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恨飯怯活2
約翰遜夫人是一位殷勤好客愛說好道的中年婦人。她的特點(diǎn)是做起事來異常熱心。在別人的事情上尤為熱心得讓受益者害怕,使別人眼傳意會議論紛紛,盡往歪處想。因此,很多人與她在一起,只要她一接話,人家敷衍兩句就不再多嘴了。而她偏偏又最好與人搭訕,好像她這個旁觀者對所面臨的問題看到了再高深不過的解法。從她門前過,哪個熟人被她那雙小眼照住了,她便上前與之侃侃而談片刻。她說話向來輕言輕語,因此旁觀者總以為她又在與誰詭議什么呢。什么時(shí)候她的嗓門大了,也就是她與別人罵笑的快樂時(shí)刻。從她身旁路過,人們總會好奇地豎起耳朵,長久以來,這好像成了一個不成章的規(guī)矩。要是不聳聽,心里反倒是過不去,像違背了自己的良心似的。只要是她的生產(chǎn)隊(duì)或她居住的那塊,誰家有個紅白事,婦女的帶領(lǐng)總被她握住,比班級里拔尖同學(xué)的失手率還低。別以為她是村里的能人。其實(shí)再惡俗不過了,聽著她的廢話,忍受者就不明白她肚里哪來那么多污穢。她就是這么個沒有壞心眼的熱心到不知分寸的婦人。這樣的女人又逢了怎樣一個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搭伙者?
之初農(nóng)場辦公大樓里有一把椅子專為約翰遜設(shè)置的。雖然每月只有一千五百塊錢的收入。針對每月的活動量,月底領(lǐng)取十五張百元大鈔,約翰遜心里也夠美滋滋了??墒且辉吕镆簿湍敲磶滋熳谵k公室的椅子上心里能夠踏實(shí)些,一旦用完了那幾天,約翰遜就如坐針氈,被小房間不見天日的壓抑郁悶得難受。所以,他主動下到了后車間。夫人是干農(nóng)活的,因此支持他,自身的贅肉也夠她吃了。約翰遜向往農(nóng)村的一片藍(lán)天、滿目綠地。農(nóng)民自由,自由萬歲。然而自由不能當(dāng)錢花。村民給他算了一筆,要是他的屁股緊守住那把椅子,即使不是干部,就今天場部提薪的規(guī)格看,他現(xiàn)今可有千八百塊錢的下放補(bǔ)助呢,壞到底也有三十畝糧田呀。越換遜,不勝懊悔,也有人說風(fēng)涼話,“自己辭職拿上一旮瘩錢,總比讓別人擠兌下來光彩?!痹綋Q遜叫成了約翰遜,他的子女也跟著沾光成了“美國人”。
約家與柳家同踩一條路,同飲一管水,他們不是同一個生產(chǎn)隊(duì),卻是同一片兒。加上有事沒事經(jīng)常站在巷子口侃大山,所以約翰遜夫人就同情起柳家的境況。
“她死狗,我說的媒多了,什么樣的死狗爛臟都見識過、纏過。我倒要看看她這死狗爛臟是什么爛臟。”約翰遜夫人登門請纓,長生夫婦不勝感激。就他們眼下的急切又與親家說不清的窘?jīng)r,就需要請一位村民前去吳家捅一刀,讓夏麗萍清楚自己在北灘的口碑多么不堪。旁人前去可無所顧忌,更何況是約翰遜夫人那樣的熱心人。
三請吳琴與二請吳琴間隔一天。有了這一天,夏麗萍內(nèi)心沾沾自喜以為柳家正在商議是不是兩位掌柜的親自折膝屈尊前來吳家,其中想必將所有的火氣都發(fā)在了福海身上。第三天的夜幕降臨,柳家沒有讓來,王靜說起了風(fēng)涼話。
“吳琴,你現(xiàn)在看到他們對你的態(tài)度了吧。我看你在他們家還不如個丫鬟呢?!蓖蹯o刻意將吳天胡心中的火氣挑撥起來?!熬颓疤爝B你人也不見,到這一轉(zhuǎn)就說是叫你來了。昨天,今天就再也不露面了?!?p> “既然他們愿意僵持下去,咱就跟他們耗著,咱是女方咱還耗不過他。”吳天胡吼叫著。“吳琴,他爸媽不來,你要是敢跟他回去,以后你就跟我們吳家斷絕關(guān)系,再也不要回這個窮娘家了。我和你媽全當(dāng)白養(yǎng)育了你一場?!?p> “八成,你跟女兒說這個干什么。她自己還感覺不到柳家人對她的情意?!毕柠惼汲庳?zé)道。
“吳琴,就是咱爸說的,他爸媽不來,你就是不回去。咱是嫌棄上一次你二哥去了他屋里,這次再去丟人。就要要作踐他們請你。還能讓他們什么時(shí)候想數(shù)落你,就數(shù)落你。人權(quán)何在。我還不知道,他們是對莊稼活煩躁了,又見你在家里無所事事,所以就拿你出氣。”王靜說。
“他還對我閨女出氣呢,我對他娃早就一肚子火了?!眳翘旌鸬?。
“別說了,聽外面是不是摩托車響呢?”
“別出去,別出去,誰也別出去迎?!?p> 吳家讓個個轉(zhuǎn)瞬間刷刷拉長臉,正襟危坐,好個集中營。
今晚王青夫婦沒有去。夏麗萍那句毫不含糊的虎狼窩把王青夫婦傷著了。約翰遜夫人協(xié)同福海的表哥嫂來到了吳家。
“哎呦,這家人的燈亮著,人都跑哪里去了?!奔s翰遜夫人見沒人出來迎接,說道。
夏麗萍聞聲趕緊掀開門簾,陪著笑臉,“怎么還驚動了這么多人?!?p> “窮家家娶個媳婦不容易,誰敢不珍惜?!奔s翰遜夫人已經(jīng)奔入房中。“吳琴,你和福海小兩口的能有多大的矛盾,我怎么聽說還非的讓公婆來請你回去。晚輩的可不能這么作踐長輩的,造孽呢?!?p> 夏麗萍與吳琴坐在炕沿上,吳天胡坐在板凳上。王靜隱退到自己房里,不再一展青唇薄舌。約翰遜夫人與福海表嫂站在夏麗萍身邊,福海與表哥站在放門口。旁人的涉足令吳家猝不及防。
“所以非的親家來把話說清楚事縷清楚,到底是誰作踐誰,誰倚老賣老。”夏麗萍看著地磚,不急不慢地說。不是她自覺理虧才看著地面,而是不能讓對方從自己的雙目中洞察出什么來。
“我當(dāng)時(shí)就不再跟前。”福海道。
“不在跟前?”吳天胡別有意圖?!澳悄慊貋頌槭裁催€一聲不吭?”
“我怕我爸媽生氣?!备::哌笾??!耙撬麄儾×?,兩個兄弟的讀書、、、、、”
“你怕你爸媽生氣,難道我就不怕我爸媽生氣!”吳琴咆哮開。
表哥用腳碰福海的同時(shí),又飛了個眼風(fēng)。
“我早就跟福海說,讓他把吳琴哄的美美的,好生個孩子,這樣她的心也就收了。誰知道怎么回事,吳琴至今還沒有懷上。我看到別人家的小媳婦懷里抱著孩子,我這心里、、、”夏麗萍撫摸著心口,像是又懷上了,“我這心里能不磕碰嗎?!?p> “怎么生?跟你生,你閨女嫁過來快一年了,在柳家待的時(shí)間滿打滿算有兩個月嗎?”約翰遜夫人言鋒尖銳。
“嗯,他就不會哄媳婦?!毕柠惼家蝗缂韧?。
“那你說怎么個哄法?”表嫂反唇相譏。
“柳家老小的人品我一清二楚。他們一家對你閨女好不好北灘人也有目共睹。你到北灘隨便拉個人問問,有誰說他們一家欺負(fù)你閨女了。”約翰遜夫人說。
“哎呀,我的兒媳婦就不回娘家。”吳天胡木言。
“你兒子太有本事了,你兒媳婦對你們更有良心。”約翰遜夫人說。
“唉,結(jié)婚的時(shí)候吳琴就不愿意了,我強(qiáng)說著讓她嫁過去了?!毕柠惼嫉奈鼧又鴮?shí)令在坐的捂肚惡心。
“既然結(jié)婚的時(shí)候就反悔不愿意了,何苦還拖累人家呢?”約翰遜夫人問。
吳琴收斂雙眸,對誰也不瞥一眼。
“咱能是那說話不算話的人嗎。”吳天胡說道,恬不知恥。
“好了,咱也別磨牙了。你還是讓吳琴跟著福?;丶野伞K謰屛羞@么多人來請了。”約翰遜夫人平心靜氣道。
“我那親家兩口子為什么不來?”夏麗萍問。
“真能精刮細(xì)算。我和我男人還不能代表我姑父與我姑媽嗎。再說這么個屁大的事就讓長輩請小輩,還有綱常嗎?傳到外人耳中對你們一家又有什么好處呢?”表嫂氣得噼里啪啦地叫道。
大家沉默了。吳家是想吃到狗肉,又怕被狗咬了。
約翰遜夫人問:“吳琴你是怎么想的?”
不敢吭聲。
“福海多好,要是你逢到鬼子慫手上,早就對你拳腳相加了。那樣的男人你就沒見識過。”約翰遜夫人誠心誠意告誡。
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
這也是天賜良機(jī),夏麗萍默然一笑,道,“吳琴就比福海小多呢,他就不知道事事提攜吳琴?!?p> “有沒有提攜你閨女,村民還沒指責(zé)呢,你就這么清楚?!奔s翰遜夫人針鋒相對。
“是呀,是應(yīng)該提攜吳琴,讓她天天干地活,讓她頓頓做飯洗碗,讓她把家里的活全干了,讓她逆來順受。這些也是有功有勞的提攜?!北砩┤虩o可忍,譏諷道。
“好了吧,都是親戚,何必弄得這么難堪呢。好讓村民笑話怎么的?這事情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誰家里沒有三長兩短的。村民沒有造謠生事,我們自個倒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是圖什么呢?”約翰遜夫人說。
“吳琴,你今天敢回去,我就跟你斷絕父女關(guān)系?!眳翘旌咳婚g在人群中脫穎而出,惡狠狠道。
“哎呀,你這話說大了吧。你為什么跟吳琴斷絕父女關(guān)系,就嫌吳琴好好過日子?”約翰遜夫人說?!斑@不是以威脅軟禁嗎?,F(xiàn)在這社會還敢軟禁人?你剛才說那話要是讓別人知道了,笑話誰呢?可別把讓逼上絕路了,雖然福海的爸媽沒有來,但是我這里里外外來了三個大人,還不行嗎?再說了,你叫他倆來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對你閨女不好了,正是你興師問罪的好機(jī)會呢?!?p> 對手以其人之言反擊其人的影射使夏麗萍心痛,勢成騎虎。
此刻,有個影影綽綽搖搖擺擺的豎型墩狀動物上了吳家的門,咯吱一聲,滿副疲憊的吳恩軍醉醺醺的破門而入,讓屋里的爭議戛然而止。王靜從窗口向外看去,見男人的鬼樣,心里一驚,“要是他趁著酒勁鬧騰起來,那就陪大了?!?p> “吳琴,回去吧,可不敢讓爸媽再生氣了?!眳嵌鬈娨姷介T口的兩輛摩托車,就知道是柳家來人了。他平時(shí)對妻子百般馴順,其實(shí)內(nèi)心早就受夠了這支敗花的利言。同處于丈夫的角度,他心中很同情妹夫。可又知曉家中婦人的悍勁,所以也一直和諧為主慰籍著助紂為虐。
王靜聞聲奔出屋外,一面破口大罵,一面將男人往自己屋里拉,“你到哪里喝了兩口豬尿,就來鬧事了。跟我回房里?!?p> “吳琴,你過來幫我把你哥扶到屋里?!蓖蹯o平日連個生龍活虎的男人都能對付,可對醉酒的死狗丈夫卻心生幾份擔(dān)心。也確實(shí),窩火的男人,最愛借著酒勁火爆。
姑嫂倆將吳恩軍扔到臥室,王靜抻了抻吳琴的衣袖,示意借一步密謀。
“你今天晚上回去,只要他們有一個人沒有搭理你,那你后天就來。來的時(shí)候把你的貴重都拿來。這樣他們就懷疑起來,以為你跟他離婚呢。”王靜神神秘秘地對吳琴耳語。說完領(lǐng)著吳琴來到院子里,大聲說,“媽,讓吳琴回去吧,都這個時(shí)辰了?!?p> 夏麗萍沒有吭聲,卻從屋里拿出一件外衣給女兒,道,“把這穿上,不然你坐在車上著涼了。”
吳琴回去了,吳天胡也沒有與女兒斷絕關(guān)系。
吳琴回到婆家后,來到祖母房里,在祖母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等待著公婆還她尊嚴(yán)。很多事情雙方不說還好,擊破了,吳琴反而無心在婆家停留。公婆給了她尊嚴(yán),祖母撫摸著她的手汕汕淚下。這樣的親情披在她身上覺得累。那是因?yàn)樗灰郧靶l(wèi)的新代的小兒媳身份考慮自己。世界的前進(jìn)離不開一代人與一代人之間的思想落差。
一窩強(qiáng)盜來到家里,將青銅器、瓷器、玉器、木器洗劫一空。臨走時(shí)咆哮著,“這是我們共有的文明?!蔽葜骺?fàn)幉灰眩麄兙腿_相加,理直氣壯到:“這是我們留給你的文明?!钡诙?,他們有堂而皇之地來了,看有遺漏的共有文明。一只強(qiáng)盜指著屋主的祖宗牌位說,“這也是我們的共有文明?!弊罱K屋主抱著祖宗的牌位,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語,“來了一群鬼子慫。”
秀才遇見兵,這就是新舊思想的碰撞,
長生夫婦退卻了,明拳好防,暗氣難忍。他們正與母親輕言輕語商量著明天徹底搬回老屋的事。他們決定吃了午飯就搬家。這樣根據(jù)的是翠花潛移默化得來的陰陽思想。柳老太太搬回老屋,新舊兩代完全分開,這樣大家都眼不見心清靜。然而,作為一個五十歲的男人,那天晚上,長生是含著淚水與母親商量的。讓老母親搬回老屋居住,長生在思想上接受不了這種失敗。正因?yàn)槭菙〗o了兒媳婦,在長生心中這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恥辱:自己辛辛苦苦蓋的新宅院,不能用來孝敬自己的母親了,而要讓老母親隨著自己生活在老屋里,自己是被親家多么卑劣無恥的手段趕出來的。夫婦倆怒發(fā)沖冠,決定將來福海有兒女了,他倆也要割舍去。既然年青的一代能夠眼睜睜讓先輩生活在破敗的老屋里,那說明他們完全可以自理了。當(dāng)然,他們理應(yīng)對父母卸磨殺驢。長生夫婦的精神已經(jīng)被吳家多次軟性謀殺。即使第二天他們依舊強(qiáng)顏歡笑地請吳琴吃飯,吳琴還是抹了嘴徑直回房收拾起行李來。氣,內(nèi)外俱傷。
棉花已經(jīng)捎尾,福海還是囊中羞澀。要是一直在村里帶著,小兩口是五米過春節(jié)了。所以,他昨夜征求吳琴的意見是不是出去打工。吳琴沒有吭聲,不置可否,她決意跟福海分道揚(yáng)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