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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記

【章四十九】媚蠱

西沉記 阿今今今今 4857 2019-04-24 05:15:17

  【章四十九媚蠱】

  “我正還同流鵑說著,這大清早的,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狐貍味道呢。”

  “婆婆看得不錯(cuò),他倆都是我狐族中人?!碑嬕砘卮?,先看看我,又看看東升,“這位是西沉,那位是東升,是聽了桑沃院之名,前來觀覽的?!?p>  “二位既非凡人,自然不是來聽曲兒看舞的,”那叫隕若的女人悠悠道,“二位看著也是修行之人,必然知道這里是什么所在。若只是來看畫兒,那也就不必到我這里來了,想必是為了修行而來的吧?!?p>  “我想知道你的修行之法是什么?!蔽议_門見山,“我已經(jīng)聽畫翼說了琴歌依照你的法子修成四尾之事,在狐族之中從未有過此先例,因此十分好奇。”

  “這位蘇姑娘是個(gè)爽快人,我倒還喜歡?!彪E若吸了口鼻煙,又看著我道,“蘇姑娘既然想知道我的修行之法,又來我桑沃院,那我也樂得與你做這一盤交易。不過我隕若明人不說暗話,也從不做不穩(wěn)當(dāng)?shù)纳猓@修行之事本就艱難,我這法子并非人人都能用得,我只挑我看得上的?!?p>  “既然如此,還請婆婆指教?!蔽一卮穑E若鞠鞠手。

  隕若微微一笑,招了招手,那叫流鵑的粉衣女子便端過了一只木盒,木盒打開,里頭是一盞玻璃碗,那碗很深,上頭有玻璃蓋,里頭是煙粉色的虛渺之物,像是煙卻比煙渾濁,說是染料又要輕薄好許,竟全然看不出是什么。隕若揭開那玻璃蓋,將鼻子湊近那碗吸了一口,便將那煙粉色的東西吸入鼻中,咂了咂嘴,然后對我們道,“我的修行之法,便在這里,蘇姑娘,你可知道這是什么?”

  我搖搖頭,隕若把玻璃蓋蓋上,那團(tuán)煙霧一樣的東西又被封在了玻璃碗中,“這是一縷凡人的初心?!?p>  “凡人的初心?”

  我一聽此語吃驚不小,但隕若似乎對我的這個(gè)反應(yīng)完全不驚訝,她接著道,“我的修行之法,說來也就是‘媚蠱’二字。人有七魂六魄,而這初心一點(diǎn),是魂魄之中最精純之物,取食一縷便能抵百年修為。只是凡人雖有七魂六魄,但更有七情六欲,是這三界之中最無定數(shù)的,若要得這初心一縷也是極為不易,并非每個(gè)修行的都能做到。不過你們狐族倒是對此事天生地擅長,當(dāng)年狐仙助成湯滅亡而得道,也該是多虧了這‘媚蠱’二字吧?這狐貍不狐媚,也就算不得狐貍了?!?p>  “婆婆的意思是——”

  隕若站起身來,流鵑把那木盒拿了下去,隕若緩步走到我們面前,忽然把臉湊近緊盯著我,看得我有些雞皮疙瘩,“我這個(gè)法子雖然進(jìn)益快,但并非人人都能習(xí)得,并非人人都能拿到凡人初心。你若是愿意一試,那便在我這桑沃院住下,我自然教給你媚蠱之術(shù)。桑沃院的規(guī)矩,十分三成,想必你也是知道了的,你若是不愿意,那就還請從這里離開?!?p>  “初心既然是凡人七魂六魄中最精純之物,婆婆卻用此作自身修為,難道不會(huì)覺得——”

  我話還沒說完,隕若便又打斷了我,她又拿起那只鼻煙壺吸了兩口,道,“蘇姑娘,你我既都是修行之人,就該明白修行之事,說到底是修自己。我聽說你狐族之中修行有三禁,一不逆天道,二不亂太平,三不傷同族,我這法子雖說不同尋常,但三禁可是一條都沒有違反。我雖然要了凡人初心,卻未曾傷他們半分性命,而至于能不能拿到他們的這顆初心,則要看各人的本事?!彪E若幽幽地看著我道,“蘇姑娘該也在人界過了百年了,這百年里,難道還不夠看清凡人之心?這天地人三界中,還有比凡人更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之徒么?富貴榮華,如花美眷,這凡人短短一生卻欲念深重,總是在追索些細(xì)枝末節(jié)之物。區(qū)區(qū)初心而已,或許連他們自己都早忘記了,我既有本事將它拿到手,那為何不能作己用呢?我隕若在人間這樣多年,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沒看過,早就明白了。”

  隕若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縱使我心中依然有些猶豫,但聽了此言也無話可說,隕若又吸一口鼻煙,道,“另外一件,想必畫兒也對你們說過了,我這法子不傳男人,只傳女兒身,我桑沃院中修行之人也不收男子。不過說來我到底還做些樂坊舞館的生意,自然也就需要些庭掃跑堂的,因此也留些男子在后院之中。你剛剛說到琴歌,她身邊便總跟著個(gè)傻大個(gè),如今便在我這桑沃院中做個(gè)打雜的,你們狐族雖天生媚術(shù),但也總有例外不是?不是人人都能用這個(gè)法子的。”

  隕若說的那個(gè)傻大個(gè)大約就是書渠了,而她這句“不是人人都能用這個(gè)法子”雖是實(shí)話,但我本就在意琴歌修行進(jìn)益之事,絕不能夠容忍琴歌能夠做到的事我做不到,便更堅(jiān)定了要試一試這修行之法的心思。但隕若并未立刻讓我做出決定,反而道,“蘇姑娘,我這一個(gè)交易已經(jīng)說得清楚,若你樂意,便要留在我桑沃院中,十成分三,若你不樂意,那今兒的話就當(dāng)沒說過。我話也說得明白,我不是人人都收的,修行之事,你還是自個(gè)兒考量清楚。畫兒,帶客人出去吧?!?p>  畫翼點(diǎn)點(diǎn)頭,又行一禮,便帶了我們出去,走回畫翼的屋子,棋莞和樂兒還在屋中,見我們回來趕忙起身問怎樣。畫翼坐下,先是對棋莞他們大致說了說剛剛的事,然后又對我道,“西沉,剛剛隕若雖然那樣說,但她看人一向是十分挑剔的,她剛見你就樂意告訴你修行之法,又愿意與你做那個(gè)交易,顯然是覺得你人才可用?!?p>  “真的嗎?”剛剛隕若說話的時(shí)候一直很謹(jǐn)慎矜持,反倒叫我有些不安,“我還以為她有些勉強(qiáng)?!?p>  “我們剛到桑沃院的時(shí)候,隕若也這樣與我們說過,”畫翼繼續(xù)道,“那時(shí)她便覺得琴歌天賦高,而我便一般,是沾了琴歌的光才一起留下的。隕若看得不錯(cuò),我和琴歌雖然都受了她的指點(diǎn),但我還是比琴歌差遠(yuǎn)了。”

  “是怎樣的指點(diǎn)?”我問道,“我是說,她教了你們什么媚蠱之術(shù)?”

  畫翼略略思索了一番,然后起身打開了一處矮柜,從柜中取出一條發(fā)帶似的東西來,拿在手里走回來,遞給我看,“首先是這樣?xùn)|西,這是狐紋帶,把這個(gè)扎在發(fā)上,便可以變作不同人形,”畫翼一邊說著,一邊又拿回了那條帶子,將它扎在了發(fā)髻上,念了一訣,只看一陣青煙散去,畫翼已然變成了一位穿著豆綠襖裙、扎著兩個(gè)小發(fā)髻的小姑娘,畫翼解開那狐紋帶,又念一訣便又變回了原形,對我們道,“這狐紋帶雖說有神力,但還是有兩個(gè)缺陷,一是不能摘下,如果摘下的話便會(huì)失去效力;二是狐紋帶的作用與各人的修為密切相關(guān),若要化形化得好,必得多加練習(xí),天賦也是極重要的,像我就變得不好,琴歌比我好很多,如今琴歌也已經(jīng)不需要這狐紋帶就能變不同人形了?!?p>  狐貍修成四尾之后便能化作不同人形,畫翼又提到這件事,我更是覺得心里堵得慌,畫翼接著道,“隕若本是貍貓,但在人間已經(jīng)修煉多年了,又一直經(jīng)營樂坊舞館,對人心看得極清楚,深知人心之弱點(diǎn),也明白不同的人的喜好,也正是因?yàn)殡E若有這個(gè)本事,她才能夠拿到凡人初心。她曾與我和琴歌說過這媚蠱之術(shù)的種種,但我天生太靦腆內(nèi)向,不敢與生人多言語,更不要說討那些凡人喜歡,拿到他們的初心了,因此很是辛苦。但琴歌卻是如魚得水,也就是靠著這個(gè)進(jìn)益極快。隕若這法子只傳女子不傳男子,也是因?yàn)榕犹焐忻男M之能,而凡間男子初心又比女子初心易得,所以桑沃院才只收女子不收男人?!?p>  “那,那我呢?”棋莞聽到這里忽然插嘴,“那我是算女孩子,還是算男人?”

  “你的話,”畫翼思考了一下,然后笑道,“這我說不清,得問了隕若才知道。”

  “我雖不是狐族中人,但我也曾聽說過,狐修九尾向善得道,”樂兒開口道,“這媚蠱之術(shù)說到底也還是蠱惑人心之術(shù),是否會(huì)有不妥?”

  “我們也曾有過擔(dān)憂,”畫翼點(diǎn)點(diǎn)頭,“剛剛西沉你也問過此事,但隕若自有一套說辭,雖說極詭辯,但到底有些道理。我和琴歌在明都這么久,是薄幸人多癡情人少,凡間男子又都是三心二意,今兒來了桑沃院,指不定明日就去了彖槿樓,初心著實(shí)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有些男子會(huì)找上門來,然而平日里我們都不會(huì)以原面目示人,自然也是尋不到的。琴歌至今日已得了不知多少男子的初心,但真來尋又真舍不下的又有幾個(gè)呢?凡間之事太紛雜,初心大約也很快就會(huì)被忘記了?!?p>  “這樣說來,也到底是把人心看得太輕了?!睎|升已經(jīng)半日沒有開一句口,此刻說道,他淡淡勾了勾嘴角,眼中流過一抹我看不分明的神色,“大約在這桑沃院中,人心是最輕賤,深情是最不值錢吧。”

  “正是這樣道理。”畫翼又點(diǎn)點(diǎn)頭,“隕若曾與我們說過,人世之中人心最難過情關(guān),可恰恰是凡人又多是見異思遷之輩,修行之人若要成事,就要跳脫這個(gè)圈子方能成行。桑沃院中也曾有修行之人愛上凡人之事,只是若此事發(fā)生便會(huì)立刻被逐出桑沃院,隕若是最看不起為凡情所困之人的?!?p>  “畫翼!”

  我們正說著,就在此刻門忽然被打開了,走進(jìn)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最不想見到的琴歌,雖說已經(jīng)百年不見,但她剛一進(jìn)來我就認(rèn)出了她——琴歌一身艷紅衣裙,妝容也是最精致張揚(yáng),她在狐族之中本就容貌出眾,此刻化成人形自然也是風(fēng)姿綽約。她身后則跟著書渠,與我想象中一模一樣,身材魁梧有力,一身灰色衣衫,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的樣子。畫翼一下子站起身來,轉(zhuǎn)身看著琴歌道,“琴歌你回來了,我們——”

  “流鵑跟我說你帶了客人來,我還以為是誰,”琴歌快步走了過來,我下意識往東升那邊靠了靠,“原來是白貍子,這百年不見了,你居然也修成人形了。”

  我剛要發(fā)作,畫翼怕不是擔(dān)心我和琴歌剛見面就吵起來,急忙打斷了我的話,“琴歌,西沉和東升也是剛來明都,這是棋莞,還有這是樂兒,樂兒是天界白云洞里的銀花白鹿,是西沉在鳳棲——”

  “我沒有問你這些廢話,你啰嗦個(gè)什么?”琴歌一句話就把畫翼懟了回去,畫翼只得收聲,讓到了一邊,琴歌又轉(zhuǎn)向我,“你們能找到這里來,該也是畫翼告訴你們的吧?呵,我就說當(dāng)初不該把這好事的多嘴的帶在身邊,我還沒說一句話,她倒把什么都禿嚕出去了。不過也不打緊,當(dāng)年涂山山下一別,我曾說過不隨我琴歌走的都要后悔,如今我已修成四尾,你們也該知道我沒說假話了吧?!鼻俑杳济惶?,不等我開口又轉(zhuǎn)向東升道,“東升,我們也該百年沒見了吧,若說天資我是絕不如你的,如今卻也被我占了先,你可曾后悔當(dāng)日沒同我走,卻跟了這好吃懶做又沒天分,還自作聰明的白貍子?”

  琴歌向來是快人快語,今日她本就占了上風(fēng),又春風(fēng)得意,自然更是不饒人,我只感覺我的怒火已經(jīng)燒到喉嚨了,但東升卻依舊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只笑了笑,“我當(dāng)日便已經(jīng)說過,修九尾之事我本就無所謂??糠踩顺跣馁嵭逓椋膊皇鞘裁粗档每湟??!?p>  東升此話剛落,琴歌忽然猛地站起身來,幾步上前就給了畫翼一個(gè)耳光,她這動(dòng)作太快太急,我們一下子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再也忍不了了沖上前一把握住琴歌的手,畫翼被她一個(gè)耳光打得差點(diǎn)摔倒,臉頰登時(shí)腫了,我盯著琴歌怒喊,“你干什么!”

  “她在背后嚼我舌根,我打她與你何干?”琴歌朝我冷笑道,“白貍子,你不過三尾,打小就是個(gè)沒用的,如今也敢來管我的事了?”

  “你如何修得四尾不是畫翼說的,是隕若自個(gè)兒告訴我們的?!蔽乙а赖?,“修九尾本就是狐族之事,就算是畫翼說了也沒有過錯(cuò)。你修成四尾不錯(cuò),但修成四尾不是高人一等,不能這樣隨便就打畫翼!”

  “我怎樣修行是我自己的事,她卻四處張揚(yáng),我還打不得了?”琴歌把我手狠狠甩開,“狐族之事?真是笑話,狐族之中誰不知道修九尾是天字一號的大事,我怎樣修成四尾也要同你白貍子報(bào)備嗎?”

  我與琴歌向來如此,說不了三句就要爭吵起來,我剛要反駁,忽聽得東升開口,“行了。我們本就是來與畫翼閑敘而已,并無他意。時(shí)候不早,就此打住吧?!?p>  東升這話雖然說得客氣,但卻不容置駁,我也只得把剛剛沒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東升站起身,走到我身邊,又對我道,“嗔嗔,走吧,你不是說好還要跟畫翼一起去松鶴樓的么?”

  我和畫翼根本沒約過要去什么松鶴樓,東升這樣說我一時(shí)有些驚訝,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給我個(gè)借口帶畫翼走,否則留了畫翼在這里還不知道要怎樣被琴歌欺負(fù),于是我趕忙點(diǎn)點(diǎn)頭,上前拉了畫翼的手,畫翼被琴歌無端扇了一巴掌眼角還有淚光,我又給棋莞樂兒使了個(gè)眼色,便一同朝屋外走去。東升路過書渠身邊的時(shí)候稍稍停頓了一下,但卻也一句話沒有說,只拍了拍書渠的肩。之前在涂山上他倆還不時(shí)會(huì)談?wù)撔┬逕捴?,書渠?nèi)力深厚,東升時(shí)常會(huì)與他討教切磋,算是在狐族中除了我和春凝奶奶、秋坪爹外難得能與東升搭上話的了,今日他倆重逢本該一敘,又被我和琴歌的爭吵打斷了。

  我們五人走出桑沃院,明都街上已經(jīng)人流涌動(dòng)。剛剛琴歌那一巴掌下手極狠,打得畫翼臉上五個(gè)紅色指印都浮腫起來,又是一臉淚痕,我急忙道,“畫翼,你還是先同我們回客棧去,我給你上了藥吧?!碑嬕碇稽c(diǎn)點(diǎn)頭,我們五人便轉(zhuǎn)身往客棧去了,這一路也是無話,只畫翼緊緊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很涼。

阿今今今今

涂山山下一別百年,西沉終于又和琴歌一行重逢,只是這重逢充滿火藥味。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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