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新年與新生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時間總在不經(jīng)意間流逝，在人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把人拋在身后。

　　仿佛昨日才剛剛?cè)攵裉毂阋呀?jīng)過年了。

　　這個世界也有“年”這一說法。民間傳言，傳說上古之時，有掌握時光之力的年獸為禍大地，把天下間的百姓一夜之間都變成了白頭老翁、老嫗。

　　幸好有仙人降世，用七十二柄閃爍著金色雷光的青竹劍將年獸斬殺，年獸的尸體化為無數(shù)道靈光散落飛去，落在了人們的身上。

　　有的人落得多，變成了小孩；有的人落得少，變成了青年人；有的人沒有落到，仍然是老年人。這就是孩子、青年、老人的來歷。

　　后來，人們?yōu)榱思o(jì)念這位斬殺年獸的仙人，并祈求自己不再老去，就會在新舊交替的這一天燃放爆竹，發(fā)出雷鳴般的聲響，稱為“過年”。

　　這燃放爆竹也是有講究的，放出七十二聲的最好，放出三十六聲的次之。普通百姓家窮，買不起爆竹，只能自己上山伐竹點(diǎn)燃，有運(yùn)氣好的能放出十二聲聲響。

　　此時的汝陽郡，天空中飄落著零零星星的雪花，給這個新年增添了幾分吉祥的韻調(diào)。

　　街面上的商鋪大多已經(jīng)早早打了烊，店鋪門口卻都不會少了一盞紅燈籠，象征著來年的生意紅紅火火。

　　大街上、小巷里，到處都能聽到噼里啪啦的爆竹聲，熱鬧非凡。

　　調(diào)皮的孩子還會將點(diǎn)燃的爆竹拿在手里，扔到鄰居家的院子里。若是一不小心炸到自己的手，則會疼得哇哇大哭。

　　這時候，大人們就會拿著包餃子用的搟面杖過來，追著孩子喊：

　　“不許哭！不許哭！新年哭，不吉利！”

　　但越是這樣，孩子們就哭得越歡。

　　方府的爆竹已經(jīng)放了七十二響，門前的紅燈籠也高高地掛上了。

　　今年的方府過年格外熱鬧，原因有三。

　　其一是去年年前方老爺去世了，家里守孝，不曾過年，今年是到了汝陽郡過的第一個年。

　　其二是前不久方自行的二哥方自明剛剛升了官，成了正八品的布政司庫大使?？梢哉f方家如今已經(jīng)在汝陽郡基本站穩(wěn)了腳跟，等閑不怕有人來找麻煩。

　　其三是方自行大哥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而且還是個男孩，是方家的嫡長孫，方家后繼有人啊。

　　正是因此，方老夫人很是開心，將方老爺去世、方老三失蹤帶來的哀愁漸漸驅(qū)散。

　　現(xiàn)在方老夫人一門心思放在剛出生的小少爺身上，對方四少爺都不怎么關(guān)心了。

　　哦，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方四爺。畢竟我們年紀(jì)輕輕的方四少爺已經(jīng)成了這個家的主事之人之一。

　　今日是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了一個團(tuán)圓飯。方家如今的威勢雖不如當(dāng)年在天陽郡之時，但好歹也還是個小有影響力的大戶人家。這桌團(tuán)圓飯做得并不比以前在在天陽郡時差多少。

　　方五妹對新出生的小侄子方鴻鳴很有興趣，提出要讓這個小家伙抓周。

　　方鴻鳴就是這小家伙的名字，“鴻”是輩分，“鳴”是名字。取的是“上古有神鳥，鴻鳴千里”之意，可見一家人對他賦予的希望是多么高。

　　方老大讓仆人們送上來紅布，并親自擺上筆、墨、紙、硯、算盤、錢幣、書本等物件。方自行還放上了一把寶劍。方五妹則調(diào)皮地添上了一盒胭脂水粉，被方老夫人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腦殼。

　　這小家伙在紅布上搖頭晃腦，這個瞅瞅，那個看看。

　　他撿起地上的筆就往嘴里戳，看得一家人心驚肉跳。

　　“小乖乖，這個東西可不能吃?！狈嚼戏蛉粟s忙就要去奪下筆來。

　　小家伙咬了一咬，可能是覺得這東西硬邦邦的不好吃，就隨手扔到了一旁。

　　他又爬到書本前，用鼻子聞了聞，似乎覺得這個香，就一把抱住，怎么也不松手。

　　一家人看得喜笑顏開，尤其是方二哥，直說這孩子有出息，將來必成大器云云。

　　…………

　　深夜，雪越下越大了。

　　今年的雪，來得比往常晚一些，也更猛烈一些。片片羽毛似的雪花落在街道上，落在屋頂上，落在高高掛起的紅燈籠上，落在即將遠(yuǎn)去的馬車上。

　　方自行眺望著窗外依舊明亮的紅燈籠，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他嘆了一口氣，自己終究還是要走這一步。

　　他把剛剛寫好的留信輕輕對折，塞入信封中，壓在了桌上的鎮(zhèn)紙之下。隨即輕身提縱，飛出窗外，來到了方老夫人的臥室之外。

　　方老夫人屋里的燈已經(jīng)滅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大概是已經(jīng)睡下了。

　　方自行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母親，孩兒不孝，今日就要離家求仙，不能給您養(yǎng)老送終，實(shí)愧為人子。孩兒無顏與您當(dāng)面作別，只能趁此夜深燈冷，向您辭行。

　　“孩兒降生自不明，未解今世之緣分。原以為習(xí)武求道便是一生追求。然而白蒼四年，汝陽兩載，孩兒經(jīng)歷了許多常人未曾經(jīng)歷之事，遭遇了許多常人未曾遭遇之惑。

　　“戰(zhàn)亂、疾病、生命、死亡，紛繁如網(wǎng)，縛住了世間蒼茫，讓人命不由己。

　　“普通人如河中之魚，不知河外天地。生如野草，死成木灰。自以為命運(yùn)如此，其實(shí)不過是因果糾葛。父親臨終之前讓孩兒砥礪前行，孩兒時刻銘記于心。

　　“如今，仙緣已經(jīng)送到孩兒的手中，孩兒實(shí)在不忍心將之拋諸腦后。如今家中安穩(wěn)，萬事相諧。大哥二哥已能支撐家業(yè)，下一代鴻鳴正是朝陽日升。

　　“請?jiān)徍鹤詈笤偃涡砸淮巍?p>　　“仙路不回頭，若是有來生，孩兒再報(bào)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

　　“萬望母親保重身體，孩兒去了！”

　　方自行的淚水順著臉頰留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碎成點(diǎn)點(diǎn)冰渣。

　　屋子里傳來低低的嗚咽聲，不過并沒有人說話。

　　今年的天氣比以前更冷了！

　　他蹣跚地轉(zhuǎn)過身，朝著院外走去，這時候他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四哥，你真的要走嗎？”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從墻角的那邊走了出來，她手里托著一壺?zé)粲汀?p>　　“是五妹啊，你怎么這么晚了還沒睡啊?！?p>　　“母親屋里的燈油沒了，她讓我?guī)退ト↑c(diǎn)來。四哥……你真的要走嗎？”

　　方自行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但始終沒有轉(zhuǎn)過來。

　　“我已經(jīng)決定了，今夜就走?！?p>　　“四哥你從小就有主見，有大追求，我不知該不該勸你。我沒讀過什么書，不懂得許多道理，只知道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是極好的。

　　外面兇險(xiǎn)，四哥你若是在外面倦了、乏了，想找個地方靠一靠，就趕緊回來，我們都等著你?！?p>　　方五妹并不明白“仙路不回頭”是什么含義。她并不知道若是方自行修煉之后仍然回來，會給她、給整個方家?guī)碓鯓拥牡溁肌?p>　　方自行抬頭望天，雪花落進(jìn)眼里，融化成水流下，他不忍心告訴五妹真相。

　　他又何嘗不想留下來，但是……

　　方自行最終撒了一個謊。

　　“若是得空，我必定回來！”

　　說完，猛地一跺右腳，整個人如孤鷹一般飛了出去，消失在漫天雪花之中。

　　只留下方五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遠(yuǎn)去的方向。

　　…………

　　這年新年的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仍沒有停歇之意。

　　天陽郡一處不知名的客棧中，一群青年江湖人士正圍著通紅的火爐討論著大事。

　　其中一個身著紅衣，背負(fù)巨劍的青年人說道：“此番我們師兄們匯聚于此，就是為了重振我青葉劍派的威名。我已經(jīng)打聽到了，青葉劍派的舊址現(xiàn)在被一群攔路打劫的土匪占著，我們只需打上去，滅了這幫土雞瓦狗，再招些人手把門派的框架搭建起來就可。譚師弟覺得如何？”

　　旁邊被稱為譚師弟的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裴師兄說得是，我等自幼受門派之恩，當(dāng)盡門派之事。師兄你來領(lǐng)個頭，師弟我第一個響應(yīng)！就是可惜了慕師姐、何師兄和方小師弟不在這里，以他們的武功……”

　　一旁，青年江湖人中的那個身著黑衣、懷抱黑劍的剛毅男子正對著窗外的風(fēng)雪冥想劍道。忽然，他好像感覺遠(yuǎn)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然后又一閃消失在了茫茫風(fēng)雪之中。

　　……

　　歸來谷中，何師站在茅草屋前，注視著眼前飄落的雪花。

　　“白蒼山許久不曾下這么大的雪了?！彼谥朽哉Z。

　　“是啊，自我記事起，就不曾見過這么大的雪?！?p>　　這時候，身后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從身后傳來，是一個身穿普通農(nóng)婦衣裳的俏麗佳人。仔細(xì)一看面容，竟是當(dāng)年的慕師姐。

　　慕師姐慢步上前，輕輕挽住何師的右手。

　　何師的手干枯而有力。

　　“你這又是何苦呢！”何師看了她一眼，長嘆一聲。

　　“我不苦，能陪著你我就已經(jīng)很快樂了。”慕師姐斜靠在何師的肩上，像一個依賴丈夫的妻子。

　　“大犰已經(jīng)下山了？”

　　“下山了，他說這些年來在你的保護(hù)下太過嬌弱，要去闖蕩一番，順便找尋延壽的法子?！?p>　　“世俗間延壽的法子不過那么幾樣，解決不了我身上的問題?！?p>　　“好了，不說這些。飯已經(jīng)做好了，進(jìn)屋來趁熱吃吧，一會該涼了?！?p>　　…………

　　大雪紛飛，天傾地覆。

　　莽莽百里的白蒼山銀裝素裹，一個披著蓑衣的旅人孤獨(dú)地朝遠(yuǎn)處走去。

　　他身上落滿了雪花，身后的路也被大雪迅速淹沒。

　　讓人不禁想起了前朝大賢楊公作下的那首《巍巍白蒼山》。

　　有好事的武林人士運(yùn)起真氣，在這白蒼山前朗聲頌?zāi)睿允惆l(fā)內(nèi)心的胸懷抱負(fù)。

　　有道是：

　　巍巍白蒼雪滿山，

　　神人橫劍天地間。

　　駐馬須臾白了頭，

　　回首來時路不見。

　　但使殘軀煉仙骨，

　　坎坷泥丸躍山巔。

　　試看，試看，

　　敢教日月?lián)Q新顏！

　　——本卷終——

　　下一卷，叩天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