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上前躬身參拜:“柯云見過王妃?!?p> 成王妃急忙將柯云攙起來,宮女給柯云也獻上茶,便退下了。
孟離珠一開口卻哽噎了:“云兒,你恨姐姐了吧?”
柯云無語,他將手放在琴弦上,輕輕一抹。琴音如流水般從他指尖淌過。
那是拿慣劍的手,卻讓音符在他指間有了靈性。
已接近傍晚,太陽沒有了中午的溫暖,漸漸向西墜下,小院中透出清冷的氣質(zhì),氣溫似乎也低了下來。
柯云心中的難過與痛苦,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他微微一笑:“身為國朝臣子,既然無法選擇命運,便做好自己的事罷了?!?p> 成王妃柔婉地道:“云兒,姐姐知道你是個放得下的人,但如此姐姐就更難過了。”
柯云仍然淡淡一笑:“姐姐不必?fù)?dān)心我,或許該想想怎么去說服聰明?!?p> 成王妃一時語塞。
當(dāng)年成王迫于韋都和皇上的威壓,想取消和孟家的婚約。那時柯云還是個小男孩,聽到卻十分氣憤。那個年代,如果哪個女子被男方毀了婚約,便再難嫁出去,而且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略坪軞鈶嵰埠芡傻卣f,如果成王毀了婚約,他就娶了珠兒姐姐。這句孩童之語,讓柯搏虎和柯夫人笑了好久,在柯云長大后還經(jīng)常取笑他,搞得已經(jīng)成年的柯云面紅耳赤。成王妃知道后卻十分感動,兩人的感情也自然非比尋常的深厚。
如今,柯云已成長為一個英俊沉穩(wěn)的青年,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天真,但珠兒姐姐永遠(yuǎn)是他心中最美的形象。想到自己親手破壞了待她一片赤誠的柯云終身的幸福,成王妃也覺得無法解釋。
柯云坐到琴凳上,抬起一只手放到琴弦上,他也彈起那首《知音曲》,竟然曲調(diào)嫻熟,如行云流水一般,卻比成王妃彈的別有一種意境,似湍急的河水,昴揚而洶涌。
成王妃漸漸聽得呆住了,淚水凝結(jié)在她長長的睫毛上。
一曲彈畢,柯云起身。
天色更暗,風(fēng)起了。
花園中高大的北方喬木,葉子被吹得嘩嘩直響,那叢含嫣花,也像要被風(fēng)吹得倒伏下去。
柯云平靜地說:“北方的風(fēng),就是這樣粗礪。姐姐盡可放心聰明,他永遠(yuǎn)不缺善良、勇敢和正義,他在北方的風(fēng)里能找到自己的方向?!?p> 柯云離開了。成王妃居住在小院這段時間,他是再也不想來了。
孟聰明自顧走出茶館。突然聽到街邊有人閑聊:“聽說沒有,柯大人已經(jīng)讓媒人去蘇家替少將軍求親了!”
另一個道:“是找的南城有名的喜三姑呢!說是婚約訂下,選個好日子很快就辦正事。”
第一個人道:“這可不像柯府行事風(fēng)格,少將軍一直不娶親,多少有女兒的人家想將女兒送進總管府當(dāng)少夫人,柯大人都淡定的很。怎么突然這樣急?”
第二人又道:“還不是成王小舅子求娶大小姐,柯大人已經(jīng)允了,婚約都簽下了??麓笕艘膊荒芪俗约簝鹤友剑叛鬯E州也只有蘇家的姑娘配得上少將軍了。”
孟聰明僵住,他咬了咬嘴唇,扭頭便走了。
雖然他聰明開朗,雖然他天賦極高,雖然他事實上有兩個極厲害的師父教了他最上乘的武功,雖然他在江湖闖蕩幾個月就有了一文錢神探的名頭,雖然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關(guān)乎國朝命運的大事。
但,他確實還是個很稚氣的青年。
天高曠遠(yuǎn),蒼鷹振翅。
柯搏虎在馬上挺身,拉滿弓,弓弦一響,翱翔的蒼鷹身體整個被穿透,跌落在北方堅硬的黃土地上。血幾乎一點都沒有流出來,蒼鷹的眼睛卻暗淡了,身體也僵硬不再動。
他轉(zhuǎn)向孟聰明:“成王同意舉事,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那一天,河?xùn)|和薊州同樹義旗,成王與柯家軍會兵一處,成立護國討逆軍,西進京城?!?p> 孟聰明深吸一口氣:“柯伯父,為什么我感覺不到大義即張的熱血澎湃呢?難道我不是個年輕人嗎?”
柯搏虎看著遠(yuǎn)方灰暗的天空:“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誰的人生不悲涼?”
他勒住那匹極其雄俊的坐騎,從身上抽出一本書,遞給孟聰明。
孟聰明接過,翻開一看,竟然是一本武功秘笈。
他一愣,道:“這是孤鳴鶴的?”
柯搏虎道:“是的。靈兒逃跑時偷走的那一冊。也是孤鳴鶴費盡心機都沒有悟出的?!?p> 孟聰明愣住了,他想說什么,又沒有張開口。
那一紙婚約上,是他親自簽下的名字。
姐姐已經(jīng)嫁人,老家的長輩不在身邊。
于是他決定了他自己的命運,也決定了他要參與國朝未來的命運。
柯搏虎笑了一下:“是靈兒,她親口主動和我說,讓我把它交給你。”
柯搏虎笑笑:“并沒有人告訴靈兒你有特殊任務(wù),但她真的太聰明了。不枉孤鳴鶴一眼看中她?!?p>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她也真當(dāng)?shù)闷鹞铱虏⒌呐畠?。?p> 他心里想的卻是,如此出眾的一個女孩,真可憐了自己的兒子,付出全部心意,卻……。
不過柯搏虎不會讓孟聰明看出他的內(nèi)心想法。他看著平日樂天,眼下卻分明心事重重的孟聰明:“伯父知道你的好意,但成王沒有那么傻,云兒必須很快娶蘇家小姐,你要明白?!?p> 孟聰明呆了一下:“是的,聰明對成王的認(rèn)識,又深了一層。真但愿這個人和我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
他看著那只死去的蒼鷹,對柯搏虎道:“伯父,您呢,真的認(rèn)可他是值得結(jié)盟的朋友嗎?”
柯搏虎笑了,他對孟聰明的直爽一向就很喜歡:“你到了我這個年紀(jì),就知道人其實是很復(fù)雜的?!?p> 柯搏虎抽出刀,他的一把刀,威震邊關(guān)幾十年。
他的武功,甚至是柯云遠(yuǎn)比不了的。
畢竟柯云還是稚嫩,柯搏虎的武功,是戰(zhàn)場催出來的,是鮮血迸出來的。
他就像他的名字,猛如虎,更能搏虎,從不給敵人半點機會。
“聰明,你的兵器呢?什么?你在黃山學(xué)會了用袖子當(dāng)兵器?那好,我們來較量一下吧?!?p> 孟聰明一掌擊出的時候,才算感受到了柯搏虎的威力。
事實上,從小到大,柯搏虎雖然在薊州,在總管府,在家中,都有著絕對不可侵犯的威嚴(yán),但他在孟聰明面前,流露的總都是慈愛。
在孟聰明的記憶中,柯搏虎也從來沒有和柯云交手比試過,只是吩咐兒子做這做那。
而對他,既然柯夫人已經(jīng)充分表現(xiàn)了慈愛,柯伯父就只好調(diào)侃逗笑了。
當(dāng)柯搏虎一刀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帶著催枯拉朽的氣勢摟頭蓋臉砸下來,孟聰明的掌不僅完全施不出去,掌風(fēng)都被壓制回來了。
不錯,和柯搏虎的交手,就是兩個字:壓制。
孟聰明覺得呼吸都不能自如,胸口如大石壓住,喘不上氣來。他的掌完全被封住,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閃,躲避。
即使孤鳴鶴和晴明散人交手,也沒有柯搏虎的刀這么嚇人。
確實,他的刀法里,功的成份少,速度和力量還有橫掃千鈞的氣勢才是關(guān)鍵的靈魂。
這是戰(zhàn)場上的武功,是殺人的武功,更是戰(zhàn)勝敵人的凜然和氣勢。
難怪柯家軍數(shù)代威震邊關(guān)。
難怪柯云的劍也是勇不可擋。
孟聰明完全受制,在刀風(fēng)下不要說還擊,甚至無從逃匿。
他心里氣的,他東躲西逃,感覺自己像個喪家之犬。
打不過就打不過,被打得這么難看。
幸好柯搏虎不會傷他,但刀氣已經(jīng)讓孟聰明衣服破了若干處。
要說孤鳴鶴和晴明散人,人家是互相震碎了對方的衣服好不好?
柯大總管現(xiàn)在衣服完好整齊,孟聰明衣服快要衣不蔽體了。
這時孟聰明才感覺到師父的厲害,他突然發(fā)現(xiàn)晴明散人在教他武功的時候,其實處處在暗示。孟聰明在高度的壓制下很快調(diào)整了自己,在強烈如秋風(fēng)掃落葉的刀風(fēng)壓制下,漸漸找到了閃避的方法。
他調(diào)整了一下氣息,尤其調(diào)整了一下身形,順利躲過了幾刀,不再那么狼狽了,孟聰明開始尋找反擊的機會。
是的,他就是這么貪婪而膽大。
但是,他一露出反擊的形跡,柯搏虎手上的刀,力量便更摧出幾分,刀勢更快,孟聰明簡直覺得自己周身處處都是刀影。不僅衣服破了,臉上和手上裸露的部分都被刀氣割的生疼。
他知道自己沒有生命危險,甚至,柯伯父連讓他受傷都不會。
但是,他從內(nèi)心感覺到了恐懼,不是死亡的恐懼。而是面對氣勢千鈞的強大對手的恐懼。
他再次開始閃避各種刀勢帶來的死亡危險,這時,他對師父,不,晴明散人更更佩服起來。
他在閃避之中卻漸漸將原有的武功招式融會貫通了,那些分明是學(xué)過用過多遍的招式,竟然在此刻催生了新的效果。
他有點不相信自己,便嘗試自如如游龍般的使用自己那原本熟悉,卻煥發(fā)出新的威力的招式,又是二十招避過,他又開始嘗想要反擊。
卻不想柯搏虎哈哈大笑起來:“小子,你可真貪!”
說罷,他突然再次加強了刀風(fēng),一陣排山刀海的刀風(fēng)襲來,孟聰明立刻像被巨浪沖擊的石子,被沖得氣都喘不上來,他連連后退,一口氣憋在胸口,一時間他甚至覺得死亡臨近了他。不是被刀砍死,而是被刀風(fēng)憋死。
就在他被憋到視線都開始模糊,張大嘴也喘不上氣的時候,柯搏虎突然雷霆般,不是攻擊,而是收刀。
他高大的身形一掠而起。
他第一次施展出了輕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