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雙禽
決意已定,三人放緩了腳步,在黃捷的向?qū)乱宦费圹E往山下走去。
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jīng)可以看見山下的洛河。遠遠望去,偃師城低矮的城墻便佇立在洛河北岸,城外已經(jīng)沿河扎起了連綿二里有余的軍營。
“果然不出所料,楊玄感已經(jīng)拿下偃師了。”聶豹道。
徐平思考片刻,道:“咱們先去找些吃的,休整一下,晚上摸過去看看情況?!?p> 此言既出,三人更無異議。黃捷解下背囊,從中翻出一卷細鐵絲,拗下一尺來長一段,繞作鐵環(huán),隨后又如法炮制了七八個這樣的環(huán)。
“往前走可以休息。我去套幾只山跳。”黃捷難得一次講出兩句話,轉(zhuǎn)身往密林中摸去。
徐平撿起黃捷的背囊,和聶豹一起順山路繼續(xù)前行。行不多時,山路逐漸變寬,形成了一片空曠之地。二人正欲放下行裝休息,卻見已有兩人坐在此地,各自啃著手里的炊餅。那兩人一高一矮,均是一身素色麻衣,頭頂箬笠,大熱的天氣卻還披著件麻布斗篷,腳邊則各置一個帆布包袱。
那兩人聽到徐、聶二人的腳步聲,均抬頭看過去。八目相對,徐平看不清那兩人隱在箬笠下的面容,卻從他們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絲惡寒。
徐平右手下意識向腰邊的橫刀刀柄摸去,右側(cè)的聶豹也稍稍拉開了腳步,弓起脊背。
對峙片刻,徐平忽然看到坐在左首的高個兒麻衣人左腕綁著一支黃銅質(zhì)地的管狀物。
“動手!”徐平斷喝一聲,抽刀便砍。
聶豹更不猶豫,挺槊上前,槊尖后發(fā)先至,直奔矮個兒咽喉。
矮個兒見槊刺來,當(dāng)即往后一仰,順勢一個后滾翻躲開。
高個兒從旁一把抓住槊頭,往自己身前扭奪,槊桿頓時被拉斜,堪堪擋住徐平由上自下砍來的橫刀。
徐平?jīng)]料到高個兒有此一招,金木交擊剎那,手上竄了力道,一震之下,刀柄脫手而出。
原來,槊不同于矛,矛頭大多呈梭形,不過一尺來長,兩側(cè)只有假刃;槊頭則長逾兩尺,側(cè)刃鋒利,形狀就似一柄短劍。徐平不曾想到高個兒竟然徒手去抓利刃,更一把將其斜拉至身前,迎擊了自己的劈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徐平利刃脫手的剎那,矮個兒一記掃堂腿正中聶豹右脛。
聶豹手中長槊被奪,腳下又遭痛擊,身體平衡頓失,就要向前倒去,連忙撒開槊桿,連退三步方才站穩(wěn)。
甫一交鋒,徐、聶二人便均被繳了械!
再看對面兩人,這時才起身站定。高個兒麻衣人右手已被槊刃割破,正不住往地下淌著鮮血。
“呵?還有殘黨?”高個兒陰惻惻道,左腕一抖,一支一尺來長的三棱尖刺從銅管中彈出。身邊的矮個兒則從腰后抽出一柄短刃。
“什么?就是你們殺了我的部下?”聶豹驚怒道,一把抽出腰后橫刀,掩在徐平身前。這柄橫刀是方才檢視軍士尸身時收起來的。
聽到聶豹這話,兩個麻衣人均是微微一愣:感情他方才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一槊扎將過來?
其實對于聶豹來說,只要徐平下了判斷,就可無條件信任,對于徐平亦是如此。兩人雖然很少一同執(zhí)行任務(wù),卻常常能保持高度默契,這種信任便是關(guān)鍵所在。
眼看矮個兒麻衣人食、拇二指捏刀的姿勢,徐平竟覺得頗為眼熟,仔細一想,一個名字跳入腦中——墨蝶!
徐平此時手無寸鐵,只得隱在聶豹身后伺機而動,一摸懷中,摸到一截八、九寸長的細長硬物。徐平無暇多想,順手掏出那物,攥在掌中當(dāng)做武器。
熟料,高個兒麻衣人一見徐平手中之物,眼中精芒暴起,搶步直奔徐平身前。
聶豹見狀,哪里肯放高個兒過去,刀尖分心便刺。
只見高個兒一個滑步右移兩尺,豎起左腕棱刺格開刀鋒,少不停留去襲徐平。
聶豹再要變招,矮個兒已然搶上,手中短刃直取聶豹右腕。
聶豹橫刀回防,刀刃向著矮個兒頸頏拖去。
矮個腳下一點,身形疾向后撤,避開刀刃,隨即拾起聶豹棄下的長槊,上前接戰(zhàn)。
卻說高個兒突破聶豹,直逼徐平身前,腕底棱刺直取徐平咽喉。
徐平左踏一步閃身,右手倒攥硬物反刺高個兒右肋。
高個兒右手疾探,一把抓住徐平右腕,順勢反擰。
徐平忙曲臂回奪,卻見高個兒左手棱刺直奔右頸而來,不得已,只好藏頭縮頸,聳起右肩去接棱刺。
熟料高個兒忽然變招,致命的棱刺并未扎下,只是一把按住徐平右肩,右手抓著徐平右腕往后一帶,將其反擰,腳下猛掃徐平右腿,將其踢翻在地。
“抓活的!”高個兒斷喝一聲,膝蓋死死夾住徐平右臂壓于身后。
徐平被按在地上,側(cè)臉一看,但見矮個兒手中長槊抖出一連串槍花,槊尖繞著刀尖上下翻飛。忽聽“錚”的一聲嗡鳴,聶豹手中橫刀應(yīng)聲飛出。
矮個兒擊飛橫刀,更不稍停,扔下長槊便撲上前拿人。
聶豹見對手如此輕敵,心中大怒,拔拳便打。
矮個兒右手一翻,亮出掌心短刃,劃向聶豹右腕。
聶豹連忙縮手,手背卻已中招,被剌開一道三寸來長的傷口。
不等聶豹變招,矮個兒飛起一腳,直踢聶豹右膝內(nèi)側(cè)。
聶豹中招,身向右倒,矮個搶上一步,一把擒住聶豹左臂,順勢將其按倒,右膝壓住聶豹后頸,將其死死制在地下。
“這是哪來的?”高個兒麻衣人一把奪下徐平手中的物事,塞到徐平眼前吼道。
徐平定睛一看,這才認出那物正是墨蝶贈予自己的那支鍍金銀簪。徐平輕蔑一笑,并不作答。
高個兒大怒,左手棱刺猛然刺入徐平右臂。此人顯然精通拷問之道,一刺入體,徐平忍不住一聲慘呼,額角霎時汗珠密布。
“說!這是哪來的?”高個兒麻衣人攥著銀簪的右手青筋暴起,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簪尖在眼前不住跳動,似乎隨時都要刺破眼球,徐平索性閉上了眼。
“老實交代!”高個兒麻衣人咆哮道,左手棱刺猛地一攪。徐平吃痛,又是一聲慘嚎,額角青筋直跳。
“赤梟!手下講點分寸!”矮個兒已使繩索將聶豹捆好,見同伴神色幾近瘋魔,連忙出言制止。
“沒你說話的份!”赤梟一聲斷喝,手下力道又下意識地增了三分,迫得徐平連聲痛呼。
“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獲得‘蒼隼’之名,有權(quán)斟酌小隊行止?!鄙n隼說著,走到赤梟身前。
“你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嗎?”赤梟目露兇光,一把拔出插在徐平右臂的棱刺指向蒼隼,一連串血珠飛濺而出,沾了蒼隼一臉。
蒼隼也不擦拭,毅然注視著赤梟的雙眸,道:“哥,你冷靜些!如果簪子是令信,你殺了這人,豈不要壞事?”
“令信?”赤梟聞言倏然而起,一腳踏住徐平的頭,將銀簪塞到赤梟眼底,吼道,“她拿這個當(dāng)令信?你再說一遍!”
蒼隼微微向后仰了仰頭,以防被簪首戳到眼瞼,隨即指著徐平道:“若不是令信,憑他的身手難道能主動拿到此物嗎?”
赤梟聞言一愣,臉上的癲狂之氣頓時散去不少,暴怒之色卻是有增無減。赤梟盯著手中銀簪,半晌不言,忽然怒哼一聲,將簪狠狠擲于地下,轉(zhuǎn)身便走。
蒼隼連忙撿起兩人落在地上的包袱,匆匆追在赤梟身后往山下跑去。
“這哥倆什么來頭?”聶豹雙手被縛在背后,起身不得,趴在地上哼唧道。
徐平忍痛起身,撿起地上的橫刀割斷聶豹的繩索,道:“至少不是楊玄感的人?!?p> “你的傷怎么樣了?”聶豹說著,便要去解徐平的衣服。
徐平伸手?jǐn)r住聶豹,自己解開右側(cè)系帶,袒出右臂,只見右臂銅錢大小的一個對穿窟窿,正汩汩淌著血。
聶豹見狀,忙去找到打斗時徐平扔下的背囊,從中翻出火石,在地上攏了一堆雜草、樹枝,拈著橫刀刀尖在火石上磕出火星,升起一小團火。
聶豹使自己的衣角擦凈刀條,將刀頭置于火上烤紅,對徐平道:“忍著點!”
徐平忙把衣服脫下,團作一團咬在嘴里。只見聶豹舉起烤紅的刀頭,一把烙在徐平的傷口上。一股焦胡之氣升起,血流立止。聶豹又重新烤紅了刀頭,將另一側(cè)傷口也烙上。
徐平拿衣服擦去滿頭大汗,起身去地上尋回銀簪,將簪上血污拭凈——方才赤梟一把抓住槊頭,割傷了右掌,又拿鮮血淋漓的右掌死死攥住銀簪,早將銀簪通體染紅。
“這簪子是什么來歷?”聶豹問道。
“墨蝶給我的?!毙炱酱鸬?。
“誒呦?”聶豹聞言,突然擠眉弄眼沖徐平一笑,道,“怪不得那個叫赤梟的一臉要吃人的表情。”
“我也沒想到他們跟墨蝶是一路的,可他們?yōu)槭裁匆獩_洛陽軍下手?”徐平眉頭緊鎖,疑道。
“洛陽軍?咱們哪還有點洛陽軍的樣子?”聶豹苦笑道。
“你是說……”徐平微一遲疑,道,“他們把咱的人當(dāng)成叛軍了?”
“恐怕正是如此。”聶豹一臉沮喪,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