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細(xì)雨,暮色漸暗。二人一傘,若即若離。
從幽靜的巷子里拐出來,就見三兩行人奔跑著往屋檐下避雨,街市兩旁的鋪?zhàn)佣紥炱鹆藷艋\,映著一條濕漉漉的道上泛起淡淡亮光。
趙清淼走的目不斜視,腳步提起時鞋底沾了泥水濺落。因?yàn)閮扇税さ媒?,對方身上淡淡的酒香隨風(fēng)飄過鼻間,連帶著呼吸也深重幾分。
沈霄斜睨她一眼,昏暗不明的光亮下,一張側(cè)臉顯得十分恬淡。見鬢邊青絲沾了零星雨點(diǎn),他把傘面往那側(cè)傾斜些,撐傘的手肘卻無意碰上了趙清淼的肩膀。
她整個身子一僵,跟著停下腳步。
只聽雨聲淅瀝瀝輕打在傘面上,沈霄的呼吸稍稍一滯。
趙清淼轉(zhuǎn)過臉來蹙著秀眉,抬眸間燃了火似得,與他對視。
沈霄猜她很不高興,趕緊別過視線,找了個話頭問道:“小姐,李貴的廚藝不錯,你把霍老頭請去王記,會不會真把人氣走?”
趙清淼醞釀的滿腹怒氣還沒撒出來,只得偃旗息鼓的先擱一邊。免得叫人以為自己有多在意似得。
她邊走邊答,沈霄撐傘緊隨在左。
“一個廚子若是不經(jīng)人指點(diǎn),干多少年都還一個味。李貴做菜尚可,可要在永城混出名堂,勢必要比別家做的有特色才行?;衾想m然不會做菜,但品菜很有見解,必能有所幫助?!?p> “你也聽到了,他可是吃過御廚做菜的人,想想那是一般人么?我瞧他倒是深藏不露呢!該不會是宮里跑出來的吧……”
說到最后,純屬趙清淼瞎猜。
沈霄聽完卻往心里去了。他凝神深思:若霍老頭真是宮里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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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記重新開張,一大早眾人忙忙碌碌。小二忙著將桌椅擦的蹭亮,李貴也把后廚打掃一番,歇了歇才把自己的家伙什拿出來磨利。
帳房先生將幾個炮竹放在正門口,不時的回頭去盯香案,見燃香已過了三分之二。算著燃盡前一息,就是開張吉時。
昨夜一場細(xì)雨綿綿,今早出門就掃來秋風(fēng)淺淺涼意。花叢間綠葉還裹著幾顆雨露,晨暉灑下來熒光剔透。
屋內(nèi)黃花梨木的長案幾上,擺著一銅鎏金缽,里頭燃著一撮沉香木屑,暗香浮淺。
趙清淼直起腰身,端起一碗酸辣湯,喝完了頓覺渾身通暢,暖意融融。
她抽出帕子擦擦嘴,就聽到王氏的嗓門從門縫里傳來,又尖又亮。
“我催你出門還不著急,一點(diǎn)都沒有東家的樣子?!?p> 王守義亦步亦趨跟在后頭,別過了視線不愿與她爭辯。
“王記主事的還是老爺子,你瞎操的什么心?!?p> 王氏還欲爭辯,恰好房門開了。
沈霄一雙點(diǎn)漆眸深邃,淡漠的劃過兩人,隨意的一招手引人進(jìn)去。
王氏側(cè)目瞟了一眼,心想這小子無禮,幾次三番都見他陪著趙清淼,卻全無下人的畏縮恭敬。心中暗暗將他記下了。
“舅舅,舅母?!壁w清淼起身福了福。
“清兒啊,我家堂弟沒給你添麻煩吧?”王氏難得露出一抹善意,過來就拉住趙清淼的手,“我三叔希望他能出人頭地,在十里八鄉(xiāng)可混不出名堂來......”
趙清淼不動聲色的將手抽回。
“舅母放心,若李貴不犯大錯,必不會為難他?!?p> 王氏聽的明白,當(dāng)即不冷不熱的扯了扯嘴角。
“時辰到了,點(diǎn)炮竹!”
賬房先生在門外喊了一聲,就聽須臾后半空連炸了幾響。
“王記重新開張,各位客官里頭請!”
樓下果然喧鬧起來,有來道恭喜的,有呵斥小兒亂跑的。
趙清淼這回沒花大錢,只是用心在布置大堂上。兩面墻掛水墨丹青,墻根擺著海棠秋菊,便是柜臺上也放置一盆龜背竹。叫進(jìn)門的客人看了,頓覺風(fēng)雅不少。
小二今兒換了一件新的短衣坎肩,兜里剛好放一把瓜子和松子糖。遇上有上門行乞的,順手就掏出一把遞過去。
“喲,王記瞧著有些不一樣了么?”
“是呀,聽說請了個新廚子呢?!?p> “哎我說,白玉先生的新話本,是不打算叫說書人來說了嗎?”
小二因?yàn)楸皇孪冉淮^,今日笑的特別殷勤,雙眼快瞇成一條縫的道:“要來的要來的,這不今日才重新開業(yè)么?您明兒個來,保準(zhǔn)能聽上!”
那人悻悻的坐下,隨口報了幾個家常小菜。
出風(fēng)頭的事自然少不了王氏,她拉著王守義先一步走下樓,遇上眼熟的客人就打個招呼。有些人門兒清,逢場作戲的說兩句捧高王氏。王氏喜滋滋的推說趙家的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如今過來幫襯一下王記也是應(yīng)該,云云。
趙清淼慢悠悠邁下最后一層臺階,將將站定,目光朝大堂里掃了一圈。
霍老翁果然守承諾,一個人找了個角落位置坐著。瞅見了趙清淼下樓,就沖她頷首一笑。
趙清淼三兩步走上前道:“霍老您慢慢吃著,一會沈九會把您品菜的話記下來,等廚子閑下來就給他瞧瞧,好改進(jìn)改進(jìn)。”說完就給常喜遞了個眼色,后者趕緊取來筆墨紙硯交給了沈霄。
霍老翁面露一絲驚訝,又贊許的笑著捋須。
沈霄看著東西,輕蹙了一下眉。
一夜過去,趙清淼就像無視了他一般,能使喚的事就找常喜,絕不親口叫他。這般劃清界限的做派,看來還是很在意昨日他說過的話。早知道就不逗她了!
“小姐,好像是表小姐和表姑爺來了。”常喜眼尖,一下子看到門口來人。
兩人執(zhí)手進(jìn)門,惹了不少艷羨的目光。
說那是一雙璧人一點(diǎn)不為過。王妍眉清粉黛,身嬌體軟。表姑爺蔡文景,一身芷青大袖衫,走動間溫文爾雅,俊秀臉上帶著笑意,讓人如沐春風(fēng)。
蔡文景雙手一搭,低了低頭溫聲道:“岳父岳母,前幾日小婿忙的抽不開身,還請不要怪小婿久不登門造訪?!?p> “不怪不怪?!蓖跏弦徽姑髅男θ荩瑧B(tài)度幾近討好之意。
這二人成親已三年有余,尚未有子嗣。蔡文景也是本城富戶子弟,家中排了老二,頭上有個不成器的兄長。他年紀(jì)比王妍大上五歲,起初王研是萬般不樂意嫁過去的。哪知王氏盯上金龜婿許久,豈能順了女兒的意白白錯過呢?
后來么,王妍被王氏終日苦勸,說什么蔡文景謙遜沉穩(wěn),蔡家的萬貫家財日后肯定要落在他頭上的,且家風(fēng)端正絕不會拈花惹草......這年頭女子奉命成婚,圖的無非就是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是以,兩人很快就順理成章成了親。
至于為何至今沒有子嗣,這就不好說了。趙清淼與他們少有來往,不過在她看來,兩人門當(dāng)戶對,也是舉案齊眉。
那邊廂四人寒暄幾句就往樓上去。趙清淼則轉(zhuǎn)身坐到柜臺后,微垂眸,喝著清茶吃著梅子,愣是一眼都沒有落到沈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