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短兵相接,殷英就發(fā)覺與鄭琰玉交手帶給自己隱約的熟悉感,他此前在北營和東營刷了個遍,軍隊流的武藝他閉著眼睛都能夠應(yīng)對,鄭琰玉的拳腳有時候正能讓他有這種應(yīng)對自如的感覺。但也不全是,他有時像是在和段滄海過招,有時又像是在與潛入皇城的刺客戰(zhàn)斗。不過對方的功夫源出軍中戰(zhàn)法,這一點是他認(rèn)定沒錯的。
鄭琰玉不愿意有誰再提起他腦海里那些當(dāng)初在軍隊里的回憶;而殷英則是全然忘記了自己早已經(jīng)不是御衛(wèi)北營的什長了這一事實。不再是軍人的二人就在那里打得如火如荼,白白便宜了懷里揣著一大袋子金銀遠(yuǎn)遁的竊賊。
不過正當(dāng)那個竊賊為自己遇上兩個傻子追兵而開心時,他面前從天而降了第三個追兵,對,就是從天而降,直接就跳下來的那種。
那竊賊只顧著想甩掉鄭琰玉,一路上都在沒命地狂奔,卻沒想到在更高的地方,還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他遠(yuǎn)離鄭琰玉后就自以為安全了,結(jié)果還是他高興得太早。
……
眾人都已經(jīng)離開,巷子里只有殷英還非常警惕地看著鄒鴻與鄭琰玉,畢竟之前他和鄭琰玉是打出了真火,得防備他們有秋后算賬的打算。
鄭琰玉揉著自己酸痛的臂膀,瞪了殷英一眼。
“怎么了?就說你沒腦子,你現(xiàn)在承不承認(rèn)?”
在力量的對抗上,鄭琰玉對上殷英其實是很吃虧的,不過他的語調(diào)十分輕松,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不像是要找殷英算賬的樣子。
“抱歉……是在下魯莽了?!?p> 殷英謹(jǐn)慎地看了兩人幾眼,確認(rèn)他們真的沒有仗著人多要揍自己一頓的打算以后,也是把身段放下來,認(rèn)了個錯,畢竟這事也是自己動手在先。
有些事情對于男人來說就是這么簡單,方才嘴上與手上都不肯放松的兩個人,現(xiàn)在便一笑泯恩仇了。
這場景大有一副江湖好漢狹路相逢,兩方不打不相識,最后完美結(jié)局大團(tuán)圓的畫面感,不過在場還有一人,此時正孤獨(dú)地縮在一旁,與他們格格不入。
那竊賊身高比起在場的其他三個人,可能就只夠得到他們的脖頸,由于身材矮小,他也是在場的最不受關(guān)注的一個,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rèn)為的。
原本敵對的兩方突然就和解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討論怎么收拾自己?竊賊強(qiáng)行抑制住心里面的恐懼,悄悄在心里盤算起來他該怎么辦,又進(jìn)一趟衙門?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見三人都在搭話,把身子繃緊,像是一把拉滿的弓,趁著沒有人管他的功夫,一下子朝著巷子口沖了出去。
跑!跑??!不要回頭!
兩邊都還正在冰釋前嫌之中,他們眼角里卻發(fā)現(xiàn)有一個身影一下子就從地上彈起,隨后便消失在余光的視野里。三人同時轉(zhuǎn)過身察看,便是那方才被鄒鴻放下后,一直都蜷在一邊的小賊,如今他卻快得像是一支離弦的箭。
盜賊的初速極快,轉(zhuǎn)瞬之間就逃到了巷口處,不過鄒鴻見了只是輕笑一聲,他當(dāng)差這么些年,還沒有人是被他抓到后又逃得掉的。
呃,就那個假賀七除外。
“去去就回?!?p> 鄒鴻縱身一躍,飛上墻頭,瞄了一眼竊賊逃竄的方向,便撒開手腳追了過去,整個身子就像是在空中飛行一樣,姿態(tài)飄逸。
鄭琰玉學(xué)著鄒鴻的樣子捻著下巴上的短須,小聲地念叨,就像是在點評盜賊這一出逃跑一般:
“反應(yīng)力、敏捷度、爆發(fā)力都非常強(qiáng),機(jī)會抓得也好,若是腿部力量再強(qiáng)點,說不定老鄒就真的抓不住他了?!?p> 殷英有些尷尬地搭話說:
“這小子挺快的,你那位朋友就一個人去?”
他剛才確實也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逃竄,要是他自己大意讓賊逃了,估計也得廢很大的勁才抓得回來。
鄭琰玉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殷英一眼,似笑非笑地對他說道:
“一會兒你就能知道了。”
殷英聽了這話,饒有興致地看著鄭琰玉,此時他也清楚了鄭琰玉并不是什么壞人,現(xiàn)在重新來看待這個人:武功高強(qiáng),為人正義、大氣,融會貫通了軍中戰(zhàn)法與江湖武功,又說他早已不是軍中的人。還有他那個同伴,不動聲色地就能把竊賊抓住,不顯山不露水,舉手投足之間底氣十足,想必也是一個高手。
“那就先認(rèn)識一下吧?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p> 殷英先對鄭琰玉伸出來一只手。
鄭琰玉心想,雖然此時還有要事在身,不過還需要等鄒鴻回來,再來看眼前這人也不像是個壞人,自己也大可結(jié)交一下。
正當(dāng)鄭琰玉也要伸出手去與他擊掌,巷口又傳來鄒鴻的聲音:
“兩位這是要握手言和了?”
二人循著聲音看過去,鄒鴻還是像提個小雞一樣,把那賊提在手了里面,走過來輕輕地把他往地上一扔。
鄭琰玉見了先把手收回來,朝著那邊湊過去,蹲下來嬉皮笑臉地跟這竊賊開起玩笑了:
“回來了?要不然咱再跟他試試,事不過三呢,萬一這次能跑掉了,那就是賺吶?!?p> 鄭琰玉一本正經(jīng)地犯著賤,可是人家可沒這個心情陪你開玩笑,竊賊那張滿是惶恐的臉還挺年輕的,像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他兩眼閃著閃著,就快要哭出來了,對著鄭琰玉說:
“這位大爺,您就放過我吧,偷的錢我也還了,我這是頭一回出來干活,以后都不敢了啊?!?p> 鄭琰玉轉(zhuǎn)過臉去看著鄒鴻,撇了撇嘴。就這小子摘錢袋時候那雙手的熟練,以及貼在那失主背后那么久也不動聲色的謹(jǐn)慎,鄭琰玉要是能信了他是第一回業(yè)務(wù),那才是腦袋不好使呢。
鄒鴻淡淡地笑兩聲,拍了拍鄭琰玉的肩膀讓他站起來,誰也不是個傻子,不會相信那句幾乎每一個賊被抓時都會說的“我第一次干這個”這種鬼話。
他從鄭琰玉身后走幾步上前,那竊賊看了看這個連續(xù)兩次把他像拎小雞一樣拎回來的人,心里對他已經(jīng)生出了不可磨滅的恐懼,不由自主地就把本就矮小的身體又往后縮了縮。
鄒鴻也只好干笑兩聲,鄭琰玉那種賤賤的笑容他是使不出來的,他只能盡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和藹一些,湊上去對竊賊說:
“我問你,你的輕功是怎么練的,又是什么人教你的?!?p> “輕功?”
這矮矮的少年竊賊一愣,看那反應(yīng),恐怕他是不知道什么叫輕功。
殷英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說話,可能是他與二人才相識,不知道該不該插嘴,鄭琰玉看到后示意他但講無妨,這會兒殷英才說:
“他頂多是跑得快些了,腳上邁步的功夫當(dāng)屬于一流,但也只是腳力的厲害,或許還有些旁人不知或者看不出的技巧,但也當(dāng)不上是輕功吧,又或許是神行術(shù)?我對那個也不是很清楚了?!?p> “神行術(shù)?”
那矮矮的竊賊又是一愣,看這樣子似乎是也不知道什么叫神行術(shù)的。
鄭琰玉先來搖搖頭,堅決地說:“不會是神行術(shù)。”
他是知道神行術(shù)的,雖然不會、但是見過,還在這上面吃過虧,也知道神行術(shù)使起來不會是像他那個樣子。
鄒鴻也對鄭琰玉的話表示同意,說:
“所謂神行,其實就是極快地跑,把腳力加快到非人的水平,確切地說已經(jīng)不能算作武學(xué),應(yīng)該歸為方術(shù)一類。嘿嘿,這東西持有者的稀有程度可比輕功高多了。這小兄弟要是真的會神行術(shù),隨便去擺個攤招搖撞騙,也會有人傻錢多的人排著隊給錢,哪里用得了使偷竊這種下三濫的手段?!?p> 這小竊賊望著幾人,聽他們對話倒是一點都聽不懂,不過好像從幾人的語氣里聽不出來要收拾自己的意思,反倒好像是……對他的腳上功夫挺感興趣的?
神行術(shù)的起原理頗為玄妙說不清楚,一人念訣作法往往能帶上幾人都共同神行,也是十分的方便,但是在速度上是遜于各種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輕功的,就是與草上飛這種“爬著飛”相比,也要遜色許多。鄭琰玉那日被官差捉拿時如果不是失了先機(jī),內(nèi)力運(yùn)行紊亂,也不會被用了神行術(shù)的官差們追上。
鄭琰玉追趕他時,最開始是沒有借力的地方使輕功,所以始終趕不上,后來人少了以后用了一點輕身之法,這才趕得緊點了。他本來準(zhǔn)備在巷子里一舉把賊人拿下,不過剛剛要突上去就被殷英在背后出拳。
鄒鴻的輕功多少要比鄭琰玉好一點,但是也稱不上當(dāng)世頂尖,只是他在清平司當(dāng)差當(dāng)?shù)镁?,所以抓捕逃犯特別地有一套,似這種的小賊,完全可以手到擒來,只是這少年讓他稍微費(fèi)了點勁。
以鄭琰玉看來,若是他與這竊賊競速,不一定就會更慢,但是在這巷瓦城垣之間抓捕,他還真不一定能搞定他,若他不用一點內(nèi)力那就更沒戲了。但是這竊賊的速度都是靠雙腳跑出來的,沒有任何需要提氣的動作,所以這確實也不像是輕功。
“但是我也看不出他為什么能躥得這么快,雖然不像是哪種輕功,但是和一般都輕功的效用比起來也差不太多了,除了不能像鄒司丞那樣能一下子飛到墻上去,速度上已經(jīng)很快了,不過具體算不算,那我也說不好?!?p> 鄒鴻覺得是輕功,殷英覺得是神行,鄭琰玉則覺得兩樣都不是,但是他也說不好是什么。
于是鄒鴻便又上前去問那小竊賊:
“你的武功是怎么來的?就是你逃跑的功夫?!?p> 那小竊賊講話之間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似乎特別恐懼鄒鴻。
“我……我自己練出來的……”
鄭琰玉從一旁伸了個腦袋出來,插話道:
“自己練的?很厲害??!被抓過多少次?”
“……五次”
小竊賊對此記得刻骨銘心,這五次被抓的經(jīng)歷,是他身體上和心靈上都永遠(yuǎn)忘記不了的傷痛,雖然那些已經(jīng)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他其實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被抓到過了,但是一經(jīng)他人提起此事,依然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