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家是最溫暖的港灣。以前的舒妤不相信這些所謂的心靈雞湯,總覺得是愚蠢可笑的。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溫存,每個人都是孑然一身得來,孑然一身得去。人活著已經(jīng)是那么艱難了,還要每天自欺欺人“明天會更好!”,實在是太過荒唐了。而“家”這個概念已經(jīng)在舒妤心里,很遙遠(yuǎn)了,偶爾午夜夢回時,會想起年少與家里相伴的日子。明明只是過了幾年,和自己相伴十多年的家人的樣子,卻在夢里怎么都看不清楚,永遠(yuǎn)都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像。那時想來,那些離開的家人也是幸福的吧,至少不用直面如現(xiàn)在她那般的絕望。
就在此刻,舒妤不再那么想了,得此一心人,此生也算是圓滿了。正因如此,當(dāng)父親鋃鐺入獄之時,母親幾乎一夜白了頭,之后又為了父親四處奔走。還小的她以為是母親接受了不了這樣的打擊,接受不了生活的落差。畢竟,在小時候,別人都很羨慕她,因為她有個漂亮大方的媽媽。她的媽媽無論何時何地,永遠(yuǎn)端莊美麗,永遠(yuǎn)有著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母親的衣柜里永遠(yuǎn)都搭配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所以母親的親戚朋友都很是羨慕母親,因為他們都覺得母親嫁得好,父親是那么寵她。可父親走了,母親也不化妝也不打扮了,那時她才懂何謂“女為悅己者容”。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父母愛情,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愛情。
舒妤她不敢再奢求一些什么,因為和離開的父母相比,她是足夠幸運的,只希望這偷來的幸福日子能夠再久一點,再久一點,能夠讓她的余生可以慢慢回味。因為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今日蕭子慎的警告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且舒妤覺得自己幾乎快要觸及蕭子慎的底線了,他的怒意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蕭子慎為人老成,且手段狠辣。如今,又是叱咤商圈的金融新貴,蕭氏集團(tuán)的掌門人??芍^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向來不愿在任何事上吃虧的蕭子慎,又怎么會輕易放過容博,放過容家?
可只要她退一步,也許一切都可以停息。以她一人,便可換得他余生的太平。何況,她也不需要如烈女般以死明志,只是選擇遺忘這些美好,回到心如止水的日子而已。也許這也不是那么難的一件事,過去的五年不都那樣過來了嗎?下一個五年,下一個十年,下一個五十年,她就這樣過活吧,和蕭子慎彼此折磨得過活吧。
或許容博并不在意這所謂的家業(yè),且他向來志趣不在于此,只想安安靜靜做個外科大夫。那是他的信仰,是他自己所筑的烏托邦。可世上哪里還有那么多烏托邦呢?美好的東西永遠(yuǎn)都是短暫的。只要他守住了心底的信念,那么他便是守住了最后的烏托邦。而自己,是絕對不能成為這條路上的最大障礙,所以不如讓他的烏托邦永存吧。其實,那也是自己的烏托邦不是嗎?
因為成人的世界里沒有太多童話,對于太多東西不能太執(zhí)著了?;蛟S正是因為自己的貪念和那點執(zhí)著,會使得那烏托邦分崩離析。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張嘴吃飯的時候總會有妥協(xié)。更何況是那個是生他養(yǎng)他的家,換而言之,容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要覆巢之下,留有完卵談何容易?若是容家家主知道,一朝家族榮辱皆因為“怒發(fā)沖冠為紅顏”,定會是重重責(zé)罰這個不肖子孫。所以現(xiàn)在是該她離開的時候了嗎?為他免去這些災(zāi)禍,這些本不該由他應(yīng)承的災(zāi)禍。容博,你該有一個幸福而完滿的人生。遇見她,大概才是容博最大的災(zāi)禍吧。
一路上,舒妤一直眉頭緊鎖,在思考這個問題,離開與否。別離,對于她,似乎已是這二十多年的主基調(diào)了。不斷別離,來來往往間也只剩下自己和自己的暗影。其實,她本不應(yīng)該害怕回到以前的日子。獨來獨往,難道還不夠瀟灑自如?生活就是自己和自己在一起,也樂得清凈。可,如今她開始愈發(fā)貪戀這種溫存,不能自拔。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換牙期的孩童,貪戀糖果在齒間那片刻的美好,可明明已經(jīng)嘗過了齲齒的疼痛了,但仍欲罷不能。她甚至在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到了必須告別的那一天,她該如何自處?從那以后,她又該何去何從?
無數(shù)的念頭在腦中來回盤旋著,她始終無法撥開云霧找到了合適且清楚的路。她選擇,短暫回避。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是驕傲的,不愿成為任何人的負(fù)累。她清楚,那條路是她一定會選的路。那么至少現(xiàn)在她還可以自欺欺人一把,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緒,不再想這些,每多想一份,便心痛一分。既是為自己,也是為容博。為何兩人要經(jīng)歷如此之多的磨難?這是她第一次感嘆上蒼的不公,常人輕而易舉的東西,在她那里都變得分外艱難。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她總是被迫去做那最“大公無私”的選擇,即便最后她會是最傷痕累累的那個。
以前,她總是說:“命在我,不在天?!爆F(xiàn)在,她開始信命了。命運,終不可逆。無力抗擊,便只能接受。
回到家里,洗個熱水澡,準(zhǔn)備睡覺。出乎預(yù)料的是,舒妤一夜未醒,好眠到天亮。又到了萬惡的周一,舒妤照例到事務(wù)所上班。上頭給她安排了一個較為棘手的經(jīng)濟(jì)類案件。這本就不是舒妤的強(qiáng)項,舒妤本來不想接,但卻怎么也推脫不了。上半年快結(jié)束了,自己手上接的案子也不多,加上年前的那樁離婚案的敗訴。整個事務(wù)所里,早就議論紛紛。其他幾個合伙人也明里暗里,幾次三番地示意舒妤退位讓賢,另外還有蕭子慎的局外打壓。舒妤感覺自己越發(fā)力不從心,也許是時候離開這里了。天高水長,離別是永恒不變的話題。舍不得,也要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