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我和蒼和都是這般不拘小節(jié)的性子所以格外投緣，他帶著我又去天宮藏酒的地方偷了兩壇上好的瓊漿去了他那建在弱水河邊的霖霗宮邊喝邊聊，我這一時酒勁兒上了頭有些口渴，看著外面弱水三千便就近舀一盞喝。
蒼和見我要去喝弱水連忙攔住了我道：“傻丫頭，這弱水輕易喝不得?！蔽铱粗n和有些不解這弱水有何喝不得，“丫頭，你可聽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這句話么？”我點點頭，這話在人界的戲文情書之中可是廣泛使用，我初入人界聽得第一句情話便是這句。
“這弱水，與鬼界忘川乃是同源不同流。都是飲一口忘卻前塵飲兩口斷情絕愛的水。”聽了蒼和這話我卻一時間忘了動彈，手中的杯盞被蒼和接過將那杯中水重新倒回了弱水之中?！澳憧芍?，這弱水與忘川的區(qū)別是什么？”
蒼和坐在我身邊用手輕輕地掬起一捧弱水又驀地松開手看著那水滴滴點點的落在水面上。
忘川河邊看前世，弱水三千見來生。
“忘川的水可以看見任何生命的前世，弱水卻是可以看見他們的來生。所以天帝才會讓我守在弱水河畔?！蔽铱粗n和的側(cè)臉明明帶著笑意卻覺得他被無限的孤寂籠罩包圍。
如此的他不知道就這樣陪伴著弱水度過了多少寂寞孤單的夜晚。弱水靜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就算是神界偶爾吹拂的仙風(fēng)都無法吹皺這一池靜水。其實也不知道是蒼和陪著弱水還是這弱水伴著蒼和。
我只知道他們同樣寂寞。
與蒼和坐在弱水河畔不知道坐了多久，偷來的酒也都喝的一滴不剩，蒼和平日里私藏的梨花白和用曼陀羅華的花瓣自釀的曼陀酒也都讓我們兩個喝了許多。
本以為自己會醉的不省人事，卻不曾想這酒越喝越清醒。
“你可知道如今魔界在我來看，除了亖馫還沒有誰有能力能成為下一任魔尊?！蔽衣犃诉@話不禁點頭附和：“的確，亖馫是最合適的。我那個所謂的兄弟，更本沒有那般魄力?！?p> “的確。但若是論才智來說，你父王卻是歷任魔君之中最具智慧和魄力的。要知道你父王可是在成為魔尊后用了不到百年的時間便一手挽回魔界頹勢，讓魔界能在六界之中唯一能與神界并肩。若不是當(dāng)初發(fā)生了一些事情，魔界取代神界成為六界的新的掌權(quán)者也是極有可能的?！?p> 我看著弱水平靜的水面心里卻是波濤翻涌，那個老不死的還有過如此輝煌的時候？我看魔界通史并未寫過，難不成是被人刻意抹去了？蒼和見我聽得入神舉起酒壇又喝了一口繼續(xù)說到：
“我第一次見亖馫便是在戰(zhàn)場上，他一身紅鱗鎧甲大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的架勢。果然神界與魔界一戰(zhàn)最大的跟頭就是栽在了他的身上。我記得那日他手持鎩羽站在云頭挑釁著要以一敵萬，當(dāng)時都以為他是年少輕狂想著給他些苦頭。誰曾想他卻真是以一人之力殺到天地變色，若不是堃鉞當(dāng)時重傷，恐怕和亖馫也是一場苦戰(zhàn)。”
我這杏仁大小的腦子也實在是無法想像出亖馫殺敵時的模樣，我想著一定很勇猛就是了?！皥毅X重傷？他可是神界的第一戰(zhàn)神，怎么會受傷？”蒼和搖晃著酒壇搖頭晃腦道：
“他？他當(dāng)時可不是第一戰(zhàn)神。當(dāng)時他為了就一個女人傷了自己，那一戰(zhàn)他并未上戰(zhàn)場。只不過是最后的時候魔界放出饕餮和混沌這兩大兇獸他才來的，若不是……若是不是真武大帝出手及時恐怕他也早就被饕餮撕成兩半。”
隨后我將我這些時日所夢到的情景大概的與蒼和說明后他便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沉默，而后看著我道：“你真的想知道當(dāng)初發(fā)生什么了么？”我點點頭，自然是想知道的。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讓堃鉞和亖馫如此惦念。
“這事情，我大抵是都知道的，不過如今我和你說了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再和別人說起，畢竟是一樁神界和魔界的舊事。”
“這事情要從天后和月珹天妃說起。當(dāng)年天后在生下堃鉞后身體一直虛弱總是咳血，藥神也無法醫(yī)治。月珹天妃便偷偷潛去瓊經(jīng)樓尋找神界典籍想要找到醫(yī)治天后的方法。哦，對了，當(dāng)年月珹天妃生下華昌公主時生了九天方才生了出來但華昌因著體弱險些夭折，若不是天后仁慈救了華昌恐怕她就要魂飛魄散。
故而月珹天妃為了天后自是什么都敢做的。誰曾想她進了瓊經(jīng)樓找到了醫(yī)治天后的辦法卻發(fā)現(xiàn)這辦法牽扯到了遠(yuǎn)古洪荒的應(yīng)龍一族。那便是只需要應(yīng)龍一族的心尖肉一片便可醫(yī)治這世上所有頑疾。
那無字書上記錄了這六界之中最后一條應(yīng)龍的所在，月珹天妃以血養(yǎng)書終是尋到了那應(yīng)龍的所在。她將此事告知堃鉞卻不想天帝得知她擅闖瓊經(jīng)樓翻看了無字書大怒之下讓她跳了滅神淵了事。
此時趕上魔尊帶著魔界幾位有頭有臉的望族首領(lǐng)上天為天帝祝壽得知有人尋到了這應(yīng)龍的下落便派人去瓊經(jīng)樓找到那本無字書，但卻被天帝發(fā)現(xiàn)。這兩界本就是面和心不和魔界有心與神界一爭高低，神界也想打壓魔界自然也就將月珹天妃的事情栽贓到魔界身上借此機會挑起戰(zhàn)火。
如此，便是一場神魔之爭，這場戰(zhàn)火只用了一個月便草草收尾，但兩方都是損失慘重。若是論輸贏，在我看來還是魔界贏了，只不過他們使用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策?！?p> 如此我便明了了，堃鉞和亖馫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子便是應(yīng)龍一族最后的一位龍女，不過可惜堃鉞對她的感情終究是利用二字。真真是可憐了那位龍女遇人不淑了吧。
“那為何堃鉞會受了重傷？”蒼和淡淡看了我一眼又舉起酒壇子喝了一口酒后才道：“堃鉞取了那女人的心尖肉卻也遭到了反噬，而且他為了保住那女人不死用自己的大半修為護住了她的心脈。但在我看來他這么做也不如亖馫那個癡情種。”
“亖馫怎么了？”蒼和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狐疑、猜忌和不屑但很快苦笑一聲低下了頭道：“我怎么還能奢望你記得呢？亖馫怎么會允許你記得?！彼痤^看著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道：“你可知道亖馫為了救那個女人，舍去了自己的一魂一魄救了她。”
聽到這句話我愣在當(dāng)場一時間難以承受，頭疼欲裂似是有什么東西要從腦子里蹦出來。叫囂狂吼著，但卻有另一股力量在狠狠的壓制著那些破土而出的記憶不愿讓我想起。
“你這是怎么了？阿婼，阿婼？”我撫著胸口強忍著疼痛不讓自己掉下眼淚一直死死的咬著下唇直到一股腥甜涌進口中才讓我逐漸的恢復(fù)理智。
那些被死死壓制住的記憶，也如同春雨滋潤著的枝椏迅速壯大占據(jù)了我所有的理智。
蒼和抱著我一路跌跌撞撞的去宴席上尋找亖馫卻未尋到，我顫聲告訴他亖馫被天帝召見。聞言蒼和也顧不得什么帶著我直直奔向后殿，守在殿門外的天兵攔住蒼和說是天帝諭令非召不得進。
“蒼和，沒事了?！蔽疑斐鍪肿Я俗囊陆笞屗麑⑽曳畔聛怼！拔胰フ覉毅X?！蔽覔u了搖頭，“有什么用呢？我終究是無法原諒他的。”我突然慶幸我是在徹底淪陷之前想起一切。
這一次，還是我先動了心。誰先動了心，誰便是輸家。
我忘了我是如何遇到亖馫的，又忘了我是如何從九重天上一步步的走出來的，我只知道我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容，那笑容燦爛如煙花，卻也那般脆弱易折。我終于明白為何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是老東西怕我難過替我修改了那段不堪的記憶。
我按照他們希望的，以為自己被關(guān)在那暗無天日的暗室里那么久，忘記了前塵往事，忘記了自己為何散去了一身修為，又為何缺了心上的一角。過往種種不過都是我心甘情愿，我欠他的，早已還清楚了。
過往種種知曉了便是如此難熬，我卻只能裝作一無所知繼續(xù)維持著這所謂的完美。
三月，草長鶯飛。
可惜，魔界卻從來不曾有過這般美好。以前總覺得這魔界那般冰冷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但如今卻覺得這世上唯一值得我停下來的只有這里。這里留給我的羈絆太多，牽掛太多，我舍不得離開。
但我終究還是要離開。
亖馫從那日九重天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也想起了那段在九重天上與堃鉞那段不堪的過往。回來時我將自己關(guān)在了寢殿里一壇一壇的酒灌下去企圖麻痹自己，努力讓自己閉上眼睛可以睡一會兒。
卻發(fā)現(xiàn)這酒越喝越精神，越喝想起的就會越多，越喝心就會越痛。
若是沒有想起我都忘了我這顆心能治病，原來心上那無端少了的一角竟是被生生剜了去。這種種不過都是似水流年再難尋覓蹤影。忘川也好，弱水也罷，我只想痛飲一壺然后忘卻前塵了了這所有的因果。
因愛生怨，因怨生恨，因恨生憂，因憂生怖。
愛恨交加就如一夢華胥，夢醒了一切就都忘了。夢中人，夢中事都散了吧。
“你可知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后果么？”蒼和猶疑著是否要將那瓢弱水給我，我卻只是慘然一笑：“無論什么后果，我都認(rèn)了。我只想忘卻前塵往事，忘了堃鉞?！?p> 我看著蒼和，我知道他那日是故意引誘我想起一切，但我依舊感謝他。若沒有他我想我還會在懵懂無知的狀況下重新愛上這個傷我至深卻難以割舍的薄情郎。男歡女愛本就不該太過當(dāng)真，就應(yīng)如同那露珠，夜凝朝散，最后一團青煙化于無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心里便只能容得下那一個人。如此我與堃鉞的前塵往事便都會忘卻了。
一年，四季，二十四節(jié)氣，五千四百七十五個時辰，可以忘卻，可以擁有。
“老板娘，你家相公呢？今日怎么不見你哪位好看的相公在呢？”我聽著這幾個姑娘的話一時間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將她們從我這小店里攆出去?！笆前∈前?，今日怎么不見你那位好看的相公？”
我笑著將她們要的糕點包好了給了她們后才道：“他今日替我去送貨了，若是想見他還請明日趁早來吧?！蹦菐讉€姑娘聽聞他不在都露出了失望之色但也拎著糕點向我道聲謝后離開。
“今日下雨這店里的生意也是不好做?！彼齻冏吆蟛痪脕侎Q便回來了，他依舊是一身紅衣錦袍看著絲毫不像是個做生意的反而像是某家的頑固子弟，若不是生的好看就憑他每日出賣色相的樣子都可能被扭送官府。
其實我當(dāng)初睡了一覺醒來忘記了很多事情，我見到的第一張臉是蒼和，他說他是神界的司雨仙官與我是好友。而后，我再見的人便是亖馫，他說他是與我有一紙婚約，說是我與他兩情相悅很快便要成婚。
這些事情我都是將信將疑，但我真的不記得了很多事情，包括那些看著眼熟的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的。我只曉得，我丟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要我說你就別做什么生意了，隨我一路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你說你病好了之后非要來人間做生意，若不是靠我出賣色相苦苦支撐，你這糕餅鋪子早就關(guān)張大吉了。”我回過神聽他說這話氣不打一出來抓起柜臺上的賬簿狠狠的扔向他。
“罷了，今日蒼和是有意不讓你我做生意好端端的晴空萬里非要突然間下起大雨，白白浪費了我這新做的糕點?！闭獟焐辖袢招沟呐谱訙?zhǔn)備回去睡個回籠覺卻聽見門口有腳步聲進來，我低著頭撥弄著算盤有些懨懨地道：“今日歇業(yè)明日請早?！?p> “是么？”我聽到這個聲音手上的力道一重好好地一個算盤就這般這成兩段，算珠亂蹦了一地。“公子，今日雨打小店不準(zhǔn)備營業(yè)了，還請您明日請早再來?！薄澳憔瓦@么不愿意給我個機會當(dāng)面解釋么？”
我抬頭看著他有些驚訝的道：“公子，小婦人與您并未見過您這話是從何說起？”一雙好看的臉上卻是愁眉緊鎖，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沒曾想這位公子竟是死纏爛打的一位好手緊緊地拽住了我的手腕
“公子，您不能仗著您長得好看就這般的肆無忌憚的輕薄良家婦女，我可是有未婚夫婿的良家子?！彼犃宋疫@話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我連忙抽出手對著后面喊道：“亖馫，你快出來。這里有個比你好看的采花賊?！?p>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那位公子明顯看出來他嘴角的抽搐和眼睛里的無可奈何。我一臉疑惑的看著他也是喃喃自語道：“真是見過好看的沒見過這么好看的。我今日真是走了桃花運了。”
正說話間一襲紅衣?lián)踉谖液退g，亖馫滿臉戒備的模樣望著站在對面的那位公子道：“客官沒聽見內(nèi)人說今日不做生意了么？請回吧，改日請早?！蹦侨颂ь^看了一眼亖馫后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讓我難以用語言形容。
總覺得他們兩個人之間隔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嘖嘖嘖，兩個雄性的對視真是暗藏火花。我上下打量著他們兩個真的都是六界難得一見的長相，不過可惜了，有些雄性只能遠(yuǎn)觀不可褻玩。
那位公子終究還是走了。
只不過進了后堂的時候我看著亖馫正在為我做菜的模樣一瞬間胸口一陣酸楚，我竟然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我聽來買糕點的阿婆說過，如果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洗手作羹湯，那么他一定很愛這個女人。
我看著他腦海之中卻又浮現(xiàn)出另一個人孤傲出塵的身姿，雖然看不清楚長相，一時間竟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的苦笑。待亖馫發(fā)覺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時，我嘴角卻是平和淡然的微笑，對視之間他與我都無聲笑了出來。
外面的雨勢漸小不再似早上糕餅鋪子開門時一般的瓢潑大雨打傘也擋不住，如今街上已經(jīng)有了三三兩兩披著斗笠或者打著油紙傘走路的行人。
我看著街邊一對挽著手臂打著同一把油紙傘的小夫妻臉上帶著新婚夫婦才獨有的甜蜜的笑容時只輕輕地張口道：
“亖馫，下個月初三是個好日子。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