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江心渝睜開了眼睛。遙歌今天沒有來叫她起床,或許以后也不會了吧……她心里有些悶悶的,呆坐在床上愣了好久,方才開始行動。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今天大概就要啟程去鏡永樓了。自小時候去那里求得靈器之后,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去過,遙曲后來曾經(jīng)一個人去過幾次,也沒有再帶上她。
長大之后懂得了更多的事,她才知道鏡永樓其實不是一個固定呆在某一個地點的建筑。為了不讓人輕易尋到它的位置,鏡永樓藏身于一個由可移動的結(jié)界包裹起來的虛幻空間里。它可以出現(xiàn)在焱止國,也可以出現(xiàn)在清寒國,它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奇怪,甚至,它可以懸浮于沙海之上。
尋常人想要去鏡永樓做交易,首先就要找到它的位置,這就是一大難關(guān)了。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鏡永樓認可為他們的顧客,要想找到它,順利地進入鏡永樓,真正得到與他們做交易的資格,則需要獲取鏡永樓官方對外發(fā)布的【鏡永令】,這相當(dāng)于是一種入場券,更是一種資格認證。
得到了【鏡永令】,向其中注入靈力,鏡永樓的位置信息就會慢慢出現(xiàn)那人的腦海里,同時鏡永樓內(nèi)部也會第一時間知曉客人的身份,為他準(zhǔn)備好后續(xù)的一切。鏡永樓每年對外只分布三枚【鏡永令】,且只在當(dāng)年有效,因此這東西往往是有價無市,常年被無數(shù)人爭相競搶,許多人為了得到一枚【鏡永令】,什么骯臟齷齪的事都做得出來,可見人心一旦染上欲望,會變得多么可怕。
不過遙曲和樓主是故交,自是可以開個后門,不需要什么令牌了。江宛易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來找他。
江心渝收拾完畢,推門去云舒閣用早飯。
今日的飯桌上出了奇的安靜,遙曲遙歌和江宛易,三個人好像誰都不認識誰一樣,自顧自地吃飯,連頭都不抬。氣氛如此詭異,江心渝也不好開口說話了,于是桌上只能聽見碗筷相碰的細碎聲響。
終于,遙曲率先撂下碗筷,開口說道:“今晚便出發(fā)去鏡永樓,你們都準(zhǔn)備一下?!比缓筠D(zhuǎn)過臉來看向江宛易,神色淡淡,“你,也準(zhǔn)備好?!闭f罷起身,徑直走了進去。
江宛易像是沒聽見一般,毫無反應(yīng),仍是埋頭吃飯。倒是遙歌頓了一下,臉色看起來依然不好。從江心渝的角度可以瞥見,遙歌抓著碗的那只手青筋都要爆出來了,指甲也微微泛白,看上去十分用力。她心中一驚,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發(fā)現(xiàn)他竟是在看江宛易!這感覺像是窺破了什么秘密一般,江心渝下意識間趕緊撤回目光,然而心中又略微猶豫了一下,她偷偷抬頭看向遙歌的臉。與其說他是望著江宛易,不如說是在觀察、在審視才更為確切——他的眼中分明帶著十足的厭惡和敵意。
江心渝一顆心如墮冰窟,她想起昨天晚上,遙歌猛然甩開她的手……十一年了,江心渝和他幾乎是朝夕相對了十一年,她從來沒見過遙歌表現(xiàn)出那么激烈明顯的情緒。往日里她再怎么纏著他,也不見他有一絲的反感,可是他為什么對爹爹流露出這樣的眼神……冰冷、厭惡、防備,他才見爹爹幾天,怎么會這樣?
昨天晚上他甩開她的手,也是因為爹爹的緣故嗎?
還沒來得及容她細想,遙歌“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江心渝下意識也站了起來想去追,剛邁出步子才想起爹爹還在,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那人仍是毫無反應(yīng)。她心中糾結(jié)無比,想了想還是選擇去找遙歌。
遙歌走得很快,早就不見了人影。江心渝毫不猶豫地直接跑到了后山,果然,他仍然是躺在那棵樹上,可是找到了他,她卻不敢貿(mào)然開口了。遙歌如果真是討厭她父親,那么對她又是怎么想的呢?……也開始討厭她了嗎?
長達十一年的光陰,即是家人,又是朋友,一想到這樣的人突然有一天開始討厭自己,她就覺得渾身都難受的要死。
“你在干嘛?”她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遙歌早已換了個姿勢坐起來,正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之中仍是不帶一絲的情緒。這樣淡漠的他,江心渝還比較熟悉,心里稍微松緩了些,卻還是有揮不去的猶疑。
她不答話,遙歌也不再問,他只是默默的看著她,與從前的無數(shù)個日夜并無差別。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從樹上一躍而下,落至她的面前,然后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江心渝不知道怎么就來了勇氣,脫口問道:“你討厭他對不對?”遙歌移開了視線,并沒有否認,江心渝知道自己想得是對的,不由更加沮喪。
這時他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跟你沒關(guān)系?!苯挠逡汇?,心情復(fù)雜地抬起了頭,只見他神色淡淡面無波瀾,靠著樹坐下。她悄悄捏緊裙擺,猶豫著開口:“我能問問為什么嗎?”遙歌忽然笑了,笑里隱約藏著無奈,轉(zhuǎn)臉望過來的時候,陽光穿透他的瞳仁,暈開深深淺淺的光圈。他的話里也帶著笑意,顯得格外柔軟:“跟你說了原因,往后就該和你有關(guān)系了?!?p> 江心渝被他攪得更是一頭霧水了,什么有原因沒關(guān)系的……正待追問,遙歌早就閉上了眼睛,顯然是開始拒絕交流了,江心渝只得作罷。算了,現(xiàn)在她知道遙歌沒討厭她,就已經(jīng)夠了,至于他和爹爹之間有什么誤會,往后總有機會解決,現(xiàn)在還是不想了。
江心渝也跟著他靠著樹干坐下,輕輕閉上眼睛。秋風(fēng)陣陣吹來些許涼爽,陽光空氣,一切都那么那么好,沒多會兒江心渝就睡著了。昨晚上心事太多沒睡好,此刻正好補補覺。
只是睡著的她沒有聽見,遙歌淡淡地說:“他總是讓身邊的人變得痛苦,自己卻覺得一切都是應(yīng)該,如何不令人厭煩?”
天色漸漸暗下來,四個人如約湊到一起。
“沉柝?”江宛易看著一臉坦然的遙曲,眸色復(fù)雜。
“是啊,這次鏡永樓跑到沉柝去了,所以我們當(dāng)然也是要去沉柝。怎么?那有什么好東西讓你如此反應(yīng)?”遙曲嘴角帶了幾分壞笑,斜斜睨著他。
“沒事,就沉柝吧?!苯鹨谉o所謂地笑了笑。
淡綠色的螢火漸漸浮現(xiàn),腳下圖騰的光芒由暗轉(zhuǎn)盛,眨眼間,遙曲就使用螢隱咒將他們帶到了沉柝國。江心渝在很小的時候就是生活在這個國家,雖是時間久遠,記憶也有些模糊,但總是會對四周的一切感到莫名親切。這里就是爹爹的故鄉(xiāng)啊,江心渝在心里想著,好奇地四處打量。
只是這一次沒走多遠,遙曲就帶著他們拐進一處小巷。仍然是從頭到腳全部遮起的那個魁梧大漢,靜默著立在路旁,直到他們踏入這條巷子,他才像是立時感應(yīng)到了一般,抬起了頭,恭敬地上前行禮。
“歡迎各位貴客。遙曲大人,在下奉主之命前來迎接?!彼痤^,眼睛越過遙曲飛快地掃過眾人,最后停留在江宛易的身上。遙曲開口道:“他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那人?!被壹齿p一點頭:“那么,請諸位貴客隨我來?!?p> 鏡永樓的一切依然無比神秘,走過長長的甬道,穿過幻火陣,再通過鏡永樓的守衛(wèi),最后伴著撲鼻欲醉的奢靡香氣,他們終于到地方了。
灰汲這次并沒有帶著他們?nèi)デ皬d,而是攀上長廊,在其中的一間屋子前停下道:“請遙曲大人和遙公子、姑娘,在此間等候?!边b曲顯然是知道規(guī)矩的,并未多言便點了點頭。
灰汲轉(zhuǎn)過臉來看向江宛易,微微福身:“這位客人,請隨我來。”江宛易跟上他,走過長廊,攀上旋梯,旋梯盡頭是一間孤立出來的小房子,只被一根巨大的通天柱支撐著,四周懸空,想來是為了防止隔墻有耳。
灰汲將他帶到門口就停下腳步:“客人,鏡永樓有規(guī)矩,進此屋需先搜身?!苯鹨讻]多說什么,抬起手任他去。搜身完畢,灰汲恭恭敬敬地側(cè)開身子道:“接待您的人已先到了,您請進?!?p> 江宛易推開門,屋內(nèi)格外的暗,只放了兩個碩大的夜明珠用來照明。往里走去,里面沒有桌子而是直接在地上擺了坐墊,抬起頭便有一扇月白色的絲帛屏風(fēng)橫在眼前,屏風(fēng)后,一人影定定地坐著。
江宛易走過去坐在墊子上,那人影忽然動了動,接著便有聲音自屏風(fēng)后傳來:“說吧,你的心愿是什么?”聲音像是經(jīng)過了某種處理,變得混沌不清。
“我是來買消息的。”
“那你問吧?!?p> “我要知道,嵐息國的安王是否還活著?”
“的確活著?!?p> “但十年前我親手殺了他?!?p> 江宛易的手攥成了拳,而屏風(fēng)后的人也毫不猶豫:“他是還活著。”
“聽說他在十年前,曾經(jīng)拍得了一枚鏡永令。那么……這件事是不是和你們有關(guān)?是不是你們保下了他?”
屏風(fēng)后傳來淺淺的笑聲,接著那人開口道:“容我提醒一句,客人,鏡永樓不會向外透露任何一筆交易的詳情,當(dāng)然了,如果你堅持打探,我鏡永樓也可以把它當(dāng)作商品出售,只是,你恐怕負擔(dān)不起所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