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采扶著方木木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得完全看不到絲毫白日里殘留的痕跡。她將方木木安頓在側(cè)屋,連忙回廚房,把鍋里的飯菜熱了熱,剛把飯菜準備好放到盤子里,就聽到自家大門被打開,又被關上,不用問,她也知道是方建回來了。
于是,余采把準備給方木木的飯菜放到一邊晾著,把鍋里給方建留的飯菜也盛出來,先給方建把飯端過去之后,才折身回來端方木木的飯菜。
余采推開門,屋里的燈光不算亮,方木木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坐姿,整個人呆呆地望著地上的一處,看那樣子就能知道她的思緒肯定早已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木木,來吃飯?!庇嗖砂扬埐朔诺娇蛔郎希瑪[好碗筷,叫方木木吃飯。
方木木身子明顯一震,出竅的三魂七魄瞬間歸位,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余采,良久之后,看著余采嘴唇微張欲問話,她垂下眼簾,搖了搖頭,“媽,我實在不想吃?!?p> 余采與方木木之間相隔一個炕桌,兩人面對面隔桌而坐。聽見方木木的話,余采從桌子的一邊站起,走到方木木身旁坐下,摟著方木木的肩膀,有些擔心地問,“木木,你到底怎么了?”
眼淚沒有像以往那般慢慢輕撫著臉頰離開,而是從眼睛里冒出來,直接落下,迅猛地拍打在手背上,毫無預兆。睫毛上沾染的淚花,模糊了視線,方木木看不清手背上的那滴溫熱。她微微搖了搖頭,微張的嘴唇?jīng)]有說出來一個字。
心臟被悲傷抽住發(fā)了癲,毫無規(guī)律可以適應,方木木強忍著在心里的痛苦,不讓自己哭出聲,不讓命運看見自己的不堪一擊。她明白,自始至終都明白,有些錯過是注定的,哪怕你等過去的春秋夠?qū)懸欢螝v史。即使自己當時耐心地聽完袁承樂的話,即使自己明白袁承樂的心意,過去依舊會如此。
“不要想那些過去的?!庇嗖砂逊侥灸揪o緊抱在懷里,想要給她一些母愛的力量,讓她稍微能堅強一下,足夠支撐她從過去走出來就行,“以后,媽媽會陪著你?!?p> 余采身上的味道很治愈,讓方木木能夠感受到的痛苦越來越少,即使這樣,悲傷還是奪走了她身上的力氣。
“媽,我好累?!狈侥灸驹谟嗖傻膽牙镉袣鉄o力地小聲說。
“累了就睡吧?!庇嗖砂逊侥灸緩膽牙锢鰜?,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睡起來就沒事了?!?p> “嗯?!狈侥灸灸7轮嗖赡樕系奈⑿?,重重地點了點頭。
余采轉(zhuǎn)身上炕,放好方木木的枕頭,拉開方木木蓋的被子,拉著方木木上炕,把她安頓在被窩里。
“木木乖,你先睡,媽媽去把飯菜蓋起來,等你睡醒,我們再吃?!庇嗖刹煌崦侥灸镜念^發(fā),看到方木木點頭,她才停下手來,收拾了炕桌和飯菜,關了燈。出去忙活完,她又回到側(cè)屋,摸著黑睡到方木木的旁邊,握著已經(jīng)熟睡的方木木的手腕睡了。
相較于方木木家,袁承樂家卻沒有這般安靜。
袁友亮、林曼、袁雨雙和丈夫、袁雨聰和妻子以及袁承樂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樂樂,這件事要不再考慮一下?”袁友亮嘆了口氣,無力地勸說著。
“這件事我已經(jīng)考慮得很清楚了?!痹袠分币曉蚜?,目光炯炯,語氣堅定,“這輩子,除了她,我誰也不娶?!?p> “這輩子還很長,再往后看看?!绷致鼱繌姷爻冻鲆荒ú幌嘁说男θ?,提起面前的茶壺,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茶水,茶水的溫度已經(jīng)退去,留下這暗黃冰涼的水,帶著秋天特有的傷感撫慰惆悵的人心。
“我明天就會去提親?!痹袠返哪抗廪D(zhuǎn)向林曼,“不管你們同意與否?!?p> “你這孩子怎么...”
“樂樂~”林曼在袁友亮還沒說完話的時候,快速按住他的手,打斷了他的話,她抬起眼看著袁承樂,“不是我封建,也不是我愛面子拉不下臉。只是,木木這丫頭的命該是如此,不是你能娶得的。”
袁承樂面色一冷,原本客客氣氣的語氣也變得刻薄,“我怎么娶不得?”
“她......”林曼半張著嘴,垂下了眉眼,她想說的話此刻就在嘴邊,卻像遇到了千山萬水的阻隔,難以說出口。
“既然母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我便是娶得,明天我就去買提親的禮...”
“樂樂!”林曼打斷了袁承樂的話。
從袁承樂進門叫大家聚到一起說有事要商量的時候,林曼心里便咯噔一下,她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袁承樂會因為誰而開這個口。她撐著笑到現(xiàn)在,不為別的,只為袁承樂能有絲毫地動搖和改變,可袁承樂的態(tài)度卻讓她徹底放棄了那千分之一的希望。
“我們不說別的,就單說她第一樁婚事,她才守寡幾天,你就著急忙慌地上門提親,你這是上趕著去動晦氣祖宗不是?”林曼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自己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但她異于平常的語調(diào),和轉(zhuǎn)而握著袁承樂那雙顫抖的手,卻讓她的偽裝露了餡兒。
“死的是她那沒有福氣的丈夫,又不是她?!痹袠穼⒆约旱氖謴牧致氖掷锟焖賿昝摚八呀?jīng)被休了,她是自由身,她有談婚論嫁的資格!如此,又何必糾結(jié)在時間的長短?”
袁承樂咄咄逼人的氣勢,讓緩緩抬起頭來仰視他的林曼呆愣,她想不出來什么話來回應像是魔怔了的袁承樂。
“樂樂,爸和媽并不是你認為的那個意思,在我們大家看來,結(jié)婚是件大事,需要從長計議?!币慌栽觌p眼見著林曼和袁承樂紅起臉,僵持不下,作為家里孩子中的老大趕緊出來調(diào)停,“再者說,結(jié)婚是兩家的事,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既然你想娶木木,那肯定得風風光光的,這些都不是一晚上就能決定出來的,今晚就先到這里,明天我們再商量如何?”
袁承樂聽了姐姐的話,原本凌厲的氣勢瞬間頹敗下來,方才渾身豎起的無形的刺瞬間也顯露出疲態(tài),尤其此刻他的腦海里是方木木白日里的反應,他根本就不敢確定,如果自己不用這般強硬的方式提親,方木木會同意嗎?
看著眼前有些晃神的袁承樂,林曼感覺此時自己或許可以趁機再多說上兩句,來松一松袁承樂想要娶方木木的決心。
林曼的嘴唇微微翕動,但她并沒來得及發(fā)出任何聲音,因為袁雨雙不知何時挪步到她的身前,雙手握著她的手臂,待她與袁雨雙四目相對時,袁雨雙皺著眉頭的嚴肅面容隨著腦袋的微搖而左右搖動了兩三下。林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挨在嘴邊想要說兩句的話終究還是咽進肚子里。她在想:或許是自己太心急了,事情也許還沒有到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地步。
整個房間里瞬間陷入沉默的深淵,夜愈發(fā)深,讓這沉默多了幾分無奈,袁友亮輕輕咳了一聲,似乎想要打破這讓人覺得窒息的安靜。
“咳~這天色著實不早了,該是都回屋去休息的時候了?!痹蚜琳f這話的時候,雖然是來回看著房間里所有人,但任誰也能聽得出,他這話明顯是說給處于神游的袁承樂聽得。
袁承樂內(nèi)心的糾結(jié)因袁友亮的輕咳聲和話語戛然而止,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晃了晃,他用手扶在桌子上撐住了身體,站定后,他那雙摻雜著茫然的眸子環(huán)顧眾人,緩慢地輕點著頭,似是對袁友亮說出的話語的肯定。
眾人見狀,心中皆松了一口氣,想著僵持不下的事情終于可以擱置起來,緊繃的身體也隨之放松下來,靠在椅子上的,仰臥在沙發(fā)上的,都只待這一刻地放松后起身休息。
誰料,袁承樂的一句話,卻讓他們再度坐直了身子,伸長了脖子。
“明天我去提親?!痹袠返穆曇舨惠p不重,像是在說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話一般,話音落下后,他再沒有等任何人有回應,搖晃著單薄的身子離開了,他的身后是袁友亮止不住的哀嘆,是林曼漸漸出聲的低泣,是其他人小心翼翼地細語安撫。
天色剛?cè)旧萧~肚白的灰蒙蒙,袁承樂在無夢的短暫睡眠中清醒過來,沒有多余的雜念,直接起身收拾,畢竟于他而言,今日是個忙碌且有意義的日子。
待到袁承樂收拾停當后,東方的紅日將天邊敲出幾個洞來,透過洞口向人間播撒充滿希望的曙光,金閃閃、紅燦燦的。袁承樂無暇去細細欣賞這貼近自然的鄉(xiāng)間里日出的美妙,他在心中默默念叨著:愿一切順利,愿木木成為我的妻。
“要這么早出門嗎?”林曼的聲音在袁承樂的身后響起。
袁承樂身子一滯,他原本充滿期望的心上劃過一絲失落,失落的原因不在于林曼的問話,而在于林曼問話的語氣,充滿疲憊和無可奈何,彷佛是在無力地質(zhì)問他:這么早就要出去闖禍嗎?
袁承樂深深吐了口氣,沒有回身看林曼,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便離開了。
林曼已然過半百的身體頹然倒下,一旁的袁友亮及時扶起,才沒使得她倒在地上,她那雙紅腫的雙眼再次被淚水侵蝕,嘴唇顫抖著,“等了十年,盼了十年,還是沒能逃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