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決定,要不要交易!”
宋思雨急聲催促道。
天上的那片云彩并不大,眼見著輕紗慢挪,院子的西邊已經(jīng)灑落一片光亮,而那光亮正緩緩的向他們這邊移來。
時間不多,方文正全力戒備著他,方武已經(jīng)叫醒了房舍中的家丁,不消一會兒,這院落中的人都要醒來,到時候他只能抽身而逃,東西只怕得要下次再來討要。
“你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翟曉低聲問道,剛才他就覺得今天的她跟那天自己劫走的她完全不一樣,和那時即使身處困境,也能眼中熠熠發(fā)光不同,今天的她眼中滿是悲傷,話語里全是苦澀,這才過了多久?難道她過得并不好?
此時,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他不得不有所懷疑。
“廢話,你帶我離開這里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我就給你戒指?!?p> 眼見著光亮已經(jīng)挪到了方文腳下,時間的確是不多了。
翟曉低頭看了看她的眼神,發(fā)現(xiàn)她并不是在說笑。
他是很想要回戒指,并且也是為此而來,可是他不喜歡她現(xiàn)在的眼神,那么的認真,認真的悲傷著,一點都不像上次見她那樣開朗淡然,笑得恣意枉然。
所以,他選擇了松開手。
“你……”
感覺到脖子上的壓力一輕,宋思雨沒想到他居然不接受自己的提議,難道他不想要戒指了,剛要問出口,翟曉伸手摁在了她的肩頭,一臉嚴肅的看著她,月光開始漸漸的照亮他的臉。
“姑娘,如果有人讓你不開心,你就去揍他,這才是你的本性?!?p> 宋思雨呆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們不過只見了三次面而已,他又哪兒來的資格說那才是她的本性,他了解些什么,他又懂些什么!
“戒指我先不要了,你先替我好好保管著吧,等到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來取?!?p> 見她張嘴欲反駁,翟曉一副寵溺的姿態(tài)拍了拍她的頭。
“誰讓你不痛快你就去揍他,出了事哥給你擦屁股,再大不了哥帶你浪跡天涯?!?p> 說完也不待她回答什么,腳尖一點,人已經(jīng)退到了墻頭上站定。
他剛一退開,方武立刻追了過去,方文上前見宋思雨眼中詫異,似是愣住了,他不確定她是否有事。
借著月光,他發(fā)現(xiàn)她的脖子上并沒有留下痕跡,想來那人也并未下死手,只是為什么會有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他不知道,他明明沒見著那人傷到了她,兩人的交談以他的耳力自然是聽得清楚,也沒聽出那人對她有什么輕薄的地方,可為什么她要哭,為什么她要哭。
“你不想待在這里?”
兩人的交易他也是聽見了的,那時只有他離得近,就算宋思雨壓低了聲音,他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今夜從她進來院中就一直表現(xiàn)異于平常,他還以為最多就是像往日一樣在府里受了委屈,她來自己這里出出氣,轉(zhuǎn)過天兒來就給忘了,還能和平日里一樣禍害千年,卻想不到她會跟一個男人提出那樣的交易。
“你想要去見誰?”
宋思雨木然的轉(zhuǎn)過頭,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臉上,看得他心里有些發(fā)毛,看著看著,她突然笑了,眉目輕柔,神色淡然,一滴淚掛在圓潤的臉頰上,如明珠掛在玉盤之上,她笑得溫柔,比他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溫柔,那樣的溫柔,卻透著一絲涼涼的凄然,看得人心中一疼。
“見誰?你說我能見誰?這世間我還能去見誰?這世間除了佟府的人,還有誰認識我?我還能去見誰?”
她喃喃的連聲反問,他卻無法回答。
這世間她已無任何親人,她還能去見誰?她也想知道她還能去見誰?可是沒有人可以去見,她剛才又為何要對翟曉提出那樣的要求?她心底在想的是誰?是端木修?還是誰?
是端木修吧,她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她不能忘記第一眼看見他時心中的那種激動,那種恨不得馬上沖到他面前告訴他自己也是穿越過來的人,那種想要急切的找到和自己有著相同點,能有共同話題的人。
可看到他在看見自己臉的時候愣了一下,不免多看自己幾眼,在仔細確認以后眼中的那種痛讓她也跟著心頭一痛。
他會痛是因為看見自己的時候想到了誰吧,那樣急切的想要確認她是不是他想的那個人,可當她報出完全不一樣的地名的時候,那種失落她看得那樣的清楚,那是千萬般的祈愿在一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的痛苦,是心底深深執(zhí)著的東西被人挖走的那種痛吧。
那她呢?她又是為什么痛呢?
她還以為這一年多的時間自己已經(jīng)習慣,甚至已經(jīng)放棄了還能回家的念頭,可是當看見一個有著同樣生活痕跡的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那些她早就放棄的奢望還是會忍不住的回蕩在心頭。
她想要回去,即使知道這是癡人說夢,她也想要回去。她不要在這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不要在這個除了佟蒼擎以外沒有任何依靠的地方,她要爸媽,要同學,要那些可以跟自己插詼打科,放屁開玩笑的死黨,她不要每天只會恭敬的口呼“夫人”的侍婢,也不要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
這世間除了佟蒼擎,她還真的不知道有誰可以像以前的父母一樣站在自己身前為了自己遮風擋雨了,如果沒有佟蒼擎她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吧。
“誰讓你不痛快你就去收拾他,出了事哥給你擦屁股。”
翟曉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她突然想起了他留下的這句話,心中一暖,臉上不覺一輕,臉頰上掛著的淚珠低落胸前,消失在衣料之中。
原來在這個世界還有個人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的,這是她的幸或是她的不幸?
見她神色已經(jīng)轉(zhuǎn)緩,知道她心中的郁結(jié)已然散開,本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的方文暗自松了口氣,追出去的方武也已經(jīng)回來,見他搖頭,方文知道是沒追上,不過總歸是認清了那人的面貌,也算是有所收獲,他也就沒說什么,只是示意方武去自己房中等待。
“回去吧,芷蘭該擔心了?!?p> 拿過她手中的酒杯放下,剛才發(fā)生那么多事,她一直沒有放下酒杯,不過酒杯中的酒早已灑了大半,濕了她的手,潤了她的衣袂。
任方文拿走酒杯,他遞來一張帕子,沖她的手遞了遞,她才發(fā)現(xiàn)手上的酒漬,酒液頗多,許久未干,濃郁香氣比剛?cè)氡瓡r更甚,接過帕子擦干凈手上的酒漬,她把帕子遞還過去。
“謝了?!?p> 她心情已經(jīng)平復,再看他時的眼神已經(jīng)恢復往日的神采。
“走吧,我送你回去?!?p> “好?!?p> 難得的她并沒有反抗,而是乖乖的走在了前面,方文謹慎的跟在了她的身后,手一直沒有從腰間的大刀上離開。
回到清雅居的時候,大堂已經(jīng)沒有了許如甄的身影,但是依舊隱隱的能聞見她身上特有的那股香味,聞著這味道,宋思雨都忍不住的皺了鄒眉。
芷蘭正在堂中焦急的等待,一見宋思雨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門處,連忙幾步上來,拉過她小心的四下打量了下,看著她身后的方文,她正打算問他們倆怎么會在一起,卻見方文沖自己輕輕的搖了搖頭,她也就沒有問出口,只是有些心疼的說道。
“外面夜露深重,夫人怎么可以這么晚了還到處亂跑讓我們擔心,老爺剛才已經(jīng)回來了,聽說你還沒回來,已經(jīng)出去找你去了。”
“我回來了?!?p> 芷蘭與她雖然是主仆關(guān)系,她卻從來沒有把芷蘭當外人看待過,芷蘭也一直把她當成親人一般,時時心掛著她。
從她見著許如甄后臉色青白的跑了出去,她就一直擔心著她會不會像方文以前告訴她的一樣一氣之下跑了個無影蹤,佟蒼擎回來的時候她也沒見著她的身影,以為自己的猜想真的應驗了,當下還很后悔自己當時沒有跟上去,不過現(xiàn)在好了,她回來了,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回來了,而且看方文的意思,應該是去了他那里,還好還好,她再生氣,也還算是理智。
“芷蘭,我累了。”
宋思雨靠著芷蘭,覺得人有些發(fā)軟,見她神色的確不是太好,芷蘭扶住了她,抬頭看著方文。
“你服侍夫人去休息吧,我去找老爺。”
方文自然知道芷蘭看自己這一眼是什么意思,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芷蘭這才扶著宋思雨上了樓。
“芷蘭,你說那佟蒼擎真的對那表小姐沒心思嗎?”
看著芷蘭在室內(nèi)忙忙碌碌的,又是準備洗澡水水,又是準備更換的衣物的時候,宋思雨猶豫的開口了。
聽見她問話,芷蘭頓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東西搬了個凳子坐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
“芷蘭不是老爺,芷蘭不知道老爺?shù)男乃?,也不敢妄自揣測老爺?shù)男乃迹皇抢蠣數(shù)淖鳛檐铺m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別說是對那表小姐動心思,我看老爺就算是看那表小姐一眼都有點嫌多,就更甭提別的了,所以這點夫人你是可以放心的?!?p> 許如甄是在他們不在的時候過來的,來時她施施然,翩翩有禮,對應有度,即使是對于她這個下人,說話也是有禮有節(jié),有分有寸,一看就是涵養(yǎng)頗深,有教養(yǎng)的大家閨秀,芷蘭這才一直小心的伺候著。
可在宋思雨跑開以后,佟蒼擎說了那句話后,她這才失了打進清雅居以來就一直維持的那份溫柔。
那咬牙切齒,臉色扭曲的狠勁是她這個跟著父親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人情世故的人都很少見過的,她當時是著實嚇了一跳。
佟蒼擎的那句回話宋思雨雖然是沒聽見,可是她卻是聽見了的,老爺已經(jīng)表示到如此地步,也難怪許如甄會失了方寸。
“是嗎?”宋思雨看著芷蘭,片刻又笑了。“既然是你說的,那肯定是不會錯的?!?p> 她相信,她不會騙她,一定不會。
芷蘭服侍宋思雨躺下沒多久,佟蒼擎就進了清雅居的大門。
剛才方文找到他的時候把院內(nèi)來了不速之客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一聽就知道是刈說的那位“盜圣”翟曉,自然也就猜到他來是為了那枚戒指。
知道他只是為物而來,身手并不是太好,又沒有傷害宋思雨,也就沒有過多計較,只是吩咐了方文提高警戒就讓他下去了。
方文本來想要把二人之間的對話都告訴佟蒼擎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宋思雨當時的那滴眼淚,當下住了嘴,聽了吩咐就回小院去了。
佟蒼擎回到清雅居的時候正好看見芷蘭端著水盆從房中出來,見他回來,芷蘭福了一禮。
“老爺,夫人已經(jīng)睡下了?!?p> 見她端著水盆,有些沉重,佟蒼擎沒說什么,直接推門進了房間,見他進了房間,芷蘭才端著水盆下了樓。
剛明明聽見芷蘭出門的,這會兒又聽見有人開門,宋思雨還以為是芷蘭落了什么東西回來取的,下意識的叫了聲。
“芷蘭?”
沒有回答,只是一個身影正往床前走來,她心中一驚,剛想要大叫,卻聽見了佟蒼擎熟悉的聲音。
“別怕,是我?!?p> “你怎么來了?”
他們一直都是分房而睡,今天怎么會想起到自己房間來了。
“沒事兒,我來看看你?!?p> 黑暗中,佟蒼擎撩袍坐在床邊,滿眼愛憐的摸著她的頭,許是感受到了他的心疼,她抬起頭,把頭放到了他的腿上,任他撫摸著自己的頭發(fā)。
“別生氣了,我會處理好許如甄的事情的?!?p> 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佟蒼擎的語氣溫柔,滿是寵溺。
“嗯?!?p> 她漫不經(jīng)心的回應到,芷蘭已經(jīng)那樣說了,她哪里還會再為了許如甄的事情生氣。
“佟蒼擎,我們什么時候可以離開這里,我想回平?jīng)龈?。?p> 她莫名的想要離開王城,想要回去平?jīng)龈X得只有在那里才會很安全,很安心。
“我們才來王城,還有事情需要我去處理,可能還需要些時日,怎么,你在這里不開心?”
“你覺得呢?”
她反問,佟蒼擎一時語塞。
“我不喜歡這里,雖然母親和善,可我討厭那個表小姐?!?p> 有些撒嬌的,她拿手指頭戳著佟蒼擎的手掌,一張小臉氣鼓鼓的,小嘴嘟得高高的,她的可愛表現(xiàn)讓佟蒼擎有些想笑。
“好,那我們明天搬出去吧,我在王城有自己的宅邸,你會喜歡那里的?!?p> “真的?!”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黑暗中的他,房內(nèi)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聽他的聲音,并不是像是在敷衍自己。她還以為他不會同意自己的提議,難得還擺出撒嬌的姿勢,卻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的痛快。
“當然?!?p> 房中雖暗,可他習武,眼力也甚于常人,黑暗中她的每一個表情他倒是一點都沒有漏看。
“我明天就去跟母親說,明天我們就搬去我名下的宅子?!?p> “嗯?!?p> 黑暗中,她揚起了臉,臉上終于有了愉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