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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記

【章八十四】木蝴蝶

西沉記 阿今今今今 4890 2019-06-27 22:20:08

  【章八十四木蝴蝶】

  用滾水泡了,盛在圓底玻璃碗中的木蝴蝶茶,用木勺高高地舀起,落在茶碗里的時候透著煙白色,即便是在最炎熱的夏日,也清涼依舊。小念山上木蝴蝶長得漫山遍野,打開那熟透了的果實,片片薄如紙的木蝴蝶便會翩然落下,每到木蝴蝶成熟的季節(jié),畫翼總會把這些木蝴蝶都收集起來,放在大簸箕里,在陽光下曬干,然后再把他們用小木盒子裝好。而我并不知道木蝴蝶有著怎樣的藥理,每每畫翼曬木蝴蝶的時候,我就拿著那蝶形的絹絲一樣的軟片在手里玩,托在手心里一吹,那些木蝴蝶就仿佛真的蝴蝶似地隨風(fēng)翩翩起舞,而每到這時候,畫翼總會氣呼呼地走過來,從我手里把那些木蝴蝶都拿走,一邊走還一邊嘀咕,說些“糟蹋藥真是夭壽”之類的話。

  這時候的畫翼,就跟春凝奶奶一個樣。

  小豆兒說的隱蔽之所其實是小念山旁的一處名為六辯堂的禪堂,地方不大,倒還干凈,里頭兩間小屋,炊具也都是全的。聽小豆兒說,這是之前一位隱居禪師居住的地方,禪師圓寂之后便一直空了下來,只因那位禪師不收弟子也沒有親人,這里便也無人知曉了。雖離明都不遠(yuǎn),但因在小念山旁,又隱在山林之中,的確不容易被發(fā)覺。我曾來過小念山數(shù)次卻從未能發(fā)現(xiàn)這樣一處所在,可見在這一點上鼠類就是鼠類,專會挖墻打洞,挖地三尺的地方都能找到。桑沃院的風(fēng)波終于暫時緩和了下來。小豆兒說的沒錯,以隕若在人間經(jīng)營這么多年的功夫,這樣的事情都已司空見慣。風(fēng)波雖然漸停,但明都城中關(guān)于月姑娘的流言四起,各種傳聞都有,離譜的說法也是層出不窮。

  而我多多少少也都對小豆兒心存感激,若非這小家伙緊要關(guān)頭頭腦清楚而我又聽了他的話,如今怕更是不好收場。只是桑沃院中的事還未了結(jié),暫住在小念山旁畢竟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不能做長久打算。

  “喝木蝴蝶茶的話,就要吃茯苓糕?!痹褐幸豢瞄艠渲聰[上一張竹桌和幾只竹椅,畫翼用茶碗分著木蝴蝶茶,我捧了一碟剛做好的茯苓糕走過來,先取了一塊用竹葉托了遞給小豆兒,道,“木蝴蝶清肺,茯苓寧心,是夏天該吃的東西?!?p>  “原來不止畫兒姐懂藥,月姐姐也懂藥?!毙《箖狐c頭朝我道,一邊捧了茯苓糕在手里吃,一邊一下一下摸著他膝頭那只小兔兒的長耳朵,那只小兔兒還是上元時候我給他買的,他一直寶貝著,到哪里都一直帶著。

  “我哪里懂這些了,別人是班門弄斧,我是畫門講藥,”我朝畫翼努努嘴兒,“還不都是畫兒總嘮叨我才記住的?!?p>  “涼了病了也不知道是誰在旁邊照顧著,現(xiàn)在來說我嘮叨了。罷了罷了,是我白操心?!碑嬕韺⒛竞璺诌M(jìn)茶碗,也不抬頭看我,接著對小豆兒道,“你還是趕緊把糕吃完,今晚月亮和風(fēng)也都還好,把新采的那幾味藥用簸箕裝了捧出來晾晾吹干,到晚再收進(jìn)去?!?p>  “哎。”

  小豆兒一聽畫翼給他安排任務(wù),趕緊三兩口吃了手里的糕,然后便去拿了藥簸箕往禪堂前庭去了,畫翼將裝木蝴蝶的勺子放下,看我還坐在竹椅上沒有動,又對我道,“我和小豆兒曬藥去,你還一個人坐在這么?”

  我知道她這話又是在揶揄我了,我也不羞也不惱,也看著她道,“東升在里頭看書我又看不懂,你們曬藥我也幫不上忙,就坐這看月亮有什么不行的?倒是你,早上跟樂兒一起去采藥的,怎么他還沒回來,你先回來了呢?”

  “這話沒道理,他本來就是去練——”

  我說得正經(jīng),畫翼一時沒領(lǐng)會我話中有話,說到一半才反應(yīng)過來,真是又羞又惱,快步走過來伸手就要擰我的嘴,我趕忙站起來往后退著躲,畫翼一看我要跑,一下子把手里的藥簸箕都丟了,滿院子地追著我跑,我一邊笑一邊討?zhàn)?,畫翼卻不罷手,一直追我追到薔薇花架下頭,這下我無處可跑,只能認(rèn)錯。

  “好畫兒,我再不敢說了,你就饒了我這回?!蔽倚Φ弥共蛔?,雙手合十道。

  “你再說,我就真要擰你嘴不可?!?p>  畫翼這次還算硬氣,但她向來心軟,我知道她只是嘴上說說,不會當(dāng)真,于是我又起了壞心,一伸手在她腰間那個荷包上一撩,撩得荷包上串的鵝黃色的絲穗兒亂晃,我偷笑道,“哎呀呀,瞧這荷包,這天上飛的鳥兒我看到了,地上跑的鹿在哪呢?”

  那荷包本是之前畫翼連繡了好幾日的飛鳥白鹿圖,繡品自然是好,桑沃院中各個都贊不絕口,但畫翼心思向來藏得深,別人不知道,我卻是個知情人。我知道我這樣一打趣畫翼又要惱了,果不其然,畫翼登時臉紅了大半,二話不說揪著我的衣領(lǐng)就要來掐我的嘴,我笑著往后退,一下撞在薔薇花架上頭,那開得正好的薔薇花被我一碰花枝亂搖,花瓣撞散了一地。就在我倆糾纏著的時候小豆兒又從前頭來,問道,“畫兒姐,熟地黃也要拿出去么?”

  小豆兒這一來倒也及時,畫翼本鐵了心非要擰我嘴不可,這下也暫時放過了我,只一轉(zhuǎn)身又拿了藥簸箕之后便帶著小豆兒去前庭,而她怕不是被我這樣一調(diào)侃心里還有些氣急,走到竹椅旁邊的時候也沒瞧見擺在桌旁裝著木蝴蝶的簸箕簍子,一腳踢翻了去,那里頭的沒用完的木蝴蝶便被風(fēng)一卷吹上了空,倒真如月影之下的淺白蝴蝶了。

  “畫姐姐,木蝴蝶飛了,怎么才好?”小豆兒趕忙道。

  “蝴蝶本就是要飛的,這又有什么?”我靠著薔薇花架對他笑道。

  畫翼一邊和小豆兒一起把散落的木蝴蝶撿拾起來,一邊也不看我,只道,“聽聽,聽聽,這都是些什么瘋話,我真是怕了你了。小祖宗你還是快進(jìn)屋去吧,你若再不安生些,我可得叫那個能降住你的來了?!?p>  我與畫翼廝鬧了半日,鬧也鬧夠了笑也笑夠了,看著畫翼又端著藥簸箕去了前頭,便也自個兒就走到竹桌旁拿茶盤端了木蝴蝶茶和茯苓糕,一轉(zhuǎn)身便打了簾子進(jìn)了屋,屋里點著歲柏香,那清苦的味道在這炎炎夏日里倒叫人身心舒暢。我輕步走進(jìn)里屋,那里本是禪師打禪悟道的屋子,如今被稍稍改作了書房和臥室,東升獨自一人坐在桌案前,我走上前將手里的茶盤放下,他才抬起頭來。

  “畫兒煮了木蝴蝶茶,”我將茶盅從茶盤上端下來放在東升面前,“茯苓糕是我做的——不是很甜,你嘗嘗看。”

  自從東升回來,我便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身畔心頭籠罩的那一團(tuán)清冷氣息,不知為何,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溫文爾雅地微笑了,也不再主動說些打趣吵鬧的話來。這樣的東升驀然讓我覺得有一些惶恐,在他身旁的時候也變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自己說錯了什么話,或是做錯了什么事。我獨自一人坐在庭院之中的時候總會想起許多過去的關(guān)于東升的事情來,然而對于東升的轉(zhuǎn)變我還是毫無頭緒——我曾想問他這些年去了哪,當(dāng)初為何不辭而別,如今又是為何回來,但只要面對著東升,我就半個字都問不出來。

  他不愿意告訴我。我心里有個聲音對我說,不要問。

  只是我對東升太過了解,又或者說,我自以為對東升了解,我們彼此之間的情分和熟稔讓許多事變得不言而喻,不需要挑明,便知道什么話該講,什么事該問,但我總覺得我和東升之間隔了一層薄薄的,原本并不存在的紙,而我很明白的是,若是我戳破了那一層紙,或許便會把一切都改變了。

  只是我從不是個愿意忍受被動的人。

  “很好吃?!?p>  東升夾起一塊茯苓糕嘗了一口,細(xì)細(xì)咀嚼之后將筷子放下,對我道。

  “東升是知道的吧,我在明都的事?!蔽乙卉S跳上了書桌,在書桌上抱著膝蓋坐下,仗著書桌的高度居高臨下地看著東升道,“為什么不早跟我見面?之前在小念山的時候,也是東升救了我吧?”

  出乎我意料的是,東升并沒有絲毫的猶豫便點了點頭,我本以為他會否認(rèn),或者至少會嘗試著去岔開話題,然而他只是點了點頭,便給了我剛才那些問題肯定的答案,一時倒叫發(fā)問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為什么?”我又問道,“為什么那時候不來跟我見面?你明明已經(jīng)在小念山救了我,為什么要拖到今日?”

  “那日你發(fā)燒了?!睎|升的回答言簡意賅,“畫翼會好好照顧你。桑沃院不是尋常人能去的地方,我若是去了,定會暴露。”

  為什么?你在怕什么?我心里有一個聲音問道,可是我沒有問出口,東升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我很久沒有這樣直視過他的眼睛了,此時他的目光直白而凌厲,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我忽然覺得莫名的恐慌,只覺語塞——不要再問下去了,不要再問了,那個聲音在我心里響起來,不可以再問了。

  “時候不早了,嗔嗔,”東升站起身來,他一站起來,便與坐在桌上的我平視了,或許是我現(xiàn)在的神情和思緒都有些恍惚,他抬起手撥了撥我耳邊的鬢發(fā),微微向前靠了靠,我隱隱覺得呼吸有些急促,東升看著我道,“早些休息吧?!?p>  說完,他輕輕握住我的手,在我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為什么?那個聲音在我心里第三次響起來,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等待的東升,為什么如今會是這樣?為什么我會感到害怕?我清楚地知道我并不是在害怕東升,而是在害怕那張紙背后的東西,那里究竟是什么?為什么他不說?那里到底,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猛地從書桌上跳了下來,張開手臂緊緊地抱住東升的腰,緊緊攥住他后背的衣服,我的肩膀略微有些顫抖,東升也輕輕擁住我的肩,他的懷抱還是溫暖的,就像以前一樣,我閉上了眼悶著頭聽著他的心跳,聽著他的心跳的時候,我便會稍稍平靜下來,好像一切還和從前一樣,和涂山一樣,和鳳棲鎮(zhèn)一樣,一切,一切都沒有改變。

  “嗔嗔,沒事?!?p>  東升攏住我的頭發(fā),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看到屋里海燈里點著的長生燭,那溫暖的燈光似乎又把我?guī)Щ亓送可缴系纳蕉矗液鋈凰闪丝跉?,努力將心中的不安都拋到腦后去了——我真傻,我在想什么呢?這是東升啊,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要有他在身邊,我都不該害怕的。

  “沉兒,你在嗎?沐浴的水燒好了,今兒水不夠多,要不我倆一起——誒呀。”

  就在這時,畫翼忽然撩開簾子探了個腦袋進(jìn)來,只看了一眼便趕緊又退了出去,一陣小跑跑到院落里去了,我也趕忙把東升一推,快步走到門口打了簾走出去,畫翼正蹲在院里故作鎮(zhèn)定地翻弄那些藥草,我看著她這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樣子只覺得有點好笑,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

  “走吧,不是我倆一起嗎?”

  “你們兩個在屋子里也不出聲,我還以為你跑到哪里去了,”畫翼一張臉紅了一半,“沒頭沒腦撞了進(jìn)去,怪丟人的。”

  “我們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倒覺得丟人了,看樣子你是替自個兒覺得丟臉,冒冒失失,果然是個小傻子?!蔽倚χ昧艘幌庐嬕淼哪X門兒。

  “還說我冒失,反正我什么都沒看見,”畫翼鼓了鼓臉,又伸手去捂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下回呀我再也不進(jìn)去了?!?p>  禪堂后頭便是一處沐浴之所,一只盛滿熱水的木桶,因為禪堂遠(yuǎn)離山泉,每日都得去打了水回來又砍柴煮了才行。麻煩是麻煩了點,但夏季水源充沛,到了雨季便容易漫溢,禪堂建在高處也有道理。我和畫翼一同退了外衣跨進(jìn)木桶,我把半張臉都埋在水里,呼吸從水下變成咕嘟咕嘟的泡泡滾了上去,畫翼伸手撩起一捧水一劃拉,那一捧水就全澆在了我頭發(fā)上,我一下子把頭伸了出來。

  “沉兒你怎么這么安靜?”畫翼問道,“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啊。”我又把臉埋下去了。

  “我看你這幾天憂心忡忡的,”畫翼繼續(xù)道,又朝著書房的方向努努嘴,“是不是因為那位?”

  “沒有啊。”我繼續(xù)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還沒有,都寫在臉上了?!碑嬕碓谒掠媚_踢了一下我的小腿,“出什么事了?東升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我高興啊?!蔽疫€是把臉埋在水里,又在水下踢了一下畫翼的小腿作為報復(fù)。

  “高興是這個表情嗎?”畫翼沒有買我的賬,干脆伸手揪著我的發(fā)髻把我拔蘿卜一般從水里拔了出來,又看了我好一會,“算了,你不想告訴我,我就不問了。”

  我原本的確打算蒙混過關(guān),但此刻畫翼這話一出口我反倒忍不住要跟她說了。畫翼看人看得向來清楚,她知道我是個心里憋不住話的,小小激將法一用我就能上當(dāng),而我明知是個圈套還是沒耐得住性子,對她道,“我覺得東升很奇怪?!?p>  畫翼歪了歪頭,開玩笑似的對我笑道,“我可沒覺得,他又沒多出個頭多出個手,也沒做什么奇怪的事,不就是砍砍柴看看書寫寫字,當(dāng)年在涂山上他不就是那樣的嗎?要真說有什么的話,倒是更吸引女孩兒了,昨天山下獵戶家的幺女還向我打聽了他來著。”

  “打聽?!打聽什么,她打聽東升什么?”我一下子急了,從水里嘩啦一下站了起來,畫翼趁機(jī)又一踢我的小腿,我沒站穩(wěn)又嘩啦一聲跌回了木桶里頭,濺起一大片水花。

  “看看你這副樣子,還真有人能搶了你的不成?多大的狐貍了,還跟凡人計較?我不過是說句玩笑話。”

  “現(xiàn)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你沒覺得東升奇怪嗎?他也不愛說話了,也不經(jīng)常笑了,總是有心事似的,眼神又兇——原來他不是這樣的。”

  畫翼收起笑臉,推推我的胳膊道,“若是這樣說的話,倒叫我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來。”

  “你想起來什么?”我沒好氣地問。

  “我第一次遇到東升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碑嬕砘卮?,“冰冷的?!?

阿今今今今

木蝴蝶茶很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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