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蝶戀花
初見珂兒是山花爛漫的三月。
高谷子那時不過十五歲,還沒有谷子的號,只是一個被遺棄在冰天雪地里碰巧被峨山老祖撿回來養(yǎng)大的孩子。
那日他躺在梨花樹上瞌睡,透過白如雪的梨花瓣恍惚間看到身著鵝黃春衣的少女走在滿山新綠中,那少女不過十來歲的樣子,卻是人比花嬌美艷非常。
那少女朝他這里走來,一雙杏眼透過梨花瓣的縫隙微笑地看著他:“敢問峨山老祖是不是住這?”
他看得入迷,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是何人?”
少女托腮思考,片刻笑道:“九天仙女?!?p> 后來他才知道她是南楚大族莊家次女,單名一個珂字。
莊家有二女,大女兒莊黎是皇帝早早定下的太子妃的人選.當(dāng)了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太后,莊家在南楚便是高枕無憂。因此莊家二老對于二女便放松了要求,不求她為莊家謀前程,只求她活得開心。
可謂是寵溺至極。
莊珂十歲生辰的時候說想師從峨山老祖學(xué)武。二老一口答應(yīng),托人送了幾車金銀珠寶后,峨山老祖也一口答應(yīng)了。
莊珂雖是大族貴女,但卻一點(diǎn)都不嬌氣。學(xué)起武來很是賣力,但天資不足,一些招式總是學(xué)不會,總是要他來指導(dǎo)。他雖面上冷冷淡淡,可內(nèi)心早已笑得開了花。看著莊珂笨手笨腳的樣子,不知不覺心就被偷走了。
可他與莊珂,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江湖之人,一個身份尊貴的天之驕女。如同蝶與花。
花明艷引蝶流連忘返,蝶雖戀花,終究不能與花長相廝守,最終只是翩翩飛過,成為她生命中一個過客罷了。
就這樣,他偷偷藏著那份喜歡藏了三年,直到三年后,莊家的書信打破了峨山的平靜。
莊珂的姐姐莊黎本是皇帝欽點(diǎn)的未來太子妃,但莊黎偏偏愛上了一個窮酸秀才,愛得死去活來,懇求莊家與皇帝說和,作罷了與太子的婚事??商旒业幕槭略跄苷f退就退?莊家二老怎會因一個窮酸秀才就犯下那么大的險。所以任莊黎如何哭鬧,二老就是不允。莊黎一氣之下便和秀才私奔,消失地?zé)o影無蹤。
莊氏一族上下慌成一片。未來太子妃私奔,不光莊家人臉上掛不住,天家的顏面更是沒地方擱。后來族長出了個主意,對外宣稱莊黎因急病去世讓莊珂父親向皇帝賠罪,跟皇帝請議二女莊珂替代莊黎成為太子妃的人選。莊家家大業(yè)大,皇家也不愿放棄這塊香餑餑,便應(yīng)下了。
莊家的車馬浩浩蕩蕩來接莊珂時,已是陽春三月,如同他見莊珂之時一樣,山花開得爛漫至極。
莊珂眼圈紅紅的,掏出一塊小小的玉牌放在他手心:“師兄可認(rèn)識這塊玉牌?”
玉牌之上,刻著小小的“峨山”兩字,是師父在他五歲時送他的,但五年前他隨師父南下,在救一落水女童時,那玉牌便不知落在何處。
他恍然大悟,莊珂莫不是那落水的女童。
莊珂微微笑道:“當(dāng)年我落水,意識模糊之時手心里便緊緊抓住了這枚玉牌。”
他心里一驚,莊珂來峨山,難不成只是專門來尋他?
他剛要開口,只見莊珂眼里滿是淚水看著他道:“一直沒有機(jī)會說出來,今日終于說出,卻已是離別?!?p> 她頓了頓,想說什么終是沒說。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道:“師兄保重?!?p> 看著遠(yuǎn)去的車馬,他心頭如刀割。
他以為自己單相思,她也以為自己在單相思。
蝶只知自己戀花,卻不知花也戀著蝶。
莊珂走后,再無音訊。連書信也沒有一封。
他只能從市井上得知南楚太子娶了莊家次女。
南楚太子登基,皇后溫婉賢良。
南楚皇后誕下皇子,取名殷燁。
南楚皇后誕下公主,取名殷汐。
……
她兒女雙全,生活美滿,他替她開心。但他更希望她身邊的人是他。
峨山老祖見他放不下,只是笑笑,扔給了他一摞武林秘籍,黃門毒藥秘籍,兵書,醫(yī)書,甚至把菜譜都丟給他了。
他把自己埋進(jìn)了書里,潛心修煉,把她漸漸放在心底。
知道有一天,他聽說南楚七王爺叛變,舉兵謀反。南楚皇宮被攻占,皇帝被殺,皇子公主被賜死,她也飲毒自盡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后便吐血暈了過去。
閉關(guān)一年后,再出來時,心便死了。
可今日,老天好像在和他開玩笑一樣,讓他看到一個與莊珂長得一摸一樣的孩子。
心口處隱隱作痛。
朱雀看著眼前這個看自己看呆的大叔,很是不解。她自己長得是好看,可不至于把人看哭吧。
眼前的大叔眼睛里很明顯的蓄著淚花。
朱雀拍拍高谷子的肩膀,嘿嘿笑道:“大叔,今日多謝你救命之恩?!?p> 高谷子被這一拍被來回現(xiàn)實(shí),看著朱雀的小圓臉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母親可是叫莊珂?”
朱雀被說楞了,半晌道:“大叔可是認(rèn)錯人了?我的母親姓衛(wèi)不姓莊。高谷子的眼神黯淡了下來,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
朱雀看著高谷子身后背的藥箱道:“大叔剛才說自己是郎中,可會看怪???我大姐姐被剛才那兩個呂國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至今昏迷不醒。”
高谷子看著眼前孩子滿是期盼的目光,又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應(yīng)了下來。
反正他此次應(yīng)侯府之邀,現(xiàn)已到京城。晚個一兩天也是可以的。
高谷子點(diǎn)點(diǎn)頭,俯下身看著朱雀的小圓臉道:“以大叔的本領(lǐng),治好你大姐姐肯定不在話下,你且?guī)钒?。?p> 朱雀摸著頭嘿嘿笑道:“我迷路了?!?p> 高谷子腳下一滑險些跌倒:“那你知道你大姐姐住的地方叫什么嗎?”
“知道知道!在元府?!敝烊感χ?,眼睛完成好看的月牙。
高谷子看得一時愣神,不禁感嘆世上竟有兩個如此相像之人。
夏風(fēng)徐徐習(xí)來,驅(qū)走白日的悶熱,帶來陣陣清涼。
元府上下卻亂成一團(tuán)。衛(wèi)錦自夕陽落山之時,吐了一口黑血后,呼吸變得及其微弱。衛(wèi)延幾乎把全京城的大夫都請過來了,可是大夫們都紛紛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老夫人坐在衛(wèi)錦床前,不斷捂著衛(wèi)錦變得冰冷的手。阮氏站在旁邊偷偷抹眼淚,元家人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衛(wèi)鞅正要騎馬出府請大夫時,便看見天空中飛來一個白袍男子懷里抱著個孩子。他以為自己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
那圓圓的臉不正是朱雀嗎?
還沒等他開口,朱雀便沖自己招手大聲嚷道:“鞅哥哥,我把大夫請回來啦!”
白袍男子落地悄無聲息,衛(wèi)鞅不禁感嘆來人輕功之強(qiáng),恭敬地沖高谷子作了個揖:“先生有禮了?!?p> 高谷子看著眼前彬彬有禮的少年,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F(xiàn)如今這么懂禮數(shù)的少爺已經(jīng)不多了。
衛(wèi)鞅帶著高谷子來到衛(wèi)錦的房間,一進(jìn)門老夫人便一驚:“高先生怎么來這里了?”
高谷子也是一驚,看著老夫人衛(wèi)延和阮氏,這不是侯府的人嗎?
朱雀看一屋之人滿是迷惑不解的樣子道:“我出門跟在鞅哥哥后面走是便迷了路,遇到了兩個呂國人,”一說到這里朱雀便覺得害怕連忙跑到老夫人懷里道:“外祖母知道嗎?大姐姐的病就是那兩個呂國人搞的鬼,還跟呂國太子有關(guān)系?!?p>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驚上加驚。每年給呂國割地賠款還不夠,竟然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伸進(jìn)祁國來了。
朱雀接著道:“那兩人發(fā)現(xiàn)我偷聽,想要?dú)⑽?,是這個大叔救了我?!?p> 老夫人聞言,起身沖高谷子行禮:“謝高先生救命之恩。本想在侯府好生接待先生,不成想在這里就見到先生了。”
衛(wèi)鞅一聽,便明白眼前的這個白袍男子便是高谷子。
高谷子笑道:“十幾年未見,老夫人一點(diǎn)都沒變?!彼难酃馄骋娏舜采系男l(wèi)錦,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坐下剛要診脈,便看見衛(wèi)錦手腕處蝴蝶狀的凝血,立刻便明白衛(wèi)錦中了什么毒。
蝶戀花。
這是他在莊珂走后兩年配的毒藥,單是吃它無礙,但是一混合花香毒性便顯現(xiàn)出來,這院子里種了那么多夾竹桃,毒性發(fā)作地自然快。
甄門到底偷了自己多少東西!想到這里不禁恨得牙根癢癢。
他從藥箱中掏出幾包藥粉,混合后遞給旁邊的婢女采菱道:“溫水沖服下去便無礙?!?p> 話落,衛(wèi)家人松了一口氣,站在旁邊的元家人也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很快衛(wèi)錦飲下藥后便吐出來一口鮮血,隨后面色開始紅潤,呼吸也變得穩(wěn)定。
朱雀趴在床頭對衛(wèi)錦輕聲說道:“大姐姐你快醒過來吧!我們都可想你了!”
窗外陣陣細(xì)碎蟲鳴伴著夏風(fēng)微微,月光比平日皎潔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