
“哎呦!這人是不是死了?”這人瞪大了眼睛,看著林端則已經(jīng)緊閉的雙眼,這一副好皮囊如今已被折磨得沒有了人樣。
“不能吧,這人雖是個傻子……不過我聽說這修靈術的不是不用吃東西的嗎?”
“人家是修靈術的,他是什么?他就是個活了二十年的廢物!”
“那現(xiàn)在……現(xiàn)在怎么辦……”
“誒死了就死了……獻祭也就是要個肉身”眾人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著。
果然,一人上前摸了摸林端則的脈搏,顯然是死了。
“你們……他人都死了……你們……”木之吹簡直是對這些人感到了發(fā)指的程度。
“再者說,他人已經(jīng)死了,這雨可沒停,足以說明這雨與他根本毫無關系!”
“這……”人死了,雨可沒停。
“就是死了也得帶去,林端則怎么說也是我木族掌門之子,把他獻了求什么不成?”
“停了停了,明個再趕路?!?p> 長生林向來是被木族看做神圣的所在,如今身處林中做著這檔子事兒,竟然也無人覺得有什么可恥的。
木之吹坐在囚車旁看著林端則。誒……也是個苦命人。
怎奈人世皆如盲。
林端則死的這天夜里,林沐醒了。
孔雀翎翎
嘻嘻嘻嘻嘻嘻嘻這個文真的是我寫著玩噠~但是腦子里已經(jīng)有結局啦所以就算沒有人看也不會棄坑噠~主要是練練手積累點經(jīng)驗~如果你看了就謝謝關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