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霞光給天邊的云彩染了一抹微紅,露珠掛在葉片上,像晶瑩的珍珠,偶爾無聲地滾落下來,卻驚跑了偷吃的小蟲。我大口呼吸著林中清新得帶著甘甜的空氣,踏雪重回我身邊,精神勃發(fā)。
平坦的林間路,韓蕊與我共乘一騎,她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歡喜雀躍,完全忘了曾經(jīng)的危險與焦慮,似乎把這當成了一場期盼多年的遠足。
她不停地向我問著問那,看到有小鹿、獐子、野兔這樣的小動物經(jīng)過,莫不夸張地大呼小叫,她的頭在我胸前扭過來扭過去,發(fā)絲飄起來蹭得我癢癢的,我?guī)缀跎碓趬糁小?p> 我從來沒有和一個女子這么親近過,她清脆的聲音,她淡淡的體香,她微微的喘息,不禁讓我心旌搖蕩。想到她為了我,離了父母親人,冒著生命危險到這深山里,感動的話屢次到嘴邊卻不知怎么說出口。
當她嬌笑著對我說:“岳哥哥,這一路我可放心了,等你護著我”時,我不由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蕊兒,你為我受苦了?!彼艘幌拢樕巷w起紅暈,垂下眼簾用韁繩輕輕抽打了我一下,“那你怎么報答我?”
有了采藥人的指點,加上我行軍的經(jīng)驗,我的直覺告訴我已經(jīng)不像上次那樣兜圈子了。這一天黃昏,行至河灘開闊地,想到韓蕊病情初愈,不宜太過疲勞,我決定休整宿營。
我把獐子剝了皮,抹上腌辣椒,放到火上燒烤以做晚餐,韓蕊到河邊把水囊灌滿了,低著頭在草叢溜達,一會兒又翻翻撿撿,又似乎在專心找什么東西。等肉烤熟了,我叫她她嘴上答應,人卻沒來。
我心下疑惑,便走過去問:“你在找什么?”
她神情有點懊惱,“岳哥哥,你看這些三葉草,怎么都只有三片葉子?”我說:“三葉草本來就只有三片葉子么?!?p> “不對?!彼J真地說,“人們都說如果能找到四片葉子的三葉草,愿望就可以實現(xiàn),就能獲得一生的幸福?!彼宋叶紫聛?,“你幫我一起找找,說不定你的運氣好呢?!蔽覐臎]聽過這個傳說,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四片葉子的三葉草,我愿幫她找到,也愿幫我娘親找到。
太陽已經(jīng)西落,余暉慢慢散盡,我們并無收獲,她臉上掛著失落。我不愿她難過,就悄悄把一片葉子綁到一株三葉草上,神秘地讓她看,反正天光暗淡,她也看不清細節(jié)。果然,韓蕊驚喜地叫出來。
我說,那你許愿吧,她閉上眼睛,很虔誠地默禱著,我問她許了什么愿,她搖搖頭,“才不告訴你呢?!蔽遗滤昧丝闯銎凭`,便哄她說:“讓這株奇異的三葉草留在森林吧,等你實現(xiàn)了你的愿望,就過來還愿。”她順從地點點頭,似乎想到了很遙遠的某一天,靦腆地一笑,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溫柔的表情。
夜晚,森林表面上沉寂下來,但是夜行動物開始活躍,為了韓蕊的安全,我決定帶她到樹上露營。
我找了一棵比雙人合抱還粗的大樹,遒勁的枝杈最寬處足有半米,我先爬上樹,把扎人的細枝密葉砍掉,打掃干凈,然后招呼韓蕊上來。我讓她躺在枝杈上,怕她睡熟了掉下去,就用繩子把她的腰和腿捆好,韓蕊覺得又新鮮又刺激,開心得像個小娃娃。
我在她身邊的另一根樹枝上躺下,她伸出手臂問:“岳哥哥,你夠得著我嗎?”我向她伸出手,正好能拉住她的。她的手乖乖地在我掌心里也不掙扎,我也沒有松手。黑夜里我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她不說話,我也沒有說話。夜好靜,靜得仿佛能聽見心跳。抬眼是滿天的星星,閃閃的,像調皮的眼睛。
漸漸的,我感到她手心里有汗,我動了一下,碰到她纖細的手指,我無法抵擋這樣的感覺,她溫柔地順從地與我五指相扣。
我拼命想該說點什么來打破這寂靜的誘惑,忽聽韓蕊幽幽地問:“岳哥哥,你認識天上的星星嗎?”我說,“小時候我娘教我認過北斗七星,告訴我迷路時看著它的方向走。還有,就是牽牛星和織女星?!?p> 她嘆道:“牛郎和織女多可憐,一條銀河就隔開了,神仙也扭不過命?!蔽倚睦镉行└袀?,我娘就像那突然飛走的織女吧,留了我爹挑了兩個孩子傻傻地望。
韓蕊看我不吱聲,就笑道:“還有喜鵲們幫忙呢,他們也不是最不幸的。”停了一會兒,她很認真地說:“岳哥哥,我們定個約定好不好?”“什么約定?”我問。她說:“我們約定十年之后,再到這棵樹上來看星星怎么樣?”
“十年,那么遙遠啊,誰能料得定?說不定我死了呢?!蔽议_玩笑道?!安辉S胡說!你不肯承諾嗎?”她發(fā)怒地追問?!昂冒珊冒桑掖饝??!蔽颐φf,她一發(fā)脾氣,我素來是害怕的,“但愿那個時候,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是太平時節(jié)了?!?p> 她滿意地笑了,“蒼天在上,你答應的話不許耍賴哦。要不然……”“不然怎樣?”我問,她笑嘻嘻地說:“不然,老天就會罰我來世變小狗的,你對的起我么?”
我正想說什么,突然,我感到有種異樣的聲音出現(xiàn)在我周圍,空氣中似乎多了某種腥味,正在這時,樹下的踏雪發(fā)出了一聲長嘶,聲音凄厲尖銳,伴隨著聲音,我聽見它四蹄極度不安地跺著地,踏雪跟我這么多年,就算萬馬陣前,我也沒見他如此恐懼過。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一躍而起,韓蕊也解開繩索,翻身趴在樹枝上張望。
幽寂的黑暗里,有種微微的雜亂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在向我們周圍靠近,兩小團綠熒熒的光在我的眼前閃了一下,又隱沒到黑暗的樹叢后。
我再環(huán)顧,又是兩團綠光閃現(xiàn),不,不止兩團,四、六、八、十……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騰地沖向頭頂,這綠色的光團不是別的,是群狼的眼睛!
“踏雪,快跑!”我大喊一聲,在我劃破黑夜的吼聲里,頭狼發(fā)出尖利的長嗥,踏雪躍起,如一道黑色的波浪,而浪底,數(shù)團綠光立刻以迅雷之勢逐浪而去。
但是,旋即幾團綠光在凄厲的慘呼中暗淡下去,在我還落地未穩(wěn)時腥辣的血沫已由槍尖飛濺到我手上。一擊而中!我微微定了定神。
狼群似乎在同伴突遭不測后慌亂了一陣,止住追逐的腳步,樹影后的綠光向后退了退。不過只有很短的時間,仿佛有人精妙的指揮,它們沒有低嗥,迅速地奔赴我周圍的各個方位,綠光像鬼魅的磷火,封住我前后左右的出路。我沒有挪動步子,我不敢激怒它們立刻發(fā)動攻擊。
突然,一聲沉悶的呼嚕來自我的背后,并有一股腥風迅疾而來,我暗叫不好,正欲回槍,“啊……!”我聽到韓蕊凄厲的尖叫,夾在慘烈的狼嗥中,我看到她的身影墜向我,我急忙伸出手去,抱住她搖搖欲倒的身體,“韓蕊,你有沒有事?”我渾身發(fā)涼,聲音都開始顫抖。
她一扭身在黑夜里緊緊用她的背貼著我的背,幾乎哭著說:“我……沒事……我殺死了一只狼?!蔽壹钡溃骸笆軅麤]有?你該回到樹上去!”她喘著氣說,“我想沒有,好……可怕,好……惡心,岳哥哥,我可以用劍護住你的后背。”
“胡鬧!”我厲聲道,但是沒有容我多說,突然有數(shù)不清的綠光從四周躍起,狼群發(fā)起了總攻!
我猛然揮出我的槍,一邊對韓蕊說,“與我同進退,不要讓這些畜生分開我們!”韓蕊到底不是普通弱女子,畢竟習武多年,雖然情緒極度緊張,但是生死關頭,她的劍并未力怯。
狼尸一具又一具地從槍尖、劍尖被拋向空中又重重地砸向地面,此起彼伏的狼嗥仿佛讓整個森林都在振動??墒请S著時間過去,我感覺群狼毫無退卻之意,反而愈挫愈勇,并且用特殊的嚎叫不斷召來更多的同伴。
漸漸地,韓蕊嬌喘吁吁。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看來讓狼群知難而退是不可能的,這些家伙具有非人類的瘋狂。必須突出包圍??墒峭睦锶?,我沒數(shù),只能隨便選一個方位,跑出去再說了。
我和韓蕊開始且戰(zhàn)且走,向著一個略略疏朗的方向沖殺出去。趁著一個狼群調整結集的空擋,我拉著韓蕊拼命往前跑,一邊借著星光觀察周圍的地形??珊?,這段路上居然都不再有高大的樹木!我想把韓蕊送到安全高度的計劃完全落空。
我們如何跑得過狼,不一會兒,踏過落葉的沙沙腳步聲又急追上來,嗚嗚的低吼只在身后數(shù)尺。我回身擊倒一只向我撲來的狼,在它幽幽的綠光映襯下我清楚地看見它灰色的長毛和白森森的獠牙。韓蕊抽泣起來,“岳哥哥,我實在跑不動了……”
我摟住韓蕊,用一只手去抵擋狼的進攻,心急如焚,卻不能讓自己的口氣里有半分緊張,鼓勵她道:“再堅持一會,它們就會走的?!逼鋵嵨野敕职盐找矝]有,惟有焦急地四面尋找藏身處。
突然,我發(fā)現(xiàn)離我不遠的土丘中部似乎有個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大小約能容半個身子,會不會是什么野獸的洞穴?我心念電轉,就算是野獸,也該被這么大的動靜驚跑了,讓韓蕊進去躲一躲強過在這里掙命。
這樣想著,我沖向前去劈倒幾只擋路的狼,拉著韓蕊靠近洞口,用身體封住洞口,對韓蕊急道:“快進去!”韓蕊一縮身子,那洞口竟然剛好能入。
我守在洞口,忽有些悲涼,堂堂贏官人一腔報國之志,難道今日天意滅我,不曾戰(zhàn)死,卻要死于狼吻?不,就算剩一口氣也要撐下去,保住韓蕊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