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琚站在車門前,看著程澈抱著一本英語五三小跑著過來。
程澈剛從家里洗完澡出來,頭發(fā)吹得半干,發(fā)尾還有些濕結(jié)。她身上套著肥大的校服,藏青色的衣領(lǐng)里露出一節(jié)又細又白的脖頸。
“不著急的?!逼铊⒖粗诖瓪獾某坛海?。
“我哥早上、就回學(xué)校啦,不用等他?!背坛捍蜷_車門,把書包一丟,熟練地鉆了進去。
她的腦袋堪堪擦過祁琚的胸前,祁琚清晰地聞到了她身上傳來的味道。
很熟悉。
他一愣,直直地看向程澈。
佛手柑的香味……
這不是他慣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嗎?
程澈抬頭看向祁琚,見他站在原地沒動,以為他還在等程亦奇,于是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說道:“你在等誰呢?”
程亦奇本來和祁琚說好,今天下午搭他家的順風(fēng)車一起回學(xué)校,結(jié)果中午一收到?;@球隊的短信,程亦奇他人直接跑得沒影了。
祁琚回過神來,搖搖頭,也坐進車里。
程澈找了個舒服的座位坐下,熱情地和黃叔打了個招呼,“黃叔下午好呀。”
黃叔和藹地笑,招呼程澈系好安全帶。
今天是周日回校的日子,一周的陽光仿佛都在此刻傾斜而出,透過車窗照進來,映在女孩的臉頰上,讓人能清楚地看見她白皙肌膚上的細小絨毛。
祁琚眼眸微深,他的食指微微動了動,很快又頓住,“下次記得吹干頭發(fā)再出來。”
黃叔搭腔道:“你們這些小孩子吶,就愛貪涼。”
程澈戳了戳前面的椅背,嘟囔說:“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隨后她又補充道,“今天中午下大雨,程亦奇還跑回學(xué)校打籃球呢。”
……
滎城一中里,程亦奇汗?jié)竦膮柡?,他剛和?;@球隊的人分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宿舍鑰匙。
他拐進高一三班,直直地走向程澈的位置,蹲下來在她的抽屜里好一通翻。
開學(xué)的時候,程亦奇把自己宿舍的備份鑰匙給了程澈,就是擔(dān)心有一天沒有鑰匙進宿舍。
高一三班里零零散散來了幾個人,他們掃了一眼程亦奇,見怪不怪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開始補作業(yè),有人準備下周的期中考試。他們都知道程亦奇是程澈的雙胞胎哥哥,雖然這兩個人樣貌、性格和成績差異頗大,但在滎城一中里,他們是唯一的一對雙胞胎兄妹。
他們倆還曾經(jīng)被生物老師當(dāng)作例子解釋受精卵結(jié)合的原理。
程澈把抽屜收拾得整潔,左邊是教材,右邊是練習(xí)冊,中間是小熊維尼水杯和筆袋。
很快,程亦奇就在程澈的筆袋隔層里找到自己的鑰匙,他把鑰匙收進自己的褲袋里,臉上一副“老子真是未雨綢繆”的得意表情。
他起身前又掃了一眼程澈的抽屜。
程亦奇剛繞過程澈的桌子,打算離開,卻猛地剎住腳步。
他沒有轉(zhuǎn)身,退著走回程澈的位置,彎腰將那封郵政信封從抽屜里抽了出來。
迅速地,大力地,不可思議地,抽了出來。
他看著信封上的名字,眼眶微紅。
溫慕卿這三個字像燙手的鐵塊,讓程亦奇不知所措。這封平平無奇的信封薄而輕,卻讓他感到無比沉重。
直到他額間的汗滴落,正好打在他因為用力抓信而泛白的手指骨節(jié)上。濺起的細小汗滴落在信封上,迅速地滲進去,只留下一個深暗的痕跡。
……
滎城一中的男生宿舍里沒有配套的洗浴間,洗澡房在每一層的盡頭。
程亦奇仰著頭,任憑冷水沖刷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盯著因為老損而不斷閃爍的燈泡,就算水流進眼里,他也毫不在意。
直到眼睛又酸又痛,紅得像流了血,程亦奇才緩緩地閉上眼,在一片虛無的黑暗中想起那個女生。
溫慕卿。
程亦奇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錦亭苑小區(qū)里。
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搬家,溫慕卿和那個男人卻突然敲開了程家的門。
不期而至的溫慕卿坐在輪椅上,瘦削的身子,突出的血管,像吸血鬼一樣蒼白的臉色。
所以當(dāng)程亦奇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他馬上敏銳地意識到眼前的女生是個病人。她身上沒有任何生氣,反而很是頹靡和無望,像個垂暮的老人。盡管她才17歲。
陳??粗麄兊难凵瘢拖裨诳粗玖宋烈叩牟∪?。
是那種無法痊愈,只要接觸就會傳染的病人。
惡心又嫌棄。
但他知道,溫慕卿得的病是造血干細胞惡性克隆性疾病,簡稱白血病。
不會傳染。
他知道這種病,《藍色生死戀》女主角恩熙就是得了這種病去世的。
他同情溫慕卿,卻不喜歡她。他更討厭她身后的那個男人。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程亦奇才知道,原來程澈并不是他的親妹妹,她是溫慕卿的親妹妹,也是那個男人的孩子。
他更不喜歡溫慕卿了。
那個儒雅的男人,是個十分睿智的學(xué)者,金絲邊鏡框下的一雙眼睛既勾人又精明。
他右手腕上的手表,可以買下程家那套錦亭苑的房子。
這么精英的男人,他的女兒為什么會變成自己的妹妹。程亦奇始終想不通,直到陳桑把溫慕卿和那個男人趕走的時候,他聽到了小姨的名字。
陳桑的妹妹,陳清。
沉睡的記憶被這兩個字喚起,就像潛躺在深淵里的巨獸突然睜開眼睛,就連流下的眼淚,都是滲著血的。
1999年的鳳凰山,程亦奇和程澈第一次到陳清的墓前上香。
那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她的笑好像能融化整個宇宙。可惜她躺在墳塋之下,無人可知,那是個幽黑深暗的地方。
于春香總是念叨,陳清是老陳家里最有出息的一個孩子,可惜去世的早,大學(xué)剛畢業(yè)就走了,不然以后肯定能為家里爭光。
每次聽到這些感嘆,陳吉利總會厲聲打斷她,瞥一眼默默不說話的陳桑,有時候還會反駁一句,還不是陳桑這個做姐姐犧牲自己,結(jié)果卻養(yǎng)出個白眼狼。
程澈那時候只到陳桑屁股墩,有一次,她問:白眼狼是什么動物。
全家沉默,沒有人會回答程澈白眼狼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沒有人會告訴她,陳清到底是為什么去世的。
程亦奇突然想通了,為什么陳??闯坛旱难凵窭?,總是有一絲隱隱的無奈和埋怨,藏在眼底,卻常常不經(jīng)意間流露。
在趕走溫慕卿的第二天,程澈也被陳桑帶走了。
程澈回到了陽春縣,她和陳清的距離,從1200公里縮短到了10公里。但程澈和陳桑的距離,卻比1200公里還要遠上好多。
陳桑回到滎城后,馬上號令程延?xùn)|搬家。他們就這樣悄聲無息地離開了錦亭苑,瞞著所有人,就連祁琚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
雖然程延?xùn)|解釋,這次兵荒馬亂的離開是為了配合陳桑的工作調(diào)動。可是程亦奇知道,他們是為了躲溫慕卿。
溫慕卿是為了程澈的骨髓而來。
那個男人妄圖把程澈搶走,以打破程家十一年來的平靜生活為代價,只為求得那治愈溫慕卿的渺茫希望。
程亦奇很委屈,程家捧在手心上養(yǎng)大的女兒,怎么能輕易地就喊別人叫作爸爸呢?
如果程澈知道她的親生父母另有她人,他們一家還有心無隔閡繼續(xù)一起生活下去的機會嗎?
幸好,那個男人還有點自知之明,沒再出現(xiàn)過。
四年過去了,程亦奇幾乎快忘了他們的存在。可那封信,就像躲在暗中的毒蛇,嘶嘶作響,在毫無防備之時一下咬中他的心臟。
浮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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