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琿帶著何伯虞從城墻一角,飛身翻墻入內,趁亂在城中東突西進,一時并未刻意引起敵人的注意。
二人一路穿街過巷,打算先去府衙見裴銘,還有兩條街時,驟然聽到一片鬼哭狼嚎。
女人尖戾的叫聲,孩童恐懼的呼喊,男人外強中干的抵抗,還有女人對臨陣脫逃的男人的高聲叫罵責難,夾雜著對施暴者的求饒聲,聲聲如織,在滿城喊打喊殺中宛若濃縮的精華,始終沒被埋沒。
忽然,一道高亢的充滿憤怒的女聲響起:“該死的胡虜,給姑奶奶滾回你們的老鼠洞!”
只聽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嗤笑:“小娘子,好大的口氣啊。看來中原女人也不一定都柔弱嘛!”
話音一落便響起一陣附和的粗魯大笑。
何伯虞瞬間不淡定了,他聽出這是家里那個整天不著四六的七妹何瀾齊在逞強。
那么隨行的那些鬼哭狼嚎的主人,不用說極有可能是何府女眷。
裴琿一見他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低聲道:“先過去看看,見機行事?!?p> 二人循著聲音的方向,腳下生風,輕而快地靠了過去。
何伯虞一見眼前場景,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何府的六七輛馬車早已馬死車翻,人已死了大半,還有少數(shù)幾名婦人不知是受了傷還是嚇得,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時而因熟人慘死發(fā)出非人的呼喊。
聽聲音威風八面的何瀾齊,也似乎受了重傷,僅僅靠手中的長劍搗地支撐,才勉強站立。但她整個人透出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目中迸出仇恨的火焰,似乎連月色也要暗淡幾分。
裴琿道:“那個戴塊破鐵不怕走路跌跟頭的大傻子是誰?”
何伯虞雖說心思不少,但礙于自身武藝不精,如今手頭又無精兵強將,一時想去出頭,卻也不敢擅自行動,正沒主意,焦慮使他如鼓起的氣囊,結果裴公子的話就像一根尖芒,一下就將他的焦氣捅了出來,這種情況下竟有些忍俊不禁地輕聲道:“那銀面人是胡虜頭子,據說在胡人中很有影響力,人稱銀面閻王,本名叫穆贊。”
裴琿道:“哼,穆贊,待會兒就把他打得站不起來。”
何伯虞發(fā)現(xiàn)跟著裴琿心情著實會松閑不少,這位不太著調的公子到底有幾分實力存疑,說大話倒是很有一套:“怎么辦?那日看你似乎會些法術,不然你施個法?”
……感情他以為施法跟吃個飯似的,人跳大神的還要做些準備呢。
“何公子,裴某只是略通些咒術和陣法,這些都是要配合和準備的,不是揮一揮衣袖就能定點定人的施展。”
裴琿其實并不清楚自己會些什么。
他自“醒”來,身體里就運轉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地掌握,似乎這些力量是外來的,他的記憶與它們都隔著一層。但他不欲與外人多說,所以用此言敷衍。
何伯虞聽了,心頓時沉到谷底。
結果又聽裴琿道:“何況,若說只是眼前幾個,大可以硬碰硬地將這些人殺了一了百了,但我想此時還不是殺死他們頭目的時候?!?p> 想到一路上見到的尸體,何伯虞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若是不管不顧殺了頭領,只怕這些胡虜就如散狼一樣無人節(jié)制,他們已經被撒進了城中,蚊子似的,短時間內拍不完,逮著叮一口,什么時候是個頭?
裴琿略一沉思,將自己的方案告訴何伯虞,低聲重復道:“一定要沉住氣,務必活捉穆坐。”
……這么給人改名字不好吧。
何伯虞心道,算了,不管了,反正這么一改,無形之中給他增添了勇氣。
這時,從穆贊諸人的背后飛來一簇冷箭,穆贊反應靈敏,偏了偏身子,堪堪躲過。
他還未來得及回頭,只聽一道凌厲又吊兒郎當?shù)穆曇簦骸澳莻€穆站還是穆坐的,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何伯虞:“……”
真不愧是親兄弟啊,心有靈犀不點就通。
裴琿看懂了何伯虞的意思,嫌棄地別過臉去。
裴銘叫囂過后,縱馬上前,只見他一身鎧甲,和裴琿相似的好皮囊顯得越發(fā)英武,他的目光落在何瀾齊身上,眼中不自覺閃過一絲詫異,聲音卻冷冽的很:“銀面閻王真是好大的英勇,對付孤兒寡母弱女子也是毫不手軟。”
穆贊身材高大,銀面具憑空給他增添幾分詭譎之感,此時卻無端顯得不是人許多。穆贊本身其實沒有那么不是人,只因剛剛被擺了一道心中憤怒,何家車隊正撞在他手里,上趕著被開涮似的,但他也不辯解:“裴世子怎會在此?”
裴琿一聽,樂了:“銀面閻王難道是靠著臉皮厚得的盛名嗎?怎么眼見著比趙出奇還蠢?!?p> 遠在林家水深火熱的趙出奇,結實地打了個噴嚏,差點沒接住胡虜?shù)囊坏?,他憤怒地想,哪個王八蛋沒事兒這會念叨自己,差點把命給念沒了。
這邊“王八蛋”也鼻頭發(fā)癢,忍了忍才壓下去。
說起來,還真是一段默契十足的鐵打友誼。
裴銘自然也覺得這位贊普很是不靠譜,冷笑道:“你說說現(xiàn)在都是什么世道,為找那個良心不如狗的兄弟,大冷天晚上不能睡覺,滿城溜達。人沒找著,在自家城里反被外邦問為什么在這。我倒是想問問,你們的良心是互相吃了嗎?”
說著裴銘的目光在裴琿和何伯虞藏身的地方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
裴琿覺得自己要是不出去跟這位便宜大哥打一架,對方就不是真知道什么叫養(yǎng)個兄弟不如狗。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現(xiàn)在非常時期,不易動怒,先關門打狗,再秋后算賬是正經。
再深吸一口氣,他的心遺憾地告訴他,隱忍失敗。
何伯虞感覺身邊人呼出的氣都是歪的,想勸裴琿淡定,還沒張口呢,就看這混小子不管不顧地沖出去了。
裴琿從陰暗里姿態(tài)搖曳地出去,自在的好像月下散步根本不像腿都差點蹲麻的人,朗聲道:“這世道確實人心不古,兄長霸占家業(yè),將親兄弟趕出家門,令兄弟流落街頭,又回頭散播謠言毀壞名譽。裴將軍,你說這得多么狼心狗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