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掌雖說只是隨手擊出,看似平平無奇,但這一掌掌力卻是剛?cè)岵⑸?,一如怒??駶龥坝颗炫?,又如溫言軟語繞指柔腸。
那掌力帶著一股勁風,卷起滿地落葉倏地直沖趙三心而來,登時他便只覺胸口一悶,一時之間再是難以呼吸。不過強烈的壓抑還沒持續(xù)多久,掌力勁風忽爾一變,又是變得極其舒緩,他便又如同溺水之人被打撈上岸,瞬間就只知貪婪地吮吸空氣。
而自那一人揮手一掌擊出,至其所擊出的掌力逋及趙三心身上,不過片刻功夫,那掌力便已是連續(xù)一通剛?cè)嶙兓?。在這一掌一下,若是一般庸人,此刻體內(nèi)真氣不免為外力所牽引,登時便是一口真元再難凝聚。而如是失了內(nèi)家真氣真氣之臂助,即便武當再有精妙的武功招式,趙三心決計也是接不下這玄妙一掌。
掌力臨身,趙三心仍自淡然處之,這般剛?cè)岵⑸?、陰陽互濟的功夫亦是他們武當一門的拿手好戲。他想起以前道玄曾經(jīng)傳授過的內(nèi)功心法,心中暗自喝道:“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一口真氣足!”當下只是調(diào)勻氣息,提起一口真氣流轉(zhuǎn)周身,也不展開半點功夫進行擋格。
瞧得趙三心這般行止,這一下子莫說是覺憫,便是凡因,抑或是方才出掌試探的逍遙子,都是不禁輕咦出聲,壯其心志。逍遙子心中更是暗道:“如果這小子不是在我這一掌之下被嚇破了膽,連出手抵擋都是忘記了,那老道道玄調(diào)教出來的這個徒弟,倒還真可能是有些門道。”
要知道逍遙子這一掌雖說只是隨手擊出,但以他如今的修為,已是與道通達,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暗合武理。這一掌之中,雖說僅僅只是為了試探,但其實蘊含著他數(shù)十年苦工的北溟真氣,又是豈容小覷?
他逍遙派一門的這門內(nèi)功喚做北溟真訣,意出莊子《逍遙游》。北溟為海,夫大海者,天下之廣博者也。與修行逍遙派的這一門內(nèi)功的人交敵,初時不過但覺爾爾,但一至來者便覺如海之深邃,不可窺測其邊。
而逍遙子其人更是逍遙派所不世出的奇才,他在武功初成之時游歷天朝各地,一番過往之后有所頓悟,念道:“怒海之水可吞萬物,煦雨之水可潤萬物?!敝链?,北溟真氣自渾厚底蘊之中生出至剛至柔,端的是威力無雙。
趙三心現(xiàn)在看起來仍是份屬從容,他整個人在逍遙子這一掌的掌風中如蒲葦般隨風搖擺,慢慢地行進著,隱隱可見他的身形與那被勁風帶起的滿地落葉,形成了一個圓轉(zhuǎn)如意的太極陰陽。
不過他現(xiàn)下面上神色雖說仍是不變,心下卻早已是惶急之至,他體內(nèi)真氣與體外掌力交融,而體外掌力每化去一分,體內(nèi)真氣便也是消散一分。他的真氣要是在逍遙子掌力消散之前耗盡一空,雖說倒不至于會受傷,但卻是會在天下群雄面前摔一個大斛斗,當時就要丟盡了武當一派千年積累下來的名聲。
所幸他再艱難挪了步余之后,便覺身體一空,那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掌力便已耗盡。想來也是,那逍遙子不過只是出招一試罷,又怎會不顧身份全力施為?他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但又害怕遲則生變,忙是幾個大步就站定在那石臺前。
這時群雄人叢中爆發(fā)一片驚天采聲,先前石臺幾人的一番作為,無論是逍遙子隨手一掌就造成的驚人聲勢,還是趙三心后來舉重若輕般將之化解,都是令得他們深感大開眼界,均是有感而發(fā)失聲喝彩。
趙三心躬身到地說道:“弟子多謝幾位前輩看在我門長輩面上手下留情,方使弟子于天下群雄面前不致太過失儀,弟子不勝感激。弟子今日有僭,要與諸前輩同坐一臺,更是惶恐之至?!?p> 覺憫三人俱是朗聲笑道:“趙師侄今日所憑的乃是個人真才實學,絕非道玄或是武當前賢余蔭,更非我等三人有所留情,今日但坐無妨!”
待得趙三心盤坐石臺之后,覺憫抬了抬手示意群雄肅靜。他身為少林掌門方丈,一方巨擘,江湖之中頗有聲名。他這一示意,原本采聲不斷的群雄皆是緘口,縱使是桀驁不馴之輩亦是給其幾分薄面,當下整個峰頂可謂是落針可聞。
胡途站在人叢之中,瞧見覺憫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手勢,便令得天下群雄盡數(shù)住口,他不禁心潮澎湃,心下連連呼道:“大丈夫當如是也!而今我江湖無名,人叢之中渺若嘍啰,來日必定也要像這位少林寺的覺憫方丈一般,昂于群雄之前!”
接著只聽覺憫朗聲道:“今日舉行武林大會之初衷,老僧于英雄帖中業(yè)已一一言明,今日自是不會多行贅言,討人嫌煩?!彼f話之時雖說沒有提起大聲,但卻仍是震得山谷回聲不絕,端的是中氣十足。
群雄瞧得他露出這般功夫,皆是贊嘆不已,這時他續(xù)道:“此次武林大會,有魔教天圣窺伺一旁,試圖荼毒我天朝蒼生,實在是不同于以往平常之時。且今日到場的眾位英雄,都是滿懷俠義心腸的人物,英俠在此,大會自是不可再行過往世俗之事,徒以拳腳功夫而論高低?!?p> 說到這里,他撲的從石臺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今日眾家英俠業(yè)已盡數(shù)到場,我等現(xiàn)下便當出發(fā),直攻魔教西域總壇!哪一位英雄能格斃魔教教主首惡,我輩眾人當即奉之位武林盟主!”
接著他長吟道:“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說著他身子一陣顫動,似已按捺不住胸中熱血上涌,就想要立即到往天圣總壇。
這時逍遙子插口說道:“覺憫大師切莫操之過急。我逍遙弟子已備名冊伺候,待得記全在場眾位英俠名號之后,再行出發(fā)也不遲?!?p> 經(jīng)由逍遙子提醒,覺憫方才是憶起,他正了正神色,說道:“眾位英俠便請留下名號,此事過后,必當將諸位事跡傳唱江湖?!闭f完,他僧袍一振,又是盤坐到了石臺之上。
對于覺憫所謂的“梟敵惡首,奉之盟主”之言,胡途只是淡然一笑,他還沒好高騖遠到認為以自己的武功,可以殺死天圣教主那般人物。他只是方才在聽了后者長吟罷的王昌齡那首《從軍行》之后,也是不禁連聲喃喃道:“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黃沙……”這首詩他以前讀書之時也是讀熟了的,自是知曉其中意思,雖說以往便是認定了天朝各派西域天圣之間不過立場之爭,但此刻他心下對于覺憫立志剿滅天圣教的壯志豪情也是甚感敬佩。
這時他又聽聞覺憫的甚么“記錄名號,傳唱江湖”之說,心中不由得一動,心中尋思著:“這所謂的江湖傳唱,這莫不是我小子胡途的名號,今后天朝江湖人物都將知曉,那實在是妙甚之至?!?p> 自他闖蕩江湖以來,實在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在江湖之中揚名立萬的捷徑,如今乍一聽得覺憫這般說法,心中不由得一喜。本來以胡途的心智,又豈是不能通曉“江湖之士一般盛名,盡數(shù)是經(jīng)年累月堆砌而成,又豈能一蹴而就”這般淺顯道理?不過他少年心性,向來浮躁,不知不覺便著了相,入了魔障而不自知。
這一番因果緣由下來,他原本隨眾遠征西域的些許悵然一掃而光,也是忘記了西域天圣能作為天朝各派大敵,自非易于貨色。此次西域之行可謂危險之至,誰也不敢輕言可以獨善其身。而人若身死,江湖之中縱使有再大聲名,到頭來也不過一抔黃土,又有何用?
覺憫坐定之后,逍遙子舉手略一示意,便有一堆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逍遙派弟子出現(xiàn)在了峰頂之上。他們?nèi)巳藨驯е慌鯐?,手握一桿吳興狼毫筆,便開始了將群雄之名盡數(shù)記錄在案。
……
雖說逍遙派的弟子不在少數(shù),但峰頂之上的江湖英俠卻是人數(shù)更多,折騰了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方才是處理完畢。這時天朝武林領袖四派的覺憫四人,以及一干門派掌門、幫會首腦這些頭面人物也是商議完畢,眾人便是開始分頭下山。
在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天朝江湖之中的幫會。大多數(shù)幫會都是由綠林豪客,為了共同利益擰成一團,組成的草莽幫會,這些幫會雖說勢力龐大,但向來為天朝各派所不屑。
而少數(shù)幫會則是由那些不問世俗的方外門派之中,追尋不得太高武學層次的記名弟子,奉師門之命在外組建,包攬世俗之事,以供養(yǎng)維系主宗的生計,算是各派下屬勢力。加入這種幫會的幫眾可憑貢獻,換取高深外門武功拳經(jīng)、靈丹妙藥和一些入門的內(nèi)功心法,也是聲勢頗壯。
上山之路難不住眾人,下山更是輕而易舉,胡途隨著武當一干人等于山道上行了不過許久,一行人便是又回到了先前他們上山的那個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