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啟明雖然剛才也沒有吃虧,但是卻是被殷英逼得有些狼狽。對他來說,跟人動手后占不到便宜,就已經(jīng)令他相當?shù)牟皇娣恕?p> 富子在一旁都看呆了,當他剛才知道自己攔住的人是皇子以后,就算他再呆再木,也知道這人不是他們的身份能招惹的。按照殷英以前教給他的方法,小心哄著這位爺、順著他的脾氣就行,沒想到殷英自己居然還和人家動上手了。
殷英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與皇子動手,說得嚴重一些就相當于是挑戰(zhàn)皇家顏面,著實是大不敬。剛才若不是富子提醒了他,那一沖膝頂上去,可能就直接把自己頂?shù)教炖卫锶チ?。殷英想到這里就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動手,恭恭敬敬地抱拳道:
“卑職不敢。”
“不敢?你剛才拳硬腳快,可看不出來不敢啊,我今兒個就是要打這里過了,你有膽子再攔我一下試試?”
鄭啟明這次把馬步扎穩(wěn)了,兩拳交在身前,將腦袋左右搖了兩下,看起來他似乎是打起了勁兒,要挑釁殷英與他再戰(zhàn)。不過他自己也不敢再貿(mào)然的攻過去,也知道自己有下盤不穩(wěn)的問題,更明白要是真的打起來,對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身份投鼠忌器。
清醒過來的殷英暗自思忖,自己只是當兵的,在這里替皇帝守著道而已,而對面的人與皇帝兩個,就是有再大的隔閡,也一萬年也都是父子。鄭啟明就算沖撞了什么,那也是他們的家事,他殷英犯不上就一根筋地非要在這兒和這位祖宗過不去。
“若是殿下定要從這里過去,還請腳步輕些,若是擾了陛下的清靜,那卑職們便不好做了?!?p> 殷英說著,側(cè)身一讓,將院門通道的大部分空間都讓了出來,低著腦袋站在一旁,一副順從的樣子,富子則是之前就被殷英推到了一邊。
很明顯,兩人此刻已經(jīng)是不打算再阻攔鄭啟明了。其實也很好理解。院門口若是容鄭啟明繼續(xù)這么鬧下去,依這個陣仗,難保不會傳進院子里面的重光殿里去,讓正在清修的皇帝聽到什么響動。要是那樣,那他們還在這里死攔著他就沒有意義了。
鄭啟明見二人居然是改變了態(tài)度,先是一愣,也就先把方才架勢收了起來,好歹現(xiàn)在是在皇城里,動手多少會不方便。鄭啟明還是知道,在皇帝他老子的腳下,行為需要有所收斂的。他見殷英二人主動服軟讓道,這倒是讓他方才因為在與殷英交手中沒有取勝而產(chǎn)生的不爽消減了不少;也許在他心中,自己已然是成為贏家。
“沒勁。”
鄭啟明撇了撇嘴,大搖大擺地從兩人身邊經(jīng)過了。
不過不管怎么樣,明皇子殿下都是不可能會把這事兒放下的,他心里還盤算著有什么辦法,可以整治一下自己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御衛(wèi)。
皇子經(jīng)過的時候還故意撞了殷英的肩膀,而且在兩人“撞肩而過”的時候,殷英分明看見,鄭啟明嘴角勾起一絲略微帶點邪意的笑,那嘴型是很好辨認的兩個字:
“放心?!?p> 不過,他說出“放心”兩個字的神態(tài),著實是不怎么讓人放得下心。
“放心”,肯定不是真正的放心,殷英心想,或許這件事,多半是在以后還會有后文,但是今天,那肯定是得結(jié)束了。
真的是祖宗……
明皇子殿下肯定是牢牢記住了這張今天讓他吃癟過了的臉,而且呀,他從小就習慣了把任何讓他不快的事,都看作是忤逆的行為。這種來自皇族的精神潔癖,是在意識里把自己和和皇權(quán)同化得一般不可侵犯,他們心里的怒意可不是那么好平靜的。
殷英覺得今天得結(jié)束了,那還真的不一定。
撞著肩膀錯位走過后,背對著殷英與富子,鄭啟明往重光殿的方向慢慢走出一步、兩步……十七步、十八步,隨著他邁開步子的節(jié)奏,那兩塊璜玉也有節(jié)奏地撞擊著,發(fā)出略顯囂張的脆響,回蕩在這空曠的院墻里,搞得重光殿門口的御衛(wèi)們也緊張兮兮的。
富子數(shù)著,鄭啟明走了十八步,到了重光殿門口的臺階下,停住不走了。
他回頭,斜睨了殷英一眼,隨即伸出握了拳的左手,將大拇指伸出,隨即又旋轉(zhuǎn)半圈向下,這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手勢,意思也極其明了。
遠遠地望著這位殿下對自己的挑釁的眼神,殷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著實是犯了個大錯——自己是奴才,人家是主子,哪里有奴才頂撞了主子,還想著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人家手下討生活的道理?
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得罪的主子只能算是少東家,真正的主子正在他面前這座大殿里。
這位少東家鄭啟明眉角一挑,眼神不可一世,就像是從來沒有把誰放在眼里似的。
他睨了殷英良久,突然就狂笑著收回了目光,旋即一腳跺了在臺階前的青石板上,方正的石板發(fā)出一聲沉重的悶哼。
“父皇哪里有這么愛清修!你說里面的是皇爺爺,我也許還信?!?p> 殷英完全能想象到,同樣的劇情如果不是此刻發(fā)生在皇城,而是身在市井,這位少東家必定會給這青石板的地上來一口唾沫,像極了一個十足的小混混。不過鄭啟明倒不至于去往地上吐唾沫,他從小就接受了皇室禮儀的培訓,頗具貴族氣質(zhì),如此粗俗的動作是絕對為他所不齒的。
這一腳沒有多重,也不算是多響,石板也是安然無恙,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一點裂痕,可見鄭啟明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分寸,也沒有要遷怒地磚的奇葩性格。但重光殿里本來就十分安靜,他在這十分平靜的院子里突然來上這么一腳,就像在平靜的水面投入一塊石子,竟也大有幾分石破天驚之感。這腳跺得殷英、富子和在重光殿四周站崗的幾人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悶響過后,重光殿院里歸于平靜,卻又平靜得令人心里發(fā)慌。
鄭啟明也沒有再說什么,還像原來那樣斜睨著殷英,有恃無恐,在他看來,就算這里真的會有什么禁令,那對他來說也是不值一提的,他眼神里的不忿漸漸消除,取而代之的是愈漸得意的神情。
不過并沒有等很久,就有人打破了平靜。
不是殷英,不是鄭啟明,更不是富子,也不是來的其他人。
四周都靜靜的,只聽得“吱吖”一聲,是推門的聲音。
“何人在殿外喧嘩?”
這聲音尖細、陰柔,但仍然能聽得出來是男性,或者說得更干脆一點,宦官。
鄭啟明臉上囂張的表情突然凝滯,這聲音他當然認得。他與鄭長庚雖已成年,但都未受封王爵,還不能在皇城外建造府邸。在十六歲以后就在皇城里里選了兩個不大的宮殿居住,平日里聽宣,大都是這個聲音前來傳喚。
聲音的主人是皇帝身旁現(xiàn)在最為倚重的內(nèi)侍之一,鄭啟明出于某種小心思,甚至還不止一次表達出要邀請他吃赴宴的想法,但是都無一例外地,被對方婉拒了。
把有些僵直的身體轉(zhuǎn)過身去,鄭啟明總算看清了那聲音的主人,身著烏衣銀帶,不出所料,黃門左侍郎——林深鹿。
林深鹿面皮白凈,體態(tài)勻稱,歲過四十了,身上也不發(fā)福,除了整個人身上有一股陰柔之氣外,看起來還是很有風度的。
從十八歲進宮算起,他在皇城里已經(jīng)做了二十余年內(nèi)官,伺候過太上皇他老人家。更難得的是他一直紅了兩代天子在位的時候,現(xiàn)在也很得當今皇上鄭文建的倚重。
鄭啟明心里沒底了,他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林公公安好……父……父皇他,真的在里面……在重光殿里清修?”
鄭啟明原本絕不相信皇帝真的會在里面,所以他才敢于那樣地與那殷英糾纏不休,若是他清楚真相,必定是不消提醒也會要繞著重光殿走的。
這林深鹿開門一看,外面的人居然是鄭啟明,也是小小地吃了一驚,不過老家伙在皇帝身邊伺候多年,早已經(jīng)混成了人精,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向他鞠躬行禮道:
“原來是明皇子啊,奴婢這廂有禮,見過明皇子殿下?!?p> 原本林公公準備好了的斥責的話語,此時也好似堵在了喉嚨里一般。兩人就在臺階上與臺階下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
包括殷英在內(nèi),只能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也做不了什么的眾御衛(wèi)也不知情況如何,一個個都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番會不會有他們的事。不過現(xiàn)在林深鹿只是和鄭啟明就這么對視著,從他的眼神里更看不出什么,只有滴水不漏的笑意。
此時就又有一人的聲音從殿里傳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場面。
“皇上確實是正在里面感悟天人之氣,不便打擾的,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情要面圣稟報,等明日再去萬民殿吧。”
話音落地后,從重光殿出來的是中午的時候與林深鹿一同隨鄭文建進殿的另一名黃門侍郎,他也是先向鄭啟明行了一禮,再斂著袖子將右手往外一伸,示意其應該回去了。
“李公公,本皇子……”
鄭啟明見皇帝身邊的兩名內(nèi)官同時在這里,那這大殿里坐著的是誰已經(jīng)不言而喻。鄭啟明有一些急了,皇帝真的在里面,那么他今天搞這一出是毋庸置疑會極其地敗好感的。
“殿下,皇上的意思,是教你現(xiàn)在就先回去了,明日再去萬民殿,是賠禮也好,請罪也好,或者是陪陪話??傊袢眨噬鲜鞘懿坏么驍_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