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東街之亂(上)
馬車載著朱雀平穩(wěn)地駛過西街,向東街駛?cè)ァ?p> 祁國初立之時,雖將皇城外的街道分成了東西二街,但這兩街的規(guī)格大小卻不同,東街要比西街大上許多,多是民坊市肆市井小民集中的地方。西街上住的大多是達官顯貴,也有少數(shù)富商。
要問東街的規(guī)模為何西街大上許多,要從祁國的地形說起,祁國東臨平原,西臨高山。外敵入侵,斷然是不會從險峻高山進入,只能選擇從東入手,東街大規(guī)模的民坊市肆可以在外敵入侵的時候給西街的達官顯貴乃至皇城當人肉盾牌,盡可能快地為他們的逃跑爭奪時間。
然,東街百姓均不知,只當是天家鼓勵市井經(jīng)濟,將東街的規(guī)模向外擴得比西街要大。
車內(nèi)的朱雀也不知,她掀開車簾一角,偷偷看向外面的民坊市肆,店鋪酒樓,只覺東街比西街更有煙火,更鮮活。
馬車駛到白玉齋停下,朱雀踩著府衛(wèi)擺好的橋凳下了馬車。今日她一襲黛紫色煙羅裙,梳起的小圓髻上簪了幾朵講究的珠花。
東街上沿街叫賣的生意人,大街上拉客的店小二紛紛駐足停下看了兩眼走在陽光里明艷的少女。
生得那樣美竟是個小瘸子。
朱雀沒有在意周圍的眼光,只是在小竹的攙扶下跨過白玉齋高立的門檻,一進門便高喊:“掌柜的!”而后忽然想起今日是女裝而且身后有那么一隊家丁府衛(wèi)簇擁著,心里想著怎么也得把小姐的面子做足,故而壓低了聲音,一副羞答答的模樣:“貴店可有糖桂花?!?p> 此語一出,家丁和府衛(wèi)們均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
掌柜的看來人聲勢浩大,為首的少女衣飾不俗,便知道是哪家的貴小姐,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捧著糖桂花過來:“小姐真是好眼光,我家的糖桂花那是全京城的極品,每年少不得要賣個幾百罐的?!?p> 朱雀看著裝在青玉盞里的糖桂花,晶晶亮亮的很是滿意:“開個價,我拿幾罐?!?p> 掌柜的面露難色,像是不愿意賣似的:“不瞞小姐說,今夏大旱。這眼瞅著就要到秋了,桂花樹卻一棵棵枯死了,今秋新的桂花收不到,明年便沒糖桂花可賣,故而我鋪子里的這些糖桂花價格長了幾番,一罐一兩銀子,小姐您看……”說著看了看朱雀的臉色。
還沒等朱雀開口,小竹便怒了:“一罐糖桂花一兩銀子,你是搶劫不成?”一兩銀子要放在普通人家夠花十天半個月的了。
朱雀擺擺手,小竹立馬閉嘴。
掌柜的大喜:“不知小姐要幾罐?”
朱雀心想大姐姐平素就愛桂花冰粉,要是因為大旱今秋無桂花可收,明年她就吃不到這白玉齋的糖桂花了。想到這里,她道:“來上十罐便可?!?p> 掌柜的一聽犯了難:“小姐您要是早來一天便好了,昨日有人定下了鋪子里的四十罐糖桂花。今日店里只剩下五六罐了?!?p> 朱雀一聽,不悅地皺眉:“誰家???定那么多糖桂花也不怕吃多了生蟲牙?!?p> 掌柜聞言,笑了笑:“小姐可真會說笑,不過這話在鋪子里說便可,出去了可莫要亂說。這四十罐糖桂花是章家買了送到皇宮里的,”說著沖皇城的方向恭敬地行了個禮,“皇后娘娘未入宮時便喜愛我家的糖桂花,聽章家管家道,今年仲秋,皇后娘娘指定用我這糖桂花做月餅的餡料,做好月餅分給皇宮上下世家大族的,估摸著一會該有人要來取了?!?p> 正說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掌柜的被嚇得一愣,隨即恭敬行了兩個禮:“小王爺,章公子?!?p> 朱雀應(yīng)聲轉(zhuǎn)身看去,果然祁越一身殷紅的華袍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他身后,章韶光一襲竹青色的長袍亦跨過門檻。
“喲!我當是哪家貴小姐出門帶上這么多府衛(wèi)家丁的,原是侯府的朱雀小姐?。 逼钤揭豢慈巳豪锎負淼氖侵烊?,立馬又發(fā)揚了他懟天懟地閑著沒事捅馬蜂窩并且不怕死的精神。
不過,朱雀今日為了維護貴小姐的形象,尤其是祁越把自己是侯府的小姐這一身份亮出后,更要在人前把侯府小姐的臉面維護住。
朱雀看著祁越笑道:“今兒是什么風(fēng)把小王爺吹到這里來了,是吃包子吃多了來東街消食不成?”
一聽“包子”祁越變了臉色,初春被這女娃娃丟了一身的包子餡兒后,他已經(jīng)幾個月都沒有碰包子了。不過這女娃娃幾個月的時間長高了許多,眉目也越發(fā)精致,宛然是亭亭少女了。
章韶光走過來,笑道“今日是我約小王爺取了糖桂花一同進宮去的,表小姐怎么在這里?”
章韶光的笑極暖,引得朱雀也不由地地回了個笑:“我長姐愛吃這里的糖桂花,本來想多買幾罐的,沒成想都被章家包場了?!?p> 章韶光看著少女明媚的笑,竟有些恍惚,半晌才聽出她話里諷刺的意味:“好說好說,表小姐想要幾罐,韶光便送幾罐?!?p> 話落,一旁的祁越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章韶光,那眼神好像在說,這小子什么時候背著我和那丫頭的混得那樣熟了?
朱雀被章韶光的爽快著實嚇了一跳,但面上還是掛著千年不變的淑女笑:“那就謝過章公子了?!?p> 話落,祁越抖了抖一聲的雞皮疙瘩,這丫頭莫不是吃錯藥了不成?那個丟他包子餡兒的彪悍勁哪兒去了?
章韶光笑著點點頭,隨即吩咐掌柜的給朱雀裝了幾罐糖桂花,加上店里原有的,不多不少正好十罐。
“小竹,付錢?!敝烊竸傄愿郎砗蟮男≈窀跺X,只見身旁的章韶光擺了擺手:“不必了,上次表小姐因我醉仙坊的人受傷,這十罐糖桂花算是賠禮了?!?p> 朱雀搖了搖頭:“萬萬不可,上次章公子把我送回府朱雀心里就很是過意不去了,”說著沖小竹使了個眼色。
小竹領(lǐng)會,立即找身上的荷包,身上沒有,褲兜里沒有,裙兜里也沒有,最后紅著臉掏了掏鞋底。
沒有。
她干干沖朱雀嘿嘿一笑:“小姐,忘帶荷包了?!?p> 朱雀此刻心里有一萬個想抬腿踹小竹的沖動,可白玉齋掌柜看著,門外章家負責(zé)運送糖桂花的車隊也看著,她努力擠出一個笑:“那就依章公子說的,恭敬不如從命了?!?p> 看著眼前做足了大家閨秀氣派的朱雀,又想起那日在醉仙坊鬧事的她,前后差別之大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心里是喜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種喜是源自何處。
也許,見到她他就會不由自主的開心。
章家的車隊麻利地將糖桂花罐裝上了車,祁越拉著章韶光的衣袖欲往外走:“章兄快些,別忘了跟大皇子和二皇子還有約呢”說著不屑地瞥了一眼抱著糖桂花罐的朱雀小聲嘟囔道“和這丫頭共處一地,總覺得身上不舒服?!?p> 朱雀冷眼看著祁越莞爾笑道:“莫不是小王爺身上生了虱子不成?”
“你!”祁越剛要發(fā)作,卻被章韶光拉到一旁,又顧忌今日人多,不好發(fā)作,只是氣得揚了揚衣袖作罷。
章韶光沖朱雀暖暖一笑:“表小姐莫怪,小王爺沒有惡意。因韶光還有約,先行告退?!?p> 朱雀看著走在陽光里的章韶光,他修長的背影被陽光鍍了一層好看的金色。
章家人真的如鞅哥哥所說,都是壞人嗎?朱雀想了片刻終是不解,便捧著糖桂花罐,往侯府馬車的方向走去。
這時,從東街的一條小巷里走來烏泱泱一大群人。他們均衣衫襤褸,臉上臟亂不堪,腳上穿得是農(nóng)人下田時慣穿得草鞋。這群人的衣著雖和這座城格格不入,但卻沒有一絲膽怯之意,反而雙眼中滿是怒意,似是要把整座城掀了一般氣勢洶洶的沖東街最中心最繁華之地走去。
他們的手藏在背后,那手里握著的東西反射著太陽光,明晃晃的令人生寒。
刀。
每個人手里都拿著刀,每個人臉上都寫著視死如歸。來往的挑擔子叫賣的小商小販均沖他們看去,看到他們手里拿刀的立即丟下?lián)犹优?,沒看到的人見他們面色不善也滿是防備的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人群中不知哪個膽大的叫喚了一聲:“他們有刀!大家快跑!”
頓時,整條東街上,尖叫聲,哭喊聲,賣包子茶點的,胭脂水粉的,筆墨紙硯的攤主紛紛丟下攤子,連錢袋也忘了收就四散而逃。
為首的人見東街亂成了一團,不屑一笑。揚起手里的大刀轉(zhuǎn)身對身后的人道:“弟兄們!看見這城里的人是什么德行了吧!欺軟怕硬!今夏大旱,我們顆粒無收,眼看余糧就要用盡,餓死之人比比皆是??h守上報均被上頭的人給壓了下來,制造天下太平,今秋豐收的假象。我們要是不在天子腳下鬧一鬧,便真的沒有人知道城外有人餓死……”
朱雀所在的白玉齋離東街中心之地較遠,但也能遠遠看見作亂的一群人,為首的人聲音洪亮和著未來得及收攤的甜酒的香味傳到她耳中。
莫非這些人便是前幾日鄭六提到的城外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