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和大成不愿意把車扔下逃命,就讓我們先走,我們說要走就得一起走啊,大家都是好朋友,哪能讓你們冒險。他倆說什么也不干,后來兩個鏢師就急了,伸手把我和明利從馬車上拽到他們的馬上,打馬就跑。我就喊,劉鏢師你也救救他倆呀……他也不理我……”
胖子再次紅了眼眶,深吸了幾口煙,道:“我趴在劉鏢師背后,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天上的神仙真的越打越往這邊來了。老馬和大成好像終于反應(yīng)過來,再不跑就得死這了,把馬身上的套子砍斷,兩個人騎一匹馬就追著我們過來?!?p> “可那馬跑得哪有神仙快呀?沒跑多遠(yuǎn),天上就開始一陣一陣的下刀子……”
“天上下刀子?”毛人聽得正入神:“天上還真能下刀子?”
“哎呀,”胖子一偏頭,不耐道:“就是神仙的法術(shù),那刀子都是冰做的,落在地上半天才會化,能把地面炸出一個半尺大的坑來,可厲害了?!?p> 毛人恍然哦了一聲,點頭示意胖子繼續(xù)。胖子又道:“天上一下刀子,我們都往死里打馬,生怕跑得慢了一點,但還是沒那刀子雨跑得快,一眨眼就被追上了,趙鏢師和明利的馬一下被刀子給射中了,馬癱了,他倆從馬上射出去,滾得老遠(yuǎn),趴在地上起不來。我看見老馬和大成停下來想救他們,可是最密的那陣刀子雨已經(jīng)趕上了他們,一下子……”胖子嗚嗚哭起來:“我哭著求劉鏢師救救他們,劉鏢師也哭了……說……兄弟……咱……救不了他們……停下就是個死啊……咱就得跑,跑一個是一個……”
胖子一邊哭一邊說,斷斷續(xù)續(xù)可也能聽個大概。毛人聽得眼眶紅了,心道這胖子對朋友還是有份真心,看他這傷心樣,估計這件事在他心里一輩子都過不去。只聽胖子哭了一會,咽口唾沫,忍了眼淚又道:“劉鏢師帶著我死命的跑,但是他運(yùn)氣不好,一把刀把他的左胳膊給炸飛了……一下就暈了……我趕緊抱住他拽過來韁繩,打著馬繼續(xù)跑……”
“我眼睛被他的血給糊住了,睜不開,沒多遠(yuǎn)馬屁股上被刀劃個大口子,一下就驚了……我后背也被劃了一條口子……我又看不見,沒辦法,只能把劉鏢師壓在鞍梁上,抓住馬鬃毛隨便那匹馬怎么跑了……”
“馬驚了以后就離開了大道,一路往樹林子里面跑。我在劉鏢師后背上把眼睛蹭干凈了,抬頭一看林子里面黑的跟他媽了個蛋似的,但好在上面有樹擋著,天上掉下來的刀子就變少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是很久,后來刀子就不見了,我慢慢用力吆喝著勒馬,那馬也快要冷靜下來了,可一下就被什么東西絆到了,我和劉鏢師全飛出去了,腦袋撞大樹上就把我給撞暈了?!?p> 胖子抽噎一段說幾句,說幾句又哭幾聲再繼續(xù)講,毛人跟著也留了幾滴眼淚,半晌才長出一口氣,道:“撿條命……”
“可不是么,”胖子收了眼淚,干著嗓子一陣唏噓:“多虧了劉鏢師,要不然我也死在那了?!?p> “那劉鏢師呢?”毛人問。
“唉!”胖子一聽,眼淚又下來了:“我不是撞暈了么?醒過來的時候天都亮了,那時候劉鏢師已經(jīng)……過世了,身上全是血……應(yīng)該是傷得太重,又沒有及時止血……我只好拿他的刀挖了個坑,磕了幾個頭,把他就近葬了……那馬斷了腿,奄奄一息的,我不忍留它在那里被野獸咬死分食,帶又帶不走它……只好給它來了個痛快的,唉……埋在劉鏢師旁邊了?!?p> 毛人重重的點了點頭,道:“這劉鏢師是個好人,等你回去了,一定要找人問明他家里是什么地方,重重答謝人家?!?p> “是啊,”胖子擦著眼淚道:“若有老母幼子,今后我一力供養(yǎng)。”
“嗯!”毛人拍拍他肩膀,大聲道:“沖你這句話,我拿你當(dāng)朋友?!?p> 大胖子卞帥聞言抱了抱拳,道:“毛人大哥不怪我向你隱瞞就好?!?p> “沒事,”毛人擺了擺手:“出門在外,謹(jǐn)慎一點也不是錯誤?!鳖D了一下,道:“那你怎么沒有找回官道,去追趕大部隊?”
“呃!”胖子愣了一下,瑟縮著脖子,一臉尷尬地道:“那個……其實……我吧……是個……路癡……”
“路癡?”毛人滿臉不可思議的笑道:“你一個路癡也敢出這么遠(yuǎn)的門?”
“哎呀!”胖子的肥臉一陣顫抖:“本來以為一路都是跟著商隊走,還用得著我來認(rèn)路?誰知道半道上出這么大的岔子???”
“嘖!也是!”毛人站起身來,伸個懶腰,道:“死胖子,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循淪城吧……”
胖子也跟著站起來,發(fā)現(xiàn)毛人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搓著手囁嚅道:“啊……是啊……毛人大哥你看……”
“你知不知道大概的方向吧?”毛人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下去,既然知道了胖子是個路癡,那除了在他肥臉上狠踩幾腳以外也沒什么出氣的方式,而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興趣再去揍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這我大概有個概念,”說著想找一下方向,手指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劃拉了兩圈,道:“哪邊是北?”
毛人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用嘴說吧,別找了?!?p> 胖子尷尬一笑,道:“據(jù)說在地圖上看火龍峽東北七萬五千里就是循淪湖,循淪城就是圍繞著整個循淪湖修建的超級大城。但是一般官道都是依照地勢修建,要繞一個大彎子。我們商隊要先向正東出發(fā)走到高句麗國,再從高句麗三界關(guān)出去肅慎國龍源府鳥湖城,再從鳥湖城向東北偏北走上四萬五千里到率賓府的雙城堡,從雙城堡向北三萬多里就能到循淪湖大城了。”
“哼!”毛人翻了個白眼,道:“我遇見你的地方在鳥湖城東面一千多將近兩千里,讓你領(lǐng)著瞎走了那么多天,你知道現(xiàn)在我們走到什么地方了么?”
“不……不知道啊……”胖子肥肉擠動,在臉上堆出足夠數(shù)量的諂媚,道:“你知道嗎?”
“我哪知道?”毛人一瞪眼:“反正先向北走,把你送到雙城堡再說,遇見人了再問問,看看能不能趕上商隊?!毖粤T大步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胖子幾步跟上去,諂笑道:“毛人大哥實在是個夠義氣的人,尋常人一定不會聽我解釋?!?p> 毛人白了他一眼:“少拍馬屁,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p> 胖子一路附和著對對對,十足市儈模樣。毛人邊走邊道:“而且,什么都不問就弄死你,那也不是我的風(fēng)格?!?p> 兩個身影漸行漸遠(yuǎn),毛人的聲音:“再說了,解釋一下是相互理解的最好辦法,是不是?”
路上無趣,胖子卞帥就詢問毛人的來歷,權(quán)做閑聊。毛人告訴胖子,他名叫猻五空,出自一個叫水云谷的武學(xué)小門派。本是一個棄嬰,被谷中一名女弟子救回,當(dāng)成兒子養(yǎng)大。因為長相奇異,谷中其他弟子都不怎么搭理他,他倒是也不太喜歡和那些人一起玩,懂事后就一直和老谷主學(xué)習(xí)棒法。直到養(yǎng)母和老谷主先后壽終,自覺留在門派也沒啥意思,就獨自跑出來闖蕩。胖子聽說他是門派中人,對他更加恭敬,自覺實在是交了天大好運(yùn)——遇上神仙打架僥幸沒死,本以為要葬身荒野,卻又遇上了一位自幼習(xí)武的大俠,實在是車到河邊有座橋,橋頭有店好打尖。
兩個人一路向北,逢山越山,遇林穿林,居然一連七八天沒碰上任何攔路的妖族。毛人猻五空無奈的揉著額頭說用不上的時候成天來打劫,用得上了卻一個都看不見。胖子著急趕路,一連十多天加急行走,終于累得出了毛病,一場高燒,得了風(fēng)寒。好在他的毛人大哥從小生活在山林之間,很懂得一些能治小病的草藥,照顧他休息三天,胖子這才漸漸好了起來。兩個人此番便不再著急趕路,一路且行且休息。毛人雖不食大肉,但魚蝦還是吃的,兩人自從遇到一條小河之后,便一直沿河而行,一日三餐,毛人下河捉魚蝦,胖子懂得家常烹飪之法,便想盡辦法做些花樣出來。不過毛人還是最愛生魚,也喜歡吃胖子燒烤的河蝦。一連十幾日下來,二人也算是相處融洽,互相引為朋友。
該來的不來,一直走了將近一個月,死活沒遇上什么攔路的人,偶爾有些猛獸也被毛人的鐵木柺棒敲成尸體,進(jìn)了胖子肥肚。話說這胖子結(jié)伴毛人已經(jīng)兩個多月,這一路好走也把他鍛煉夠嗆,加之在前些時候病了一場,著實耗了許多油脂,使得他如今清秀很多。但這饞貨最近經(jīng)常吃些猛獸精肉,雖說味道不怎么好,可勝在營養(yǎng)過硬,身體壯實不少。
毛人并不急著趕路,他本來就是在城市里呆的厭煩,跑出來游山玩水的,根本也沒打算回火龍峽大城,也不是非循淪城不去,不然早就跟著商隊走了,何必自己在野外?說是要去循淪城找人,無非就是個借口,其實要找的那個人找不找都無所謂。一路上胖子也問過毛人,為啥不在雪儀門混個差事當(dāng)當(dāng),憑他和李長老的交情,弄個什么跟堂供奉也是不錯的,到時候吃香的喝辣的,說不定還能弄到什么修行的法門,也就一步登天了。毛人對此一笑置之,沒有和胖子解釋什么,他這些年在外面學(xué)會一件事情,就是不和外行解釋任何東西——說得淺了他認(rèn)為你糊弄他、說得深了又覺得你是在顯擺,不如干脆不說。
再向北行出十幾天,來到一座山上,兩人找了一條小溪,洗了澡又灌好水囊,并排躺在溪邊曬太陽。胖子身上的衣服鞋子早就碎了,如今上身是寬大的虎皮衣,下身是一條虎皮垮褲。其實就是一整個虎皮筒子,從中間截成了兩半,上面一半當(dāng)衣服,下面一半當(dāng)褲子。這玩意兒穿著肯定是不合身,但也總比沒有好。如今已是秋天,一早一晚天氣寒冷,胖子經(jīng)常抱怨凍腿凍腳,磨著毛人再打只老虎做雙虎皮靴子把腳上那雙滿是窟窿的破布鞋給換了。毛人翻了個白眼,說你身上穿著老虎皮,尋常動物聞到味道早就跑了,上哪再給你弄只老虎去?
“走了這么多天,實在是累了,就在這里留上兩天休息休息吧。行不,大哥?”胖子光著屁股從溪水里面走出來,屌兒郎當(dāng)?shù)匕严春玫墓_布散在岸邊的石灘上曬著,然后趴在一塊被正午陽光曬得很熱的大石頭上,發(fā)出“哦吼吼吼吼……”地一串怪叫。
那毛人躺在另一塊大石頭上,斜眼看著胖子,沒接他的話,卻冒出這么一句:“那石頭燙得很,小心油條煎了荷包蛋。”
“荷包蛋……”胖子一愣,繼而滿臉猥瑣道:“哎呀大哥你也學(xué)會開玩笑了啊……沒事,我撅著屁股呢……嘿嘿……”
毛人也翻了個身,滾熱的大石頭烤干了他背后的金色長毛,隨意抖了幾抖,那些長毛便一根根散開,搖搖擺擺立了起來。胖子在一邊看得有趣,小聲道:“大哥,你的毛好像挺漂亮的……”
毛人的臉貼在大石頭上,嘴被壓得嘟起來,含糊道:“少拍馬屁……”
“嘿嘿……”胖子的肥臉也被壓得圓鼓嚨咚地,口水總是不自覺地往外流,他吸溜一聲咽了口吐沫,道:“這可真不是拍馬屁,我也見過肅慎黑毛族的人,他們那一身黑毛就沒你的好看。”
毛人想了想道:“我也見過黑毛人,但我們不是同個種族。”
胖子點了點頭,道:“嗯嗯,我也覺得不是,你看起來更像是黑水金人,但是黑水金人身上是短毛,只有你三分之一長短……”
“你就不用猜了……”毛人聊得犯困,閉著眼睛迷迷糊糊道:“我和他們都不一樣,這里沒有我的同族?!?p> 胖子聞言哦了一聲,知道他是困了要睡覺,也就識趣地不再聒噪,伸手扯過虎皮上衣蓋在大白屁股上,迷迷糊糊也睡著了。
時值秋日,山上不少樹木已漸生金華,過午之后山風(fēng)轉(zhuǎn)涼,林間濤聲越響。胖子打了個寒顫,一咕嚕爬了起來,差點掉到石頭下面去。迷迷糊糊穿上破爛內(nèi)衣,又套上那身虎皮,拿帶子扎好了便坐在石頭邊纏裹腳布。毛人此時也睡得差不多,聽見胖子活動的聲音,就睜開眼睛趴著看他,全當(dāng)醒盹。胖子抬頭看見毛人已經(jīng)睜眼,笑了笑道:“晚上咱倆可沒啥吃的啊大哥。”
毛人尚未說話,卻見小溪上游的樹林里面快步走出一位僧人,似乎甚是著急的撲在溪邊,吸溜吸溜地大口喝水,好半晌才一屁股坐在石灘上,繼而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仰躺在地。
毛人盤腿坐在石頭上看著,胖子則上前兩步喊道:“哎,大師傅,走得那么急,喝涼水容易炸了肺啊?!?p> 那和尚聞聲嚇了一跳,噌一下坐起來,扭頭看了看,道:“哦……多謝施主關(guān)心,我這身體糟蹋慣了,狗肚子,不礙事的?!?p> “和尚,”毛人道:“過來聊聊?!?p> 那和尚雖獨自在外,似乎卻沒什么戒心,聽見毛人喊,便大步走了過來。及至近前,單掌打個稽首道:“我叫依得,有禮了?!?p> 胖子見狀趕忙抱著拳還禮:“在下卞帥,綽號胖子?!?p> 毛人則似乎不太適應(yīng)這種拜來拜去的習(xí)慣,但是看兩人都這樣,也就有樣學(xué)樣,抱了抱拳道:“我叫猻五空,你叫我毛人就行?!?p> 和尚點頭再行一禮。
毛人道:“一德?聽說你們佛教起法名都是有講究的,你這一德是指哪一種德?”
和尚笑道:“不是你說的那個一德。是皈依的依,舍得的得。師父的意思是,讓我依照舍得的佛理,出家后凡是有所得,就都舍給眾生。是告訴我時刻提醒自己不貪的意思。”
“哦……”毛人做恍然狀:“果然很有道理。可為什么不叫依舍?”
和尚道:“因為得與不得由不得我,有時候好東西說來就來了,但是舍與不舍卻是我自己的事,師父起這個法名就是提醒我時刻關(guān)注自己得到了什么,至于能不能舍出去,愿不愿意舍出去,就是我自己要去感悟修行的了?!?p> 毛人點頭,表示認(rèn)可。胖子則湊上來嬉笑道:“大師傅,你可有什么吃的,不如舍了我們哥倆個一些。好多日子沒吃什么正經(jīng)糧食了。”
和尚聞言面露難色,道:“這可難倒我了,我身上帶的干糧早吃沒了,前幾天從兩只野狼的嘴里搶了半只野鹿,做了些烤干肉,今早上也吃光了……”
胖子一臉失望坐到大石頭上,毛人眨巴眨巴眼睛,也露出失望的樣子,話說他也挺喜歡吃五谷雜糧。和尚看著兩人似乎欲言又止,毛人見狀問道:“你想說啥,沒事,說就行,我這人沒那么多講究?!?p> 和尚點頭道:“西北三十里就是崖猿族的鎮(zhèn)子,咱們要是走得快一點,天黑的時候應(yīng)該就能趕到……”
胖子“啪”地一拍大腿,疼得自己呲牙咧嘴,到:“這是我兩個多月來聽得最好聽的一句話,嘶,哎呀……”
和尚笑道:“別告訴我你們是迷路了?!?p> 毛人翻了個白眼道:“跟著這個路癡小卞,迷了快兩個月了?!?p> 和尚笑道:“這么回事啊……得了,你們跟我走吧,咱們?nèi)パ略虫?zhèn)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