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百姓聽好！”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突兀而起。
鬧哄哄的城下，災(zāi)民紛紛揚起頭，吵雜的聲音漸漸小去。
“本官是欽州指揮使。聽我說，大家不要害怕，不要慌亂。赤眉圍攻欽州，無非是為了糧食，與你們無關(guān)。請大家繞城西行，離開戰(zhàn)場。”李念反復(fù)說了三遍方止。
城下有聲音傳來：“指揮使大人，離開這里，我們還是要餓死，莫不如給他們些糧？各方也好相安無事。”
李念輕嗤了一聲，朗聲道：“剛才你們中有人提議，可以出糧食讓赤眉退兵，這個提議不錯?！蓖ｎD了一下，又道，“這城里的糧食本身便是朝廷給你們賑災(zāi)用的，既然你們愿意——”
李念話未說完，城下已是亂哄哄一片，不愿意的吼聲此起彼伏，竟逐漸匯到一起，越來越響亮。
李念手掌向下虛按幾下，提氣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背练€(wěn)的聲音竟然壓過了數(shù)萬人的嘶吼，似乎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魅力，“你們不愿意，我知道了，我尊重的你們的意愿。而且，適才欽州一眾富戶已經(jīng)議定，將在欽州城西的靈山鎮(zhèn)，成立災(zāi)民救助會，借給受災(zāi)百姓糧種。并且，一年借期內(nèi)，不計利息?！?p> 李念話音未落，城下竊竊私語的百姓，有的竟激動得跪下磕頭，又帶起周圍跪下一片。
不大一會，站立者寥寥。他們左看右看，還是跟著跪下。
一片“青天大老爺”的聲潮，涌上城頭。老百姓的企盼，不過穿衣吃飯，僅此而已。
李念忙高聲道：“大家快起來，快起來！不用謝我，要謝，應(yīng)該謝那些成立救助會的士紳富戶?！彼毖鎏旃笆郑爸x朝廷，謝皇帝陛下!”
李念接著說：“大家若是信我，就請起來。抓緊時間，繞城西去靈山鎮(zhèn)，也好早做安頓，度過災(zāi)年?！?p> 陸天青看著城下慢慢起身移動的人群，撫須感嘆：“太湖李使君，果然名不虛傳。”
他轉(zhuǎn)身看向高波，歉然道：“大帥，在下慚愧——”
“這怎能怪軍師？”高波伸手止住他的話頭，還待安慰幾句，另一個聲音就插了進來。
“大帥，待俺去射那鳥人一箭，讓他閉嘴！”原來是副都統(tǒng)張大山。
“大山，退下！”南關(guān)大喝了一聲，無奈地摸了下緊皺的額頭。
高波不以為忤地沖南關(guān)擺擺手。
此時一名傳令兵勒馬而下，順勢行了一禮，乃報：“大帥，百姓都往城西移動，李都統(tǒng)請示大帥軍令！”
高波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傳令兵，又轉(zhuǎn)回頭，道：“軍師，你以為呢？”
陸天青用余光，瞥了一下他旁邊的南關(guān)和諸葛昉，道：“放行，當然要放行?！毖劬ξ⒉[，“不過，為了防止欽州軍有人混在百姓之中，得慢慢放，以便甄別?！?p> 高波摸了一把臉上的胡子，道：“軍師可不是與咱們李指揮使比耐心吧？”
他往城上的那道身影看去：“你覺得，靈山鎮(zhèn)確實存著大批的糧食？”
陸天青道：“不論是賑災(zāi)糧，還是其他，靈山鎮(zhèn)應(yīng)當有不少糧。”眼神向周圍掃了一下，又看向高波，“大帥，欽州距離靈山鎮(zhèn)將近百里，如果靈山鎮(zhèn)沒有糧，災(zāi)民這一去就得死上一大半。依我看，李念做不出這種事，也不敢做這種事?！?p> 高波沉聲道：“軍師的意思是，分兵靈山鎮(zhèn)？”
陸天青點點頭，道：“我們首要的目的是糧，攻打欽州城本身便是不得已之舉。既然靈山鎮(zhèn)有糧，那何必舍易求難？”
高波心中了然，不論打下哪里，肯定是守不住的。打欽州也好，攻靈山也罷，都是為了解決吃飯的問題，能少費工夫，何必舍命相搏。略作考量，便道：“欽州城雖然空虛，但也有上千精兵，不容小視。因此，必須將主力留在這里，一是拖住李念這些人，二是吸引援兵的注意力，為拿下靈山鎮(zhèn)爭取時間?！?p> 高波在眾人臉上來回看了看，道：“南都統(tǒng)和諸葛都統(tǒng)的部隊，戰(zhàn)力最強，隨我留下。其他人，軍師你帶著去靈山鎮(zhèn)?！?p> 眾人見高波正式發(fā)令，皆俯身稱是。
高波看著南關(guān)和諸葛昉，笑道：“二位都統(tǒng)放心掠陣，此仗之后，當記你們首功?！鳖D了一下，又道：“南都統(tǒng)，你派人接替了李都統(tǒng)罷，還是一樣，慢慢放百姓出去?！?p> 南關(guān)不冷不熱地吐出兩個字：“得令！”
高波接著道：“諸葛都統(tǒng)，你讓人接過所有火把。告訴李金，暗中撤離，務(wù)必遮掩好行跡?！?p> “遵令！”
高波又看向陸天青，緩緩道：“軍師，咱們的目的是取糧。能不戰(zhàn)而取最好。若不能，也不要多造殺戮?！毕肓讼?，又道，“還有，靈山鎮(zhèn)的糧食，不要多取，要留一些給災(zāi)民?！?p> 陸天青俯身而拜，道：“謹遵大帥軍令！”
城墻上，張魯忍不住往城墻邊靠去，輕聲問道：“赤眉會放百姓走嗎？”
“我也不知道，但愿吧?！标愋蘅粗@過城墻拐角的人流，輕聲回應(yīng)。
林毅緊緊盯著城外，正色道：“這樣的情形下，赤眉首領(lǐng)，應(yīng)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p> “林將軍，可愿往西城門查看一下？”李念出聲道。
林毅抬眼看向李念，拱手行了一禮，肅然道：“末將得令！”說完便轉(zhuǎn)身而去。
李念靜靜地看向陳修，沉默許久。
“李將軍是有什么事嗎？”陳修注意到對方的眼光，等待了一會，忍不住開了腔。
李念看著陳修的眼睛，道：“是有件事，我想讓你去辦?！庇沂治⑻?，止住了陳修開口，“你考慮一下，可以拒絕?！?p> “將軍直說吧！”陳修看著對方略作思量。
李念手指在劍柄上敲了兩下，道：“我要你混入災(zāi)民，然后去一個地方，送一封信?！?p> 陳修看了他一眼，低頭不語。
隔了一會兒，才道：“為什么是我？”
“如此年紀就突破玄關(guān)的修行者，可不太多見?！崩钅钭旖俏⑻В盟颇艽┩溉诵牡哪抗馍溥^來，卻有點答非所問。
“怎么可能？”陳修吃了一驚，他還從未聽說過，有誰能一眼看出別人的修行境界。這一瞬間，他想了很多，自己的身份，李念的身份，甚至張魯?shù)纳矸?，……?p> 思緒紛雜，陳修閉上眼，又迅速睜開。他稍稍平復(fù)了自己的情緒，等著李念接下來的話。
李念贊許似的笑了一下，道：“不用太驚訝。在你這個階段，仔細觀察，還是有跡可循的?！?p> 李念說完，陳修心里長舒了一口氣。他也明白了，自己剛破關(guān)就跟人動手，還受了傷，正是神命兩損，外顯異常的時候?？磥?，李念并未對自己有什么懷疑。
如此，陳修一下子明白了李念的考量。自己本事不弱，加上年紀又小，略微掩飾，根本不會引起別人注意。這么看來，自己實在是太合適的人選了。
轉(zhuǎn)念間，陳修已經(jīng)大致想通了緣由。心知此時接受李念的任務(wù)，才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他看了眼李念，脆生生道：“將軍，請吩咐吧！”
城下饑腸轆轆的災(zāi)民正慢慢移動著，忽然城墻上一個聲音傳來，讓大家精神一振。
“鄉(xiāng)親們，指揮使讓我們給大家發(fā)干糧了，大家不要亂，排好隊。”只見城墻垂下十幾個大籮筐，每個籮筐里都有人派發(fā)干糧。
人群涌動，誰也沒注意一個身影鉆進他們之中。
李大柱頂著嗓門的聲音，不斷從城上傳來。陳修回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擠著人群不斷往城西而去。
“嗚嗚~”
一陣無力的哭聲傳來。
陳修側(cè)頭看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懷里抱著一個嬰兒，正掙扎著往城墻下擠，卻怎么也擠不進去。
他忽然感覺眼前一陣朦朧，只好仰起了頭。緩了一會，他幾下便鉆了過去。
女子抬眼看著擋在身前的陳修，茫然的眼神，在對上他手上的兩塊餅子時，一下子便有了焦點。
女子驚詫地看著陳修，啊了幾聲也沒說出話來，只是顫抖的手指了指餅子，又指指自己。陳修勉強露出個笑臉，看向女子懷中的小孩子，然后沖女子點了點頭。
女子扁扁嘴，頻頻弓著脖子致謝。她壓著哭腔笑著，便要去接餅子。
冷不防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從旁邊插了過來。女子驚了一跳，自己還沒喊出聲，卻聽到“啊”的一聲慘叫，那伸手之人，便不知被人群卷到哪里去了。女子趕緊抓住餅子，先往嘴里塞了一口，將另一塊餅子小心地藏進懷里。
女子嚼一會，便向懷里小孩喂去。也許是餅子太干嗆到嗓子，女子捂著嘴，輕輕咳著。
陳修遞了個水袋過去，女子靦腆地點頭接過，緩緩喝了幾口，又小心喂給孩子幾口。
陳修默默地看著，不覺有些晃神。
“謝……謝謝！”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格外好聽。
陳修搖了搖頭，笑笑，又指了指小孩。
懷里的小孩正漸漸睡去，女子好聽的聲音響起，哼唱著：
風細細，
雨裊裊。
柳枝飄飄，
莊稼搖搖。
牧童牽牛上山崗，
炊煙卻在遠處小。
情依依，
念幽幽。
郎君匆匆，
妾心悠悠。
燕子飛去千里遠，
誰人解君心里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