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不短一個月從指間悄然而過。明文軒終于等到了這一天,華文火災的兇手即將揭曉,而他只能坐在車里等,等崔更生帶來的消息。
夜色漸濃,不過晚上八九點,街上行人寥寥數(shù)幾,行色匆匆。天下著小雨,地上濕漉漉的,氣溫很低。
車窗上不一會兒掛滿了雨滴滑落留下的水痕。明文軒半開車窗,露出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面的酒館。寒風越過車窗吹襲他的臉,冷風灌入他的領口,他仿若渾然不覺。本月初始,他就華文火災一事質(zhì)問過崔更生,崔更生矢口否認是他加害子婧,并主動提出幫助明文軒查找華文火災的兇手。
若崔更生沒有放火燒華文,那么這起火災是誰干的?明文軒被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期間他有去找過穆尚存。穆尚存面對明文軒的詢問,只是沉默地搖頭。
穆尚存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想說?明文軒在心中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他明顯從穆尚存晦暗的眸中感受到了一些說不明道不明的訊息。不過在明文軒離開時,穆尚存對他說道:“我會保護好子婧?!?p> 這一句話無疑點燃了明文軒心中的醋火。明文軒回頭狠狠地瞪一眼穆尚存就離開了。之后,崔更生來找明文軒說有一個法子倒是可以試一試,那便是出錢請他曾經(jīng)合作過的殺手組織查。
“不管要多少酬金,都要查到那場火災的兇手?!泵魑能幖庇谡业絻词帧?p> “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放火要害我的女兒?!贝薷鷮㈠X暫時收下了,但說的很明確:“這個殺手組織叫T,我想這應該是個暗號。這個殺手組織T只在事成之后才會收錢。你給的這筆錢,我先存著,若是辦不成,我把錢還給你。上次合作和我聯(lián)系的那個人,叫K先生,也是個代號。我有他的電話。我可以聯(lián)系他。”
后來崔更生告訴明文軒,K先生答應幫他查一查。以一月為限。而今天正是一個整月,崔更生事前聯(lián)系過K先生之后,就帶著錢來到約定的酒館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出他們查到的那個兇手的信息。
而此刻,明文軒就等在酒館對面,是心急如焚的等著,面上隱著噴薄而出的興奮。風雨吹著他的發(fā)一陣陣地翻滾著,他的瞳孔一動不動的盯著酒館那扇許久不進一人的酒館。不錯,這里是個十分偏僻的地方,路上人少也多少與這偏街陋巷有關。
與凄風冷雨的外面相比,酒館內(nèi)的雅間倒是暖和。除了暖橘色黯淡的燈光的點綴,每個雅間的墻壁是特質(zhì)的,隔音效果相當好。身處雅間,無異于處在密閉的空間。
“先生,我是可以把價錢提高的?!贝薷P腿坐在精致的檀木桌一側(cè),緊張地看著對面的K先生。因為K戴著禮帽,壓得很低。崔更生越過弧度優(yōu)雅的帽檐,只能看到K那雙被遮去一半的眼睛,就像神秘的黑曜石,內(nèi)藏著攝人的力量。
“崔先生。我只能告訴你,你要查的人是我們組織不能碰觸的。”K低頭喝了一口水。
崔更生立馬將支票推送到K跟前:“先生。我也只是想知道那個兇手是誰,好做防備,你告訴我,出了這門,我不會往外透露半句的。之前,我們有過合作的,想必我的為人,你是知道的?!?p> K將杯子輕輕地放在桌子上:“我透露給你的已經(jīng)接近組織規(guī)定的底線。請你見諒?!闭f著他站起身來。
“先生,這錢你一定要拿著?!贝薷奒先生作勢要走,立馬起身將支票塞入K先生的口袋。
K穿著熨燙平整的黑色西服,他低頭看一眼露著支票邊角的口袋,抬頭說道:“你和華文有什么特殊的關系?”
為了得到他的幫助,崔更生真誠地說道:“實不相瞞,先生,華文的社長是我從小就拋棄了的女兒。我們父女已經(jīng)相認,我不想讓我的女兒遭受任何傷害。”
K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滯,隨后他將口袋中的支票還給崔更生:“華文火災的兇手,我不會告訴你他是誰。但我可以提醒你,有人正盯著你女兒做好了動手的打算?!?p> “是誰?”崔更生冷吸了口氣:“是華文火災的兇手?”
K暗示性的微微一凝:“是個咼人,你認識?!闭f罷K就錯開身大步離去。
崔更生半晌回過神來,看著手中那張寫著巨額數(shù)字的支票,K先生早已沒了蹤影,留給他的訊息比抓到華文的兇手更讓人感到迫在眉睫,仿佛下一秒子婧就會出現(xiàn)性命危機般讓他立馬離開了酒館,越過空蕩蕩的馬路,他跑向明文軒停在路邊的車,拉開車門,跳上車去,不知是走的太快,還是太過緊張,他大口地喘著粗氣。
“怎么樣了?”明文軒疑惑地看著他:“出了什么事?”他已經(jīng)看到崔更生拿在手中的支票無力的垂著。K先生竟然沒有收下這筆錢。黑暗之中,明文軒雪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霾。
崔更生將支票還給明文軒,緊迫地說道:“華文火災的兇手,這個組織已經(jīng)查出來了,但K不肯告訴我,是因為這個兇手是這個殺手組織不敢惹的人?!?p> “連行走在刀刃上的殺手都不敢惹,想必這個兇手應該是個手眼通天的人?!泵魑能幏治龅馈?p> “不過K告訴我另外一條消息。他說有人要害子婧,這個人是個咼人,還說我認識?!贝薷粫r還真想不起自己認識的哪個咼人要害子婧。
明文軒起疑道:“K為什么要對你說這些?你給了他錢?”
“他們的規(guī)矩,只要不說出人名,不算交易。我沒有給他錢?!贝薷肓艘幌拢溃骸八陨埔獾奶嵝盐?,應該是因為我說了和子婧的父女關系?!?p> “是你想要保護女兒的心打動了他。希望如此?!泵魑能帒n愁的望著風雨飄搖的車窗外:“他所說的打算暗害子婧的人就是華文火災的兇手吧。”
“不是?!贝薷芸隙ǖ乜粗魑能帲骸癒說是另有其人。”
明文軒猛然回過頭來,深不可測地看向崔更生:“另有其人?”
“是啊?!贝薷迒手槪骸罢娌恢朗悄膫€咼人要害子婧啊,還是我認識的。K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了,我是不是太笨了我,怎么就是想不起可疑之人呢?”他內(nèi)心恐慌、眼神茫然。
明文軒抓著方向盤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冷靜的他倒是想起一個咼人——雄丘。還是因為那次市政廳答謝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就像一根刺,扎入明文軒的心中,雖然這段時間,雄丘并未對子婧有什么不軌行徑,可是他每次一想起雄丘,便覺得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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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子婧確定關系之后,明文軒就打算給子婧買一幢房子,自此和她住在一起。當木已成舟,想必父母就會同意他們的婚事。
這兩日,明文軒四處托人找房子,下班時間一到便不再單位多停留一刻鐘,這天還未到下班時間,歐陽青青就來找明文軒:“文軒,我相中了一件羊毛大衣,你下班陪我去看看?!彼龐绍浀纳碜右涝谵k公室的門框邊,眼巴巴地望著明文軒。
明文軒看了一眼表,做出掏錢的準備,還未開口,就被伶牙俐齒的歐陽青青給一口回絕:“你說過要謝我的,我?guī)土四隳敲创蟮拿?,你連這點誠意都沒有嗎?”
明文軒張口結(jié)舌。下班時間剛到,他就被歐陽青青拉去鄱陽最大的洋裝店。
高檔貴氣的衣服掛在精致的展臺上方,繽紛的燈光打在衣服上,讓人喜不勝收,尤其是將購物當成樂趣的歐陽青青,更顯得興奮激動。
“文軒,你看這件衣服,我穿上好不好看?”歐陽青青試穿所挑中的那件衣服站在鏡子前,流波似水的眼睛從鏡中看著身后的明文軒,而他卻在看表,對她的回答也是心不在焉,歐陽青青滿臉慍色,卻沉了口氣,將不悅悄悄隱藏。
“嗯,可以?!泵魑能幪а劭戳怂谎?,準備付錢。
歐陽青青連忙拉著他走到店門口,借著天光,打量著這身衣服,朝他問道:“衣服的色澤不能只在燈下看,你瞧,在這日光下,好看嗎?”說著她眼睛流蕩四方,當看到對面子婧的身影時,她順手拉著明文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你看,這料子還真是不錯?!?p> 明文軒慌忙抽離手,卻被歐陽青青轉(zhuǎn)身拉回店中:“這衣服我喜歡,你付錢吧?!?p> 當明文軒正在付款時,子婧已經(jīng)進了洋裝店。今天是報館的工作人員告訴她洋裝店老板想要與報社開展合作,需要她親自上門,約定時間正是中午。卻不想,她看到了明文軒在為歐陽青青買衣服。因為中午店里顧客少,歐陽青青的歡笑聲清亮爽朗,還抱著明文軒的胳膊異常的親昵。
子婧站在門口怔住了。明文軒和歐陽青青的關系超乎了她的認知。
明文軒轉(zhuǎn)過身剛抬起眼睛,就看到子婧,這才意識到歐陽青青正挎著自己的手臂,他立馬抽出手臂,朝子婧大步走來:“子婧?”他為她的出現(xiàn)感到意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子婧尷尬地說道:“我正好要見店里的老板,是談工作?!蓖蝗痪筒恢涝撜f什么合適的話,倒是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陌生人。
“我和青青?”明文軒已經(jīng)意識到恐怕要引起誤會,腦子卡了殼般語無倫次。
“子婧,真巧。你來幫我看看,文軒給我買的衣服好不好看?”歐陽青青一把拉住子婧走出店門,站在明的耀眼的日光下,她炫耀地道:“好看嗎?”
“好,好看。”子婧的聲音壓的極低。勉強牽扯出的一絲微笑冷在唇邊,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從柔軟一點點風化為僵硬。
“青青,你先打車回去吧,我有事和子婧說?!泵魑能幰话牙_子婧,對氣勢逼人的歐陽青青說道。
明文軒袒護子婧的舉動觸怒了歐陽青青,她瞟了一眼明文軒還拉著子婧的手,露出優(yōu)雅自若的笑容:“我一個女孩子打車回去,你可放心?”隨后她轉(zhuǎn)而看向子婧:“子婧小姐,剛才若是我沒聽錯,你來這家店不是要和老板談事情嗎?你是先和文軒談,還是先和老板談?我都會等,是等文軒和你談完話?!彼崃送犷^,嬌俏地眨了眨眼睛。一身的毛刺在身卻又不失高貴。
子婧意識到歐陽青青是要等明文軒送她回去,便立馬識相地對明文軒大方得體地說道:“你送青青小姐回去吧,我們有空談?!痹陔x開時,她朝歐陽青青微微一笑,就抽開明文軒強拉著的手,轉(zhuǎn)身走進洋裝店。
明文軒將歐陽青青送回去時,車速開的有點快,就像飛向子婧的腳步。歐陽青青望著閃過一條條街道的窗外,抓著服裝袋的手指已經(jīng)收成一個拳頭。在心中自我安慰,今天子婧來洋裝店談事情不過是自己托洋裝店老板辦的一件事情。不過就是為了讓子婧看到這一出戲,明文軒的反應是她預料之中的,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的她不僅是生氣,現(xiàn)在她處于惱怒的邊緣,依舊強作鎮(zhèn)定。
“文軒,子婧是生氣了嗎?”歐陽青青輕聲問道。她認識明文軒要早于子婧至少十年,如果因為子婧的出現(xiàn),連朋友之間的友情贈送都不可以,那么即使明文軒最后不選擇她,她也不希望子婧成為明文軒的妻子。
“不知道?!泵魑能幍吐晳?。專注的盯著前方,加快了車速,急著將歐陽青青趕快送離。
此刻,子婧沒有如愿見到洋裝店的老板,但是老板的秘書卻按時恭候她,并告知她:“不好意思,子婧社長。我們社長打算要合作的報館是另外一家,是我們工作疏忽,聯(lián)系到了你們報館。實在不好意思。”
“在你們和對方報館沒有達成合作之前,我們提供的方案或許更能幫助到你們呢?”雖然被告知這是一次誤會,子婧還想做最后的爭取。
秘書被老板安排打發(fā)子婧,并不想和子婧做太多言語解釋,只是客氣地說道:“抱歉。請見諒?!?p> 子婧受到了秘書態(tài)度上的回避,她理解性地輕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離去。走出洋裝店,她松了口氣,仰頭望著天空,只覺得陽光刺的眼睛酸澀。
明文軒返回洋裝店時,子婧已經(jīng)離開了,他跑去華文報館,被告知子婧一直未歸,他焦急地站在街角目光茫然的四處尋去。
子婧其實已經(jīng)回到了報館,是她專門交代秘書不要告訴明文軒自己在報館。因為沉不下心去工作,子婧四處走走,竟來到了倉庫。午后,這里很清凈。穆尚存靠著庫房斑駁的墻壁席地坐在地上。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微閉著眼睛,很享受光線的撫照。
子婧已經(jīng)習慣了穆尚存的不修邊幅。此刻看到他,心情倒也顯得好了一些。慢步臨近。穆尚存睜開眼睛,炯黑的眸子出乎尋常的淡如清水,就仿佛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在看著她。子婧心中掠過一絲詫異,驚起不小的波瀾。
“我打算要走?!蹦律写姘蜒劬D(zhuǎn)去天邊。
子婧眉頭倏然輕蹙,聲音低沉,卻透著難以壓抑的慌張:“為什么?”
“因為我和你之間的緣分結(jié)束了。”穆尚存垂在膝邊的手指有輕微的收攏。這話就像是說給良若寒說的,他的心很痛,就像曾經(jīng)與她訣別,可惜子婧不是良若寒??稍捯怀隹冢耘f是無措的,陷入無法自控的茫然和深深的失落。
子婧心跳加速,她緊張地看著他不敢面對自己的樣子,眼睛由一開始的仰望上空漸漸垂下。難道他看上了自己?
“穆尚存。你是因為有什么事要走嗎?需要我?guī)椭鷨幔俊弊渔号R近他,蹲在他身邊,親切地平視著他。很奇怪,以往接近他時所出現(xiàn)的胸腔之中的膨脹感消失了。他就像一個普通人,不再難以接近。
離開距離太近,子婧發(fā)現(xiàn)穆尚存的衣服是破的,指尖殘破,露著紅色的皮肉。驚了一下,子婧輕輕拉著穆尚存的手翻過來,攤開在陽光之下,他的手掌上的傷痕觸目驚心。
“尚存,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傷了?”子婧聲音顫著,連喘氣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被自己拉著的手會被觸痛。
穆尚存疲憊地閉上眼睛,子婧的身上仿佛有一種力量,能讓他感到心安,不再害怕體內(nèi)那頭隨時可以吞掉他性命的饕餮。他就像探索母親的懷抱般依偎向子婧。
子婧緊張地怔在原地,沒有拒絕他像個孩子一樣將腦袋貼向自己,她凌在空中的雙手最終輕輕的落在他的背上。就這樣,他們相擁在陽光溫暖的懷抱之中。
他睡著了。就好像許久未睡,對睡眠充滿了深深的饑渴。
子婧靠墻坐在地上,低頭看著這個孤獨于世的男子,回想起他曾經(jīng)談起良若寒時英氣逼人的眉目間少有的溫軟。子婧內(nèi)心涌起莫名的感動。
忽然,穆尚存全身痙攣,他猛然坐起身來。子婧吃驚地看到饕餮透明身體就像投射在穆尚存身上的影子,試圖要走出穆尚存的身體,卻被穆尚存竭力制止了。饕餮遭到拒絕,大怒狂吼,腦袋剛一沖出穆尚存的身體翻身就要朝他咬去。
“不要?!弊渔捍蠼械?。她見過的饕餮是溫順的,不會傷害穆尚存。
子婧的阻止是有效的,饕餮回頭看向子婧。穆尚存借此機會再次伏在地面,將饕餮又硬生生的壓回身體之中。衣服在地上又蹭破一條長長的口子,手上還未愈合的傷口滿是泥污和鮮血。
“剛才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子婧恐慌地望著穆尚存。
“我要走了?!蹦律写鎻牡厣险酒鹕韥?,一身的落魄頹廢,但態(tài)度堅決,不乏英武之氣。
“是因為饕餮嗎?”子婧終于悟出了緣由。
“是。”穆尚存坦然承認:“我之所以對你的感知力很強,是緣于饕餮。你仿佛是它的主人,而我就像個籠子,死死的困住了它,無疑是它的克星。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幾日,我對你的感知力在減弱,也就是說饕餮只有離你很近很近的時候才能感知到你的存在。正因為此,它才會不安,狂躁,想要沖破我這個牢獄一般的身體,是去尋你。”
“你怕它會傷害我,所以才要走?”子婧質(zhì)問道。她不屈不撓地望著他。
穆尚存沉默地背過身去。其實他已經(jīng)隱約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饕餮的狂怒,他只不過是想先離開,從回以前的生活狀態(tài),與饕餮在抗爭與休戰(zhàn)中度日,可現(xiàn)在,饕餮似乎脾性大變,每次發(fā)力都是致命性的,他已然力不從心,不知道哪一日自己招架不住,命喪饕餮之口。他早已看淡生死,唯一擔心的是子婧,饕餮是奔她而去,性情反復無常,難以想象,子婧會不會遭遇不測。
“我真的要走了。”穆尚存拉上大大的帽子罩在頭上。他最后又看子婧一眼,就大步離開了。他抱著雙臂,微微含胸,全身每一根敏感的神經(jīng)匯聚成一個網(wǎng),高度警惕著可能會隨時破網(wǎng)而出的饕餮。
子婧一陣目眩,身體發(fā)軟,她扶住了墻壁勉強支撐。避面冰冷的寒氣滲入手心,她猛的回了個神,再次看去,穆尚存已經(jīng)不見了。
“尚存。”她張了張口,沒有發(fā)出聲音??尚撵`深處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叫他的名字,在她耳畔回旋不絕。
周圍起了風,烏云遮蔽天空,剛才的明媚陽光悄然隱去,天氣暗淡陰沉,世界也變得真實而又清晰,更有一種凄涼的韻致。子婧轉(zhuǎn)過眼睛,看到了逐漸走近的明文軒。
“文軒?”子婧看著明文軒那張和天氣一樣陰沉的臉。
明文軒雖然被秘書告知子婧不在華文,但站在街角的他賭氣給自己打了一個賭,賭子婧不會和穆尚存在一起,但他要去探了個究竟。一般傾訴對象都是自己最為貼心的人,子婧在鄱陽無依無靠,更不會去找崔更生這個關系并不慕的父親傾吐不快,就猜測她會不會去找穆尚存。倘若他賭對了,那就是愛對了。否則,便是錯愛了。
“他走了,你很傷心。”明文軒一步步臨近子婧。穩(wěn)健的步子變得疲憊,仿佛雙腿被千斤鼎拖拽著。難以想象,剛才被他早已當成愛妻的人和別的男人抱在一起,在溫暖的陽光之中,面上流蕩著春日里清風掠水般的暖意。那是戀人應該有的溫馨美好的一幕,他的心在一陣陣的痙攣、疼痛。
子婧并不知道明文軒看到了一切,她的眼睛閃著淚光:“嗯,他走了?!?p> 明文軒別過頭去,忍住內(nèi)心的那團酸澀的火焰:“如果我能把他追回來,你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子婧眨了眨眼睛:“什么請求?”
明文軒轉(zhuǎn)頭看著她:“你就那么想讓他回來?”
子婧冷吸了口氣,仰頭望著天空,內(nèi)心空蕩而又凄惻:“我覺得他挺可憐的?!?p> 明文軒被子婧徹底激怒。她完全把心思和情感放在穆尚存身上,完全沒有顧忌到他的感受?!安灰屗麗凵夏??!泵魑能幖又亓苏Z氣:“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你要向他說清楚。”
子婧透明的眼睛微微凝滯。明文軒是在懇求她,他看起來很無助,憤怒的眼睛淹沒在滿懷企盼的汪洋。
“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如果他喜歡你,你提前告訴他,是對他的尊重。也是對我的尊重?!泵魑能幾プ∽渔旱碾p肩。
“我擔心他會,他會控制不住自己?!弊渔合氲絼偛拍律写娉粤Φ牡挚箖?nèi)心的饕餮,假設他真的喜歡她,她以此摧毀他的意志力,恐怕他真的會死在饕餮尖牙利齒之下。
而明文軒則以為子婧是要有意隱瞞,對她產(chǎn)生深深的失望。英雄救美,最易被打動的便是美人,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一顆感恩的心。
“對不起,難為你了。”明文軒松開子婧的肩膀,他失落地看著她,張開嘴想要再說些什么,可胸臆之中那種見到所愛之人想要說話的沖動瞬間被子婧那雙好像還在擔心著穆尚存的眼神給沖破了。明文軒再也無法堅定的立在她跟前,他轉(zhuǎn)身離去。
“文軒。不是我不想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向穆尚存說清楚。而是穆尚存他現(xiàn)在真的是有麻煩了。我擔心一旦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刺激到他,后果難以設想。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他?!弊渔撼魑能幍谋秤敖忉尩?。
“我盡力吧?!泵魑能庮D了一下步子,沒有回頭的應了一聲就大步離去。
子婧又是一陣暈眩,沒有扶穩(wěn)墻壁,她下意識的蹲下去,肺腑之中翻滾著一股嘔意,她對著墻根沒有吐出什么東西,可是身體像是被掏空般虛弱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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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穆尚存離開之后,整整一個星期,子婧派人都沒有尋到他。他們再相見時是半個月之后,咼軍警備司令部的牢房。
這半個月,在子婧的生命之中發(fā)生了變故,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她遭遇追殺、遇上了奇怪的穆尚存、繼而又和富家公子明文軒相愛。生命如花,而她的命比花還要璀璨;生命如江,她的命運比江還要翻騰跌宕。
被咼兵抓入牢房,表面來看是因為子婧不配合咼軍司令部刊登有關清繳青山黨的消息。當時她拒絕的理由是,華文關注的是民生,而非政治。鴻蒙舉國上下官商沆瀣一氣,貪腐敗國,民不聊生,氣數(shù)將盡,青山黨倡導推翻封建帝制王朝,建立新政權(quán),走上強國之路,被鴻蒙貼上反政權(quán)武裝的名頭。外國人士一般不參與鴻蒙政權(quán)之爭,而咼軍司令部突然要協(xié)助鄱陽市政府抓捕與他毫不相干的青山黨,正是因為一個人的出現(xiàn)。
這個人就像一只鬼手悄然無聲的掐住子婧了脖子,輕輕動一動手指,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要了子婧的性命。
“少,少辰?!弊渔罕粠腙幇档牡叵卤O(jiān)牢。她看到了被吊起來的少辰,全身掛滿傷痕,地上的血漬已經(jīng)凝固。
真的難以想象,少辰還活著。
咼兵屠村那日,少辰為了保護她和村民逃亡,拿著一桿槍阻殺追來的咼兵。子婧還以為他早已死在了敵人的槍口之下,卻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子,婧?!鄙俪降耐灼D難的移向子婧。干的泛著層白皮的唇輕顫著。也許吊的太久,他的雙臂泛著青黑,血液似已凝固肌骨。
高大的雄丘脫掉外套,上面穿著白襯衣,下身穿著軍褲,沉重的軍靴敲擊著冰冷的地面,他一步步臨近子婧,仿佛欣賞一幅作品般看著眼前的少辰,對子婧說道:“看來你們還真是認識啊。嗯,這個小子挺有誠意,沒有說謊?!?p> 子婧立馬警覺:“長官,請你把話說明白點?!?p> 雄丘雙手叉腰,依舊望著少辰,卻是將話說給子婧聽的:“他派你來鄱陽和誰接頭?”
子婧輕蹙雙眉。她似懂非懂,目光緊張地看著雄丘,充滿了質(zhì)問。
“崔更生?”雄丘自問自答地轉(zhuǎn)頭看向子婧。
子婧冷吸了口氣:“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么?”
雄丘一手指著少辰,質(zhì)問子婧:“他是青山黨,你是嗎?還是正在考驗期,尚未轉(zhuǎn)正?”
“青山黨?”子婧慌忙看向少辰。鴻蒙國到處在抓青山黨,局勢相當不穩(wěn),在這個時候,很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少辰,你怎么會是青山黨。你只不過是個開照相館的文藝青年。”
子婧情緒激動的要走向少辰,聽清楚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她剛跨步而出,手臂便被雄丘給拉住了。
“崔更生這段時間和你走動挺頻繁,看樣子他是同意和你們合作嘍?”雄丘拽著子婧毫無費力,他另一只手還悠閑的插在褲兜之中。
子婧怔怒地轉(zhuǎn)眼看著雄丘:“少辰不是青山黨,我更沒有什么任務等著你們查。請松開你的手?!?p> “你嘴硬,沒關系。我有辦法?!毙矍鹗箓€眼色。
兩一個衛(wèi)兵將子婧拉上一個鋼鐵鑄成的凳子。子婧的手腕被鐵圈固定在凳子兩邊的把手上,就連雙腳也帶上了枷鎖。
“雄丘,你是要刑訊逼供嗎?”子婧冷靜地瞪著他。
“在你身上,我可不敢動粗,免得有人心疼。”雄丘的視線從子婧身上轉(zhuǎn)向逐漸走近的衛(wèi)兵。
“雄隊。東西準備好了?!毙l(wèi)兵端在手中的杯子往雄丘跟前遞去,讓他過目。
雄丘看一眼杯子中的粉色藥水,大約5毫升。滿意地抿起嘴角,將眼角挑向子婧,對衛(wèi)兵吩咐道:“給她喝吧?!?p> “你給我喝的是什么?”子婧緊張地看著送至嘴邊的杯子,她越過衛(wèi)兵看向雄丘。
“能讓你說出實話的測謊藥,對身體沒有副作用?!毙矍鹁痈吲R下地看著她。
“我沒有說謊?!弊渔涸掃€未說完,就被衛(wèi)兵用虎口抓住了下巴。
子婧絕望地看著衛(wèi)兵端起的那杯粉色的藥水,一直很鎮(zhèn)定的她終于崩潰,她使勁的掙扎,是要擺脫衛(wèi)兵的手。
就在藥水即將灌入她口中時,牢房的鐵門突然“哐”的一聲倒了,差點砸到正在專心看子婧喝藥的幾個守衛(wèi)。
巨大的鐵門倒地聲冷不防的驚嚇到正在喂藥的衛(wèi)兵。手中的那杯藥水一個沒拿穩(wěn),掉在了地上。
杯子掉落在地的輕響聲,顯得單薄而又無力,卻讓子婧尤為振奮,因為她看到了穆尚存踏著鐵門一步步走向雄丘。他換掉了曾經(jīng)她發(fā)給他的工服,而是一身黑色的粗布長袍,半長的發(fā)綰起到頭頂,用黑色的布巾纏著,比以前精神許多。
“穆尚存?”雄丘的手下意識地放在腰間的槍鞘上,雖然不敢輕舉妄動,卻做好了隨時拔槍的準備。
旁邊的衛(wèi)兵瞄準穆尚存的頭開了一槍,本以為自己站在偏角,距離又近,這一槍必定會要了穆尚存的命,哪里料到,穆尚存迅捷地挪了一下步子,那子彈正好打在對面站著的衛(wèi)兵身上。
周圍的形勢頓時亂了。雄丘立馬拔槍,還未來得及扣動扳機,穆尚存就轉(zhuǎn)瞬間出現(xiàn)在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穆尚存將雄丘的手腕抬至到他們視線相交的水平線上。
雄丘驚恐地聽到自己的骨頭被他捏碎的聲音。手上的力氣仿佛瞬間蒸發(fā),槍一頭掉在地上。
“啊?!毙矍鹨慌?,用頭猛撞穆尚存的頭。
穆尚存反應迅速,一把卡住他脖子,將他推至墻角。
雄丘恐慌的張大口喘氣,就這么死掉嗎?穆尚存是個魔鬼,邪惡而又可怕的魔鬼。
“尚存,小心?!弊渔旱穆曇暨€未落地。一根針突然飛向穆尚存背上。
穆尚存轉(zhuǎn)手拔去,可是細長針管中的藥水已經(jīng)全部進入到他的身體之中。抬起眼睛,眼前已經(jīng)站滿一排荷槍實彈的咼兵,他們個個端著槍,漆黑的槍口整齊的對著他。
雄丘借機連滾帶爬的順著墻邊跑向陣營。在這陰暗的角落只剩下穆尚存一個人直直的立著。
牢房靜的只能聽到子婧喉嚨中低低的嗚咽。
血液好像在身體之中發(fā)生了奇異的變化,穆尚存冷吸了口氣,提了提神,意識到這些人不動手是在等藥效在他身上發(fā)揮作用。眼下,最為要緊的便是帶走子婧。
穆尚存剛動了動步子,就聽到有人扣動扳機,他下意識的做出躲避子彈的動作,卻發(fā)現(xiàn)朝他打開的子彈突然變成了一個大網(wǎng)。在子婧的尖叫聲中,穆尚存被網(wǎng)住了。
接下來便是掙扎著擺脫大網(wǎng)的束縛,穆尚存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漸漸的就麻木了,失去了知覺。
林音從那排咼兵后面走出來,一步步臨近穆尚存,低頭觀察他的臉色,側(cè)耳聽他的呼吸聲,還有他全身躺倒在地上的形態(tài),又抬手看一眼手表,是在確定那根高劑量麻醉劑在他身上起效用時多久。
這個時間段有點令人吃驚。穆尚存的意志力很頑強。
林音抬手示意,幾個咼兵將穆尚存拉下去。
“你要帶他去哪里?林,林醫(yī)生?!弊渔汉孟裼浀迷?jīng)在那次市政廳答謝宴上她見過他。當時是他主動上前向明文軒問好,他們還喝了紅酒。當時他穿著西服,溫文爾雅。此刻在這種場景下,子婧心中拿的不準,只是在試探性的詢問。
林音一身軍服的轉(zhuǎn)頭看向子婧,輕蹙眉頭:“你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