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邵不假思索,直接引用了目下許縣主流的觀點:“我覺得那日清談會上諸位先生確實高見,請?zhí)熳觼磉@一州之地,以朝中文武的資歷分量,恐怕就連荀師的兄長也不能身居高位,更何況別人呢?!?p> “對,但是曹公若迎天子歸許,則手握大義名分,漢室綿延數(shù)百年的恩威尚在,周圍軍閥必不敢輕易犯境,攻伐交戰(zhàn)師出有名,有意匡扶漢室的士子必然紛紛來投...唯獨就是以曹公資歷,難以壓服朝中百官,更遑論說天子日益年長,遲早是要親政的,曹公屆時何以自處?!滨U勛思考一番,認為這是否迎天子還要看曹操本人,若他本人能壓服百官公卿,政令暢通自然是萬般好,卻還要面對天子這道坎,此時在他及許多士人看來,割據(jù)的群雄互相征伐,最后也是爭個執(zhí)政之權(quán),做個權(quán)傾天下的大將軍,是極難想象誰有代漢之心的,畢竟如他所說,漢室恩威仍根植在彼時士人心中。
“你二人說得都很好,看來是研究過一番時事。所以說此時迎天子,于曹公而言是個兩難境地,而且天子握于李傕、郭汜之手,要迎之也難,”荀諶開口總結(jié),“只希望曹公能審時度勢,莫要強為不可為之事。我在袁公帳下時也曾聽過有漢室忠良提及迎天子之事,熱議多日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這忠于天子無錯,但亂世攻伐還是莫要因此忽略了主君的利益。”荀諶一句話就將迎天子這事定性為忠于天子的漢室忠臣,為了天子不再顛沛流離遭受屈辱而提的建議。
“曹公忠于天子,眾人皆知,若是無視當前形式強行迎來天子,屆時曹公若還政于天子,自然是兗州易主,若曹公不還政于天子,卻要得天下非議,刻上漢室奸臣之名,又是何苦來哉?!避髦R繼續(xù)向兩個弟子腦袋里塞私貨,這是他想讓曹操聽到的話。
兩個弟子點點頭,從袖中取出絹布,又進了書房向荀諶借了筆墨,竟是要將荀諶所說給記下來好生反復(fù)思量,下回曹操再來問對也好有所準備。
“再者便是那攻伐荊州劉表,你們有什么想法都可自由說來?!避髦R用羽扇遮住面目,這陽光晃得人眼花,他打算再在這小院給弄些綠培栽種,最好是架上一條紫藤蘿長廊,既可乘涼又顯風(fēng)雅。
兩人面面相覷,只能扭捏地回答:“荀師,我二人先前只誦讀名家經(jīng)典,不曾研究過軍事要略,還請荀師指教。”
荀諶繼續(xù)在藤椅上晃了晃,開口道:“自黃巾起,這世道就變了,不再是依靠詩書就可身居高位,你二人也須勤加關(guān)注時事,空暇時觀摩輿圖沙盤,只需開口,曹公定然會為你們準備?!?p> “這也是我為何當日遺憾沒去清談會的另一點,那日與會眾人可謂與我不謀而合,曹公既已生爭雄之心,不肯依附袁公,那遲早北方必然生變,如若現(xiàn)在趁機攻打荊州,將劉表趕至洞庭以南,進可攻略漢中,退可防北方變故,可謂是一舉數(shù)得。既然徐州已全權(quán)交由我處理,那曹公盡管可以放心攻伐劉表,而無后顧之憂?!避髦R看著兩個弟子將他的話記下,心道慚愧。
表面上來看確實如荀諶所說,解釋得天衣無縫,只是只有他自家知曉,他根本就不打算為曹操賣命,無論是家族長輩所言,還是后來曹操略有以權(quán)勢逼迫的意思,加之派人監(jiān)視,都讓他心下不爽。
當日三問曹公,問及屠城是否后悔,他仍是不悔,縱使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但千千萬萬的平民性命又何來小節(jié)之說?書上只道亂世梟雄,殺伐果斷,頗有稱許之意,而他荀諶親臨亂世,肉眼可見鮮活的生命,并非史書上冰冷的數(shù)字,他卻不想成為梟雄手中的劊子手。
兩個弟子連連點頭,毛筆揮舞將荀諶的口述一字不落地記下,打算回家再用朱砂詳細解讀批注。
正在荀諶看著兩個弟子滿意贊許的時候,不速之客敲響了荀諶的院門——
“荀友若,快出來接下戰(zhàn)書,你可敢明日午時與我在許縣對辯!那日是我毫無防備,加上勞于政事,這才讓你出言一激得逞,這次你我同臺論辯,你敢還是不敢!”
口中正塞著一根雞腿的焦觸立馬從廚房跑出開門,看門迎客本是他的任務(wù),他趁荀諶授徒時偷懶去廚房偷吃,這下來了踢場子的人物,他不得不趕緊上前去開門看看情況,等到荀諶親自前去開門,他可就許多日都只能吃清粥腌菜了。
吱呀一聲門開,那戲志才帶了幾個仆役,并一圈圍觀的吃瓜群眾站在門外,熱鬧得如同趕集,這也是國人的天性,只要有熱鬧看的地方就一定聚集廣大群眾。
戲志才沒把焦觸放在眼里,以為就是普通的門子,他伸手欲一把將焦觸推開,口中喊道:“荀友若,別做那縮頭烏龜,有本事出來接下戰(zhàn)書!”
沒想到焦觸武將出身,身板與肌肉都非常人可比,他好歹也是史書上留下一撇的人物,戲志才推之不成反倒被焦觸挺身一彈,給彈倒在地摔了一個屁股蹲兒,撲起一地灰塵。
荀諶院門前一時間發(fā)出哄笑聲,圍觀群眾本就以潁陰縣本地人居多,都是荀諶的父老鄉(xiāng)親,見來找茬的戲志才偷雞不成蝕把米,忍不住拍手成快。
焦觸可不認得什么名士,見是來找茬的,又影響了自己偷雞腿被發(fā)現(xiàn),干脆將嘴中雞骨頭吐出噴到戲志才身上,雙手叉腰罵道:“哪來的兔崽子,來尋你爺爺?shù)氖?!?p> 荀諶從門后彈出頭來恰好看到了這副光景,他撲哧一笑,又強作正經(jīng)道:“志才兄,你怎在我家來討要雞腿來了,去,給志才兄備好雞腿兩個,記得包好。”
支走了焦觸,荀諶探出手去想將戲志才拉起身來,誰知那戲志才將荀諶的手打開,自己爬起來拍拍屁股道:“你我之間用不著假惺惺,這是戰(zhàn)書,你且接住,不敢來的話趁早公告天下那日胡言亂語,與我道歉?!?p> 圍觀群眾竊竊聲又起,直道這戲志才心胸狹隘,如何能比得上荀諶。
荀諶接過戰(zhàn)書,上面字跡狂草,足見提筆之人當初內(nèi)心是如何憤恨。
“明日我一定準時到場,還請志才兄指教了?!?p> 見荀諶坦然接了戰(zhàn)書,戲志才冷哼一聲就要拂袖而去,他衣袖一甩,姿態(tài)做足了,卻不料背后有人喊道:“你的雞腿!”
焦觸抱著裹好的兩根雞腿就要塞給戲志才,后者臉色青白交加,轉(zhuǎn)身就走。
荀諶見此笑道:“是你的雞腿?!笔疽饨褂|將雞腿收下,今日他撞翻戲志才也讓荀諶暗爽了一把,這雞腿本就是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