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填河
板升漢軍填平了馬家溝之后，蒙古人的大隊依舊沒有過河，反而在馬家溝后面卸下輜重安營扎寨，而兩千漢軍在軍官的驅(qū)使下蜂擁過河，這些漢軍騎的都是矮腳馬，一人雙馬帶了不少東西。這些漢軍算不得騎兵，只能算是騎馬步兵，真正打起仗來還是要下馬作戰(zhàn)。
板升漢軍的裝備不好，連皮甲都少得可憐，大部分是無甲兵，他們四散開來，因為前幾日的堅壁清野，有的只能去遠(yuǎn)一點的地方砍樹，有的則是打開馬上背的麻袋開始就地挖土。
“術(shù)徹臺看來一點都不急，他來的時候沒準(zhǔn)備簡易的攻城器械，打算臨時打造?！?p> “是啊，簡易的沒準(zhǔn)備，可投石機，已經(jīng)開始組裝了?！?p> 韓良單筒望遠(yuǎn)鏡里看到的景象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樹立起來高大的底座、滾軸、拋竿，冷兵器時代最強大的攻城器械，在板升漢軍緩慢的組裝下，已經(jīng)漸漸出現(xiàn)了輪廓。
包蒙恩心有余悸，道：“還好不是回回炮，如果是回回炮，這城怕是不用守了?！?p> 見韓良有些疑惑，他解釋說：“回回炮，又叫襄陽炮，史載‘石重一百五十斤，機發(fā)，聲震天地，所擊無不摧陷，入地七尺。宋安撫呂文煥懼，以城降’，那玩意已經(jīng)很多年沒人用了，我聽族里的老人說，上一次回回炮大規(guī)模出現(xiàn)還是在前明帖木兒大汗東征的時候。準(zhǔn)格爾人沒什么好的工匠，只能造出來這種小型投石機?！?p> 韓良一聽就明白了，就是配重式投石機，還好面對的不是這種攻城怪獸，想想都可怕，幾百斤的石頭高速飛過來，怕是城門樓都直接能砸個稀巴爛。
眼前的投石機還是用人力拉繩索的投石機，只能投一些相對較輕的石塊，還好準(zhǔn)格爾人的技術(shù)水平比較落后。這種小型投石機的缺點是摧城威力不夠、精度差，優(yōu)點是便攜、易于組裝、對人員毀傷效果較好。
板升漢軍在有條不紊地挖土填麻袋，一個個麻袋填好了之后堆在地上等待砍樹的同伴回來，府谷守軍對此有心無力，幾個蒙古百夫長帶的騎兵隊一直在附近逡巡，出城破壞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現(xiàn)在也只能靜等。
府古城里沒有投石機，只在城上有幾門老舊的紅衣大炮，炮位都是固定的。想到這里，韓良吩咐道：“把城里的木匠都召集起來，咱們也造一些投石機用，配重投石機造不出來，蒙古人這種輕型投石機應(yīng)該不難，反正投石機最大的損耗無非是石頭木料，城里都有。”
“大人高見，小的這就去?！鄙磉叺男±麸w快的跑了下去，在這城墻上待著都要嚇尿褲子了。
板升漢軍造的很慢，可再慢，也有個盡頭，兩個時辰以后，伐木做出來的三十幾架云梯和數(shù)不清的巨盾在板升漢軍的努力下已經(jīng)造好了。受限于工程技術(shù)水平，這已經(jīng)是蒙古人的建造極限了，畢竟早已不是統(tǒng)治世界時代的蒙古人，沒有了先進工匠的幫助，準(zhǔn)格爾部甚至連正經(jīng)的基座式云梯都造不出來，跟別提沖車、巢車、飛橋之類的了。
一千五百板升漢軍如同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地緩慢移動了起來，他們以五人為一組，兩人持巨盾護住周身，剩下三人或扛或馱著填滿了土的麻袋，城上城下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大人，板升漢軍要填護城河了?！?p> 韓良皺緊了眉頭，護城河決不能讓他們輕易填平，活水難堵，填府谷的護城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寬三丈，深一丈的護城河，足以成為準(zhǔn)格爾人前行的天塹。
蒙古人很狡猾，幾個百夫長帶的蒙古騎兵只在后邊游弋督戰(zhàn)，絕不靠近護城河。
城上射箭有高度優(yōu)勢，況且步弓比騎弓更長，射的也更遠(yuǎn)，因此蒙古人連一貫的試箭射住陣腳都沒用，直接驅(qū)使板升漢軍去當(dāng)炮灰。
“大人，放箭嗎？”
“再等等?！?p> 兵法有云半渡而擊，現(xiàn)在還沒完全進入守軍弓箭的射程，床弩倒是能夠到，但沒必要。等板升漢軍開始填護城河，才是最佳時機。
板升漢軍的前鋒已經(jīng)抵達了護城河，見守軍還沒放箭，開始小心翼翼地搬著麻袋往護城河里扔。這個過程無可避免的缺乏了盾牌的正面防護，因為前面就是護城河，想填河就必須露出身子往里扔沉重的麻袋。
韓良的右手猛地往下一揮。
“放箭！”身邊的傳令兵大吼。
府谷西城墻上弓兵極多，靠著邊塞，會兩手弓箭的人多得是，更何況守城是拋射，不需要直接瞄準(zhǔn)，往天上射湊概率就是了。
六百弓箭手挽弓蓄力，瞄準(zhǔn)四十五度的天空，等韓良一聲令下，步弓的箭雨一瞬間遮蔽了天幕，弓箭飛到拋物線的最高點，緊接著墜落，六百多只箭在填河的板升漢軍頭上如同一場傾盆大雨一般。
雨，打在身上最多是有些冷，可箭雨，是要命的。
重力賦予箭矢的速度攜帶了可怕的穿透性，幾十個板升漢軍不幸的被命中了頭顱或軀干，踉蹌倒下。
“篤篤篤”這是箭雨射在盾牌上的聲音。
很快，隨著第二波箭雨而來的是床弩沉悶地彈射聲。
粗壯如短槍的弩箭絕非這些粗制濫造的木盾所能抵擋，恐怖的弩箭瞄準(zhǔn)了前排填河的板升漢軍，往往一箭就能像串糖葫蘆一樣把兩名甚至三名無甲的板升漢軍釘在一起，洞穿胸口和小腹的血水混雜著破碎的麻袋中的泥土，滾入了護城河，被渾濁的河水瞬間沖走。
板升漢軍陣后，術(shù)徹臺瞇著眼睛看著前方的傷亡，神情沒有半點波動，仿佛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
這是一個典型的蒙古貴族，信奉草原規(guī)則，對人命漠視且自我狂熱。他深得博羅汗信任，因此被派往了這個榆林府境內(nèi)第二難以攻克的城池。
“可惜張定文這個廢物不能獻城，還要多費些手腳”
術(shù)徹臺嘟嘟囔囔，準(zhǔn)格爾在這些邊境縣城沒少下功夫，這幾日他也從府谷逃出來的細(xì)作口中得知了張定文已經(jīng)被府谷新任縣令韓良聯(lián)合巡檢包蒙恩除掉了，具體細(xì)節(jié)不得而知，但不得不說，這是個巨大遺憾，沒法不戰(zhàn)而下府谷了。
作為入侵者，他也承認(rèn)，府谷這座城池是比較難以攻克的，三面有山河環(huán)繞。不過沒關(guān)系，他只需要驅(qū)使這些草原上的賤民用命去填好壕溝、護城河，乃至城墻就好了，寶貴的蒙古勇士沒必要耗在這座無聊的小城上，與滿洲八旗的戰(zhàn)斗才是他最渴望的。
“讓投石機開動吧，爭取今天天黑之前在拿下這座城池。”
在術(shù)徹臺眼中，這座情報中只有幾百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守軍的城池，兩千板升漢軍就足以攻克了，山河之險，高城深壕，也要有人守才有意義。這些守軍只不過會遠(yuǎn)遠(yuǎn)地放放箭罷了，等云梯搭在城墻上，慘烈的肉搏戰(zhàn)足以擊垮這些守軍的心理防線，畢竟他們只是沒打過仗的守城兵。
每一架投石機都要幾十個漢軍拉著繩子，這種原始的單梢人力拋石機是依靠許多條繩索讓人力拉拽而將石彈拋出，拋石機的后方牽拉著連在橫桿上的梢，梢架在木架上用繩索栓住容納石彈的皮套，當(dāng)人力釋放的時候，受杠桿作用的影響，拋石機會把石彈拋向天空。
因為是很多人一起用力，而且每根繩索每次釋放的用力大小完全不同，所以彈道極其不穩(wěn)定，除非訓(xùn)練有素，否則幾乎沒法做到精確瞄準(zhǔn)，更多的是靠運氣，打到哪算哪。
十來架投石機打了三輪，基本沒有直接命中城墻上的守軍，投射位置超過了有效距離，大部分砸到了城墻前和護城河周圍，反而誤傷了幾個自己人。因為受力不均勻和制作粗糙，甚至直接原地解體了一架投石機。
看著四百多個板升漢軍在投石機前忙活了半天都沒造成殺傷，前邊的一千五百板升漢軍這會兒已經(jīng)在守軍的弓箭和床弩下傷亡近百，術(shù)徹臺有些生氣，他大喊道：“讓這些愚蠢的板升快點把投石機往前移，換上碎石塊！”
板升漢軍推著投石機的滾輪往前挪動了近一百步，這次齊射終于有效果了，城頭傳來慘叫，韓良在城門樓里親眼看著碎石塊削平了一個士兵的半截腦袋，
韓良突然感覺有些反胃，眼前的戰(zhàn)火硝煙也讓他有些失神，敵軍沒有能摧毀堅固建筑物的武器，在城門樓里還很安全。韓良定了定神，下令道：“讓炮手瞄準(zhǔn)敵方的投石機開炮?！?p> 隱藏了許久的炮手掀開炮衣，雖然炮位的移動空間有限，但因為敵方投石機十多架也是一字排開的，故而不是很難瞄準(zhǔn)，西城上的五門紅衣大炮點燃了引信，這些老古董發(fā)出了屬于自己的怒吼。
尷尬的是并沒有取得什么效果，第一輪齊射幾發(fā)實心鐵彈都沒砸到投石機，倒是砸死砸傷了不少投石機附近的板升漢軍。
火炮的射程比投石機要遠(yuǎn)，兩者相同的一點是射速都很慢，投石機的發(fā)射速度受人的體力限制，這些老舊的火炮則有一套復(fù)雜的裝填流程，需要澆水冷卻，還需要用毛刷清理炮膛。
就這樣對轟了個把時辰，板升漢軍的投石機質(zhì)量不過關(guān)自我解體了三架，被火炮命中打散了一架，府谷城上的火炮也沒好到哪去，一共五門炮，有一門射了幾發(fā)炮彈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沒法裝填了，還有一門直接炸膛，把周圍的炮手和裝填手炸的稀巴爛，全尸都沒留下。
韓良的臉色很難看，他對著包蒙恩的耳朵大吼：“包大人，你把所有的炮都調(diào)到西城來吧！包括之前你用的那三門小型的！”
沒辦法，不吼不行，戰(zhàn)場上噪音分貝極高，不貼近了大吼根本聽不清。
包蒙恩點了點頭，吩咐了下去。
天馬上要黑了，板升漢軍死傷了兩三百人，還在護城河面前不得寸進，扔下最后一輪麻袋，在蒙古人鳴金收兵后，府谷守軍也不約而同地喘了口氣。
韓良站在城墻上，傷兵哀嚎著被抬了下去，不少弓箭手都已經(jīng)射的手臂抽筋，高強度的射箭往往一個時辰就能讓一個守軍手臂抬都抬不起來，地上的箭筒都空了兩三個。
板升漢軍的第一天進攻，并非全無效果，在暮色降臨之前，韓良就已經(jīng)明顯的看到護城河遠(yuǎn)離城墻的某些地段，河水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阻塞，哪些地方，往往都填滿了麻袋、木盾和夾雜在其中肉眼可見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