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邃的地下,無盡深淵之中,緩慢蠕動的黑泥里,伸出一只純黑的枯手。細瘦的手指上關(guān)節(jié)突起,抓在陡峭平滑的絕壁上,向下稍微拉動,帶起黑泥一陣翻涌,一顆同樣漆黑的頭顱浮出黑泥表面,第二只黑手抓住懸崖更高的位置,黑泥掀起更大的波痕,一個漆黑瘦削的身軀鉆出粘稠的泥沼,沒有帶起一絲塵垢。
無比漆黑的身軀沿著絕壁向上一點點攀爬,他剛剛所在的黑泥里只是冒出幾個氣泡便完全恢復(fù)平靜。黑色人影攀爬的速度逐漸加快,最后化作一道虛影,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站在懸崖上方的邊緣,背對無盡深淵。
“是的,她來了,在我們徹底融合的時候?!?p> 黑色身軀語氣平靜,身上的黑暗逐漸消散,化作虛無縹緲的黑霧,一個身材精瘦的年輕人翻來覆去地查看自己略顯白嫩的手掌。
“能夠感覺到,就像她明確知道我們的方位一樣。好比漆黑海面上的燈塔,無法躲藏。”
這個年輕人高鼻深目,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毛發(fā),身體各處光潔細膩,看上去就像一個新生兒,只是缺少了嬰孩的水嫩和圓潤。
“吉爾已經(jīng)去了?!?p> 男子蒼白的額頭中間忽然裂開,絕對黑暗的裂縫中一顆連周圍黑暗也在被不停吸收的眼球靈動地上下左右快速移動,仿佛這是它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忍不住好奇心想要多看一些。
“陳朔不在這里?!?p> 眼球忽然停在裂縫中心,微微顫抖,一股極度危險的寒意在黑暗幽深的地下蔓延。
“他會回來的?!?p> 顫抖的眼球平靜下來,逐漸隱沒在黑暗裂縫深處,裂開的縫隙慢慢合攏。就在裂縫即將消失之際,里面的黑暗氣息跳動一下,裂痕再次變得明顯,吸收黑暗的眼球向前突出,似乎要看清什么。
萬里之外的東方,尚且被稱作大秦的帝國西北方,契丹人控制的河套以西。盡管這里不算豐饒的草場,但大地回春之后也吸引了一些牧民,畢竟像河套那樣的好地方不是誰都可以去的,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也不是只有契丹這一個民族。
碧綠的厚草甸上零星點綴幾座灰白色的帳篷,清澈蜿蜒的小河對岸,一名騎士騎著一匹毛色暗淡的汗血寶馬不緊不慢走著,身后跟著一匹載貨的瘦馬亦步亦趨。馬上騎士的盔甲暗淡,紅纓也已褪色,但可以看得出那本是一套華貴的戰(zhàn)甲,騎士雖然滿面風塵,眼窩凹陷,卻仍舊難掩銳氣,相信是位來歷不凡的勇士。
吉爾勒住韁繩,兩匹馬同時駐足,眺望無垠草原的邊際,藍天下的那個黑點,他感覺旅途已經(jīng)走到盡頭,并非到達了目的地,而是無法再走下去。
黑點逐漸擴大清晰,那是一輛馬車,拉車的是兩匹普通至極的中原馬,雖然速度慢,但耐久力很不錯,它們可以這樣慢吞吞地行走很遠很遠。
金發(fā)青年的頭盔帽檐下,額頭正中出現(xiàn)一條漆黑細縫,里面?zhèn)鱽硪还珊诎店幚涞臍庀ⅲ]有過分外露,只是保持在吉爾身前幾厘米范圍內(nèi)。可即便如此,他身邊的兩匹馬已經(jīng)渾身發(fā)抖,瘦弱的那個四蹄一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汗血寶馬也一陣左右搖擺,最終無法承受騎士的重量癱倒在地。
吉爾順著馬背滑下,站在草地上,左手不知何時握著一張長弓,他周圍的野草紛紛折腰軟啪啪貼在地上,土洞里的兔子和旱獺頹然無力地等死,幾只小鳥剛拍著翅膀準備逃走便一頭栽進草叢里,不遠處的河面上出現(xiàn)幾只翻肚皮的死魚。河對岸的羊群驚恐地向遠處奔逃,牧民們趕緊騎馬追去。
遠處拉車的兩匹馬止住了腳步,不安地登著前踢,不愿再向前走,后方的車門打開,下來三名少女。
“這人很厲害?”
她們之前好像就在交談,下車之后話題還在繼續(xù)。
“比哥哥強一點吧,阻攔他的魂師應(yīng)該都死了?!?p> 陳曦回答劉瞳的問話,跟在他們身后的林鏡心始終沉默。
“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死氣,周圍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墒?,夫君和小茉身上并沒有這種氣息。”
“沒這么強烈而已。嫂子,你不用自我安慰,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盡量不去找哥哥。”
劉瞳的神情暗淡了一下,林鏡心眼眶再次濕潤,兩人都有些憔悴,林鏡心更是面色蒼白。陳曦雖然沒什么變化,但眼神中的沒落也不像前些天掩飾得那樣完美。宇文適死在她手上,要說這對她沒有一點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人不一樣,他的靈魂完全被污染,連同人格也被扭曲?!?p> 陳曦看著遠處的騎士沉聲說道,準確的說,她凝望的是吉爾額頭上即將睜開的第三只眼,深不見底的黑暗正通過那只眼睛窺探這個世界,審視馬車旁的女孩。
吉爾毫不猶豫地挽弓拉弦,干凈利落地射出一道不可捉摸的黑光。天地間一片寧靜,清風也沒有帶起絲毫波動,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那道消失在長弓前端的黑光真的消失了,從此不見蹤跡。
吉爾再次張開長弓,他閉上雙眼,只有額頭的縫隙仿佛盯著遠處的目標。這次射出的不是一道黑光,而是數(shù)不盡的殘破暗色光影,它們同樣在金發(fā)騎士松開弓弦的剎那消失不見,然而這次并非就此銷聲匿跡,幾乎弓弦發(fā)出嗡鳴的同時,馬車周邊的天地忽然暗淡,不計其數(shù)的漆黑光線從各個角度射來,哪怕地下也鉆出數(shù)十道黑光,它們夾帶著死亡氣息,試圖徹底摧毀目標附近的時空。
整個世界變得更加寂靜,時間在這一方天地間停止,表象就是所有黑光停在半空靜止不前,在三名少女周邊圍成一個剔透的球體,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光澤從陳曦體內(nèi)擴散開來,占據(jù)整片視野的黑光化為更加細碎數(shù)量更為龐大的黑色微粒,繼而被一道無形波紋席卷著擴散消失,仿佛它們真的不曾出現(xiàn)過。
吉爾微微皺眉,手上動作絲毫不停,再度拉開弓弦,可是這一次,他沒能完成射箭的動作,剛剛拉動的弓弦還沒完全繃緊,開弓的雙手已經(jīng)完全靜止,金發(fā)騎士整個身體也失去了行動能力,陳曦不知何時逼近吉爾,一只白皙纖弱的手伸向吉爾額頭,如蔥的食指抵在那道漆黑裂縫上,金發(fā)青年全身上下只剩下裂縫后的那股黑暗氣息還在蠢動,沒有完全靜止。
順著那條狹窄的縫隙,陳曦看到了黑暗的深淵,無盡頹敗與森冷席卷而來,一個身材精瘦的男子站在懸崖邊緣,背對絕對的黑暗。雖然有些模糊,但此刻不用依靠視覺,也能清晰感受到彼方傳來的信息。
“初次見面,偉大的覺醒者。我是山姆,統(tǒng)合意志思念體的代言人?!?p> 接收到這段信息,陳曦只感覺通體冰寒,周圍的草原頓時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淵,相比于站在懸崖邊緣的精瘦男子,她自己此刻已置身絕壁之下,被無盡黑暗與絕望包圍。
年輕的山姆露出微笑,他額頭上的眼睛收縮了一下,似乎正在努力看清楚陳曦的一切,從肉體到靈魂,從過去到未來,從現(xiàn)實到虛幻。
“真是幸會,最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