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就有緣再見吧?!壁w學仁拉著伙計,又往“聽風”門外走:“你給我說說,這間房里都是些什么人。”
“這位爺啊,您這么扯著我給您挨屋介紹不要緊,這要是耽誤了給您上菜,您幾位爺把酒正喝在興頭上沒菜了,豈不是壞了三位爺的酒興嗎?”伙計早就被這酒鬼鬧煩了,可也不敢發(fā)脾氣,還得好言好語的勸著。
“嗯,對!有道理?!壁w學仁好像是聽進去了,恍然大悟般放開了伙計:“對對對,上菜重要,上菜重要,既然來喝酒,
那就千萬不能掃了酒興,你快去給我們上菜!”說著放開了伙計。
這跑堂的伙計好像得了大赦一樣趕忙跑下樓去了。
趙學仁這才晃晃悠悠的坐回桌前。
雷再騰已經把這一大桌菜吃的差不多了,第二壺酒也已經見底。這些天來的風餐露宿,好不容易有這么一處可以休息的地方,可算是開懷暢飲了。
“大哥,今天高興,喝酒!”趙學仁還是那么高門大嗓,好像是真的喝醉了,半喊著端起一杯酒,沖著王雄微一示意,自己仰脖倒進嘴里。
王雄陪了一杯,就覺得嘴里這酒,怎么喝怎么都帶著一股濃濃的苦味。
眼看著雷再騰和趙學仁都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桌子上杯盤狼藉,這頓酒足足喝了有一個多時辰,三人這才晃晃當當站起身來,相互攙扶著,離開會友樓,回店房休息。
他們剛剛走出店房,緊挨著“頌蓮”的雅間,“贊雪”的房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三個人。剛才趙學仁的高門大嗓,全被他們聽在耳中。這三個人相互對了個眼神,然后一人直奔窗邊查看王雄三人吃飯的桌子,一人推開了“頌蓮”的房門,進屋查看,另外一人看看目光一掃,四下無人,提腰上窗臺,往下一飄身就落在人群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店房之中,雷再騰和趙學仁一沾枕頭就鼾聲如雷,睡得好像兩條死狗一樣。雷再騰肯定是真睡著了,可那趙學仁,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王雄叫了幾聲沒動靜,心里也知道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只能裝作自言自語道:“老三啊老三,今天伙計說的話不知你聽沒聽明白。這伙人人數不少,行蹤不定,再加上出手闊綽,明顯是江湖上的賊人,我們想找他們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裳巯卵┓迳绞虑榫o急,朝廷派大軍圍困,我們耽誤不得。好在這朵黑蓮是長期包下會友樓的雅間,說明他們不會突然消失。我們來日方長,希望兄弟你能以大局為重?!?p>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的呼嚕聲,王雄無奈,只能苦笑一聲,也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王雄只覺得自己的心思有點雜亂,輾轉難眠。一時間,獨守空房的單大小姐,杳無音訊的倩影翩翩,雪峰山下的厲兵秣馬,單泉秦英的兩路調兵,武安城好心化作驢肝肺,葉城會友樓上的那朵黑蓮,兄弟三人大洪溝訪屠劍等紛紛涌上心頭,眾多事情曲折繁雜,俱都不知究竟。就覺得心間憋了一口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堵在胸口好生的難受。
王雄起身提槍,走至在院中。春夜,還是很有幾分寒意。王雄將這手中的金頂銀鱗槍用手一捋,走行門,邁過步在這院中練起槍來。
這桿槍是王雄練熟了的,每一寸都無比熟悉,槍上哪怕沾了一塊泥王雄都能覺出分量不對來。可是今天,槍還是這桿槍,人還是那個人,心卻亂了。
王雄把這桿槍在手中一顫,抖出三個槍頭,分上中下,有個名兒叫做金雞三點頭。直把他自己都驚著了,因為這一出手的本意是想要用一招五鳳朝陽,五個槍頭分占五方才對,可這一出手不知怎的竟落成了三個槍頭。這是他三年前夜襲太原城時的水平,平日里這條大槍在手中一抖,好像面條一樣是軟的,可今天卻像是一根死木頭,僵直梆硬。
這才想到之前師父所教:“槍之道者,三頭登堂,五頭入室,七頭出神,九頭入化;登堂練技,入室憑心,出神定意,入化隨道?!?p> 王雄能在二十歲達到入室境就是因為能夠做到靜心。因為自幼生長在雪峰山,成長環(huán)境就是單一的土匪環(huán)境,看慣了生生死死打打殺殺,雖然父親死于非命,可立刻就有師父幫忙報了仇,因此并沒有留下什么陰影。與之相比,趙學仁身負血海深仇,兇性太重,因此極難靜心,在武學上很難有多高的建樹,張五爺只能另辟蹊徑,選擇在暗器這種殺人的手法上給他下功夫。時至今日,要說趙學仁的武功,可能并不出眾,可要說身上的殺招,一般人還真不是對手。至于雷再騰,屬于是沒心沒肺,人家難在定心,他難在沒心,你教的時候他也學,轉過頭去就找飯吃,把學的這點東西忘得干干凈凈。張五爺無奈,只能給他練練力量,所以讓他學了一對大錘。
在單家屯王雄槍砸單天長的時候,一心以為躲在匯友樓三樓之上偷看的單家大小姐就是那道倩影,滿腦子想著迎娶單大小姐回家,真得說是心意合一躊躇滿志,這才一記“春雷”擊退了大師伯。
可如今的王雄,心已亂,意更迷。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為什么而做,兩個問題和這些天遇上的事情糾纏在一起,剪不斷,分不開。想要靜心尚且不能,又何談定意呢。
這桿槍耍的是越來越慢,越來越沉,舞出一身臭汗,可這桿槍卻再也找不到平日的那股靈氣。別說是槍扎單福時用過的梅花七蕊,就連平時里信手拈來的金雞三點頭也帶出了幾分生澀。
又練了一趟,覺得心煩意亂。索性收步停招,將手中的大槍“嘭”的插在地上。自己長吐一口氣,邁步回屋。
院墻之外,胳膊肘掛墻頭,趴著一個人。正是從會友樓上的“贊雪”房中跳下的那人,看到王雄回屋,自己暗暗記下這三人的住處。扭頭跳下院墻,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王雄醒來的時候,趙學仁已經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拿著早餐。王雄心里明白趙學仁肯定出去訪查黑蓮的下落了,但是嘴里不說,佯裝不知,問道:“老三,你起得真早?。∽蛱煨脑趺礃?,咱是再在這葉城休整一下還是繼續(xù)趕路?”
趙學仁滿面春風,只是那道一字橫眉顯得他的心思更重了,沖著王雄笑笑道:“不必休息,我們先趕路,等辦完大事回來我們還要經過葉城,到時候我們再好好休息幾天也不遲?!?p> 王雄微微點頭,說聲:“好兄弟!”急忙轉身湊到還在呼呼大睡的雷再騰耳邊,高聲大喊:“著火啦!”
“哪著火?”雷再騰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了起來,左看右看,別看他胖,畢竟練了這么多年武,所以他是個靈活的胖子。
“太陽曬屁股了,一會就著火。”王雄跟趙學仁吃著早點,笑吟吟的看著他。
“著火也先燒你們倆!”雷再騰也知道自己被騙了,氣呼呼的起床穿衣服,收拾收拾好吃飯。
日上三竿,三人結罷了店飯帳,橫穿葉城,出東門,趕奔泰安府大洪溝。
葉城東門和昨天走的西門一模一樣,也沒有兵丁把守,就把城門大敞遙開,任由人們隨意進出??刹灰粯拥氖牵~城的東門修了十里長亭,可能是朝廷派來的官員要從東門進城,所以準備的接官亭吧,王雄心里暗想。
出城門,走了沒有五里路,趙學仁突然碰了碰王雄,用眼神微微一領,示意王雄身后有人。
“什么人?”王雄也察覺到了,這伙人從出了城門就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自己。
“不知道,我大致看了一下,應該是三個人。擔柴的樵夫、推車的壯漢,還有那個書生打扮拿著把折扇的。”趙學仁微微一抖肩,雙手的金鏢已經扣在指尖,蓄勢待發(fā)。
又往前走了四五里路,人跡見稀。眼看著十里長亭也走到了盡頭,身后這三個人依然不遠不近的跟著。王雄停步回身,摘槍在手高聲說道;“朋友,有話只管明說,跟著我們所為何事???”
那三人一見行藏已露,并不慌張,只是聚在了一起,依然往前走。走過王雄身邊的時候,那拿折扇的書生沖他呲牙一笑說道:“再往前走幾步,咱長亭外說話。”
王雄微微一愣,此處距離葉城已經很遠了,四下無人。為什么非要走出長亭呢??扇思乙呀浽竭^自己往前走了,王雄也只能跟上。又走了幾步,等到把這十里長亭全部走完,回頭一望,發(fā)現(xiàn)在這長亭的盡頭掛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四個字:“生死憑天”。
王雄這才恍然大悟,看來這十里長亭并非是用來接官的,而是用來止斗的。出了這十里長亭,才允許人與人之間發(fā)生爭斗,出了長亭之后,生死憑天。
不遠處,那手拿折扇的書生已經站穩(wěn)了腳跟,正在笑吟吟的看著三人,推車的壯漢擔柴的樵夫一左一右在他身邊站定。
“朋友,素不相識,不知有何見教?”王雄抱拳施禮。
“昨日有幸與兄臺相逢會友樓,聽聞兄臺口口聲聲,問那黑蓮之事,不知三位與那黑蓮有何關系?”書生倒也直爽,開門見山并不啰嗦。
“額,不過是幾句醉言醉語,無心為之,您又何必當真呢?”王雄這邊剛把這句話說完,就聽得身后趙學仁朗聲答言道:“我們與那黑蓮淵源頗深,不知三位所為何事?”
“哈哈哈”那書生大笑幾聲,突又正色道:“黑蓮行事周密,你們與他們既有淵源,又怎會不知他們的行蹤。既然你今天一早就專程打探,想來是敵非友了。”
書生這一句話出唇,趙學仁真得說是心花怒放,心里說: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愁沒線索尋找黑蓮,這眼下竟有人主動送上門來。當下微微一笑,朗聲說道:“朋友,此言差矣,我們雖然不知道黑蓮的行蹤,卻又不一定與他們有仇,這其中有很多內情,您不知道?!闭f著話把雙手一攤,好像是想給人解釋解釋,可手中金鏢就已經打了出去,三道金光直撲推車的大漢面門。自己的身體跟著金鏢呼嘯而出,直奔書生。
那推車的大漢原本站在原地聽著趙學仁與書生搭話,沒想到三道金光突然撲向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真正反應過來想躲的時候已經晚了,三點寒星直撲雙目和哽嗓咽喉。百忙當中只能猛一甩頭,躲過兩支金鏢。第三支“噗”的一聲,順著眼眶子扎進耳根。那金鏢是三棱子的,邊上都開著刃,帶著半截耳朵就飛了出去。
把個壯漢疼的,慘叫一聲摔倒在地,用手一捂自己的耳朵,滿地打滾。
書生還沒來得及去看那壯漢的傷勢,只是一差眼神的功夫,趙學仁就已經到了。摘自己背后的一對魚尾藏鋒鉤,擺鉤就剁。
這鉤屬于外門的兵刃,招數也走的是偏峰。書生將手中折扇一合,揮扇就拍。耳輪中就聽得“當”一聲,竟是金鐵交鳴的聲音,趙學仁只用這一下就知道,對方那把折扇的扇骨是純鋼打造的。當下里借著這一扇之力,并不還著,直奔擔柴的大漢而去。
書生一扇把趙學仁的鉤拍出去,回扇再想打,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前的兵刃變了。
之前的那對魚尾藏鋒鉤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桿金頂銀鱗槍。這桿槍比自己的扇子長的太多,打起來格外的吃虧。書生不由得心里叫苦,一個勁的大罵昨夜里盯梢之人:不是說這三人中,為首的用槍之人也才達到入室水平嗎,現(xiàn)在看來這用槍的確實只在入室的境界,可這瘦子出招怎么會如此的狠辣?原以為對付三個少年,來一個書生足夠了,后來是為了穩(wěn)妥,這才又派了樵夫和壯漢這兩位高手跟隨,哪料想這次的目標竟然如此的扎手。
雷再騰出門在外沒有背著他的那對赤銅窩瓜錘,因為太沉了,行動起來多有不便,只是隨身帶了一把刀。一見趙學仁戰(zhàn)住了擔柴的,王雄斗上了書生。自己也一擺腰刀,縱身向前,往那滿地打滾的推車壯漢脖子上一架,說聲“別動”,自己往壯漢身上一壓,先控制住一個。
擔柴的樵夫原本跟推車的壯漢一樣,原本正聽書生跟對方交談,猛然間金光閃過,推車的大漢已然倒地,自己就是剛剛一愣神的功夫,一個枯瘦的少年已經擺鉤向自己撲來。
樵夫不敢怠慢,急忙撤步抽身,拉開距離,先把肩上的這擔柴甩掉,順勢就抄扁擔。等到他把這條大扁擔掄起來的時候趙學仁才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不是什么扁擔,而是一條鴨蛋粗細的鑌鐵大棍!
這條大棍的分量格外沉重,樵夫連退數丈就是為了抽出這條大棍,等他將這條大棍擎在手中之后可就不再后退了,而是大喝一聲,掄棍便砸。
趙學仁雙瞳急劇收縮,看著樵夫飛撲而來身軀劃出的軌跡,心中暗贊一聲“好快!”他的魚尾藏鋒鉤是輕兵器,根本不敢和如此笨重的兵刃正面相碰。大棍臨近,趙學仁微微側身,用左手鉤斜著一撞鑌鐵棍,身體借力飛出,右手的鉤尖便已插進了地里。這樵夫的力量實在是太強了,趙學仁盡管是借力,卻也將地面劃出一道四尺多長的口子,身子以右手鉤尖為圓心轉了一個圈,如一顆炮彈般射向一旁正和王雄動手的書生。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渾然天成,幾乎是在樵夫大棍落下的同時,趙學仁的身體便已經到了書生面前。
書生原本與樵夫并肩而立,樵夫后退抽棍,然后掄棍撲出,自然便落在了書生身后。書生怎么也想不到,就在樵夫飛撲而出的下一刻,一條要命的身影便已經到了自己的背后。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趙學仁的余位藏鋒鉤已經遞到了他的肋下,森森寒氣甚至已經刺痛了他的皮膚。想完全躲開肯定是不可能了,書生不愧為久走江湖的慣手,在那一瞬間,身體猛的一轉,讓開正面王雄的大槍,同時縱身而起,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向上躍起。趙學仁魚尾鉤的鉤尖原本都已扎到了他的肋下,卻僅在衣服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由臀部劃開皮肉,沿著身軀的流線一路劃下,深深的扎在了大腿上。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了,等書生向后躍出數丈,停下身形檢查自己的傷勢的時候,趙學仁已經又和憤怒的樵夫戰(zhàn)在了一起。
王雄有點不好意思,停槍不戰(zhàn),就那么看著,等書生檢查傷勢。眼下打不過人家是事實,可是你趙學仁這么背后偷襲也實在是有點不光彩,自己雖然不是什么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可趁人之危這種事還真是不太愿意做。拿眼一看趙學仁,趙學仁正跟那樵夫你來我往打的熱鬧,趙學仁才不管什么道義什么規(guī)矩,只要能報仇,什么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