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在自己睡的墻邊悄悄用一塊破爛廢舊的鐵皮刻著兩排圖案。
一排有五個形狀大小差不多的圓圈,其中四個都被四道斜杠劃過,最后一個圓圈單獨被隔開。緊接著下面一排是四個叉,叉后緊跟著一個問號。整幅圖案在右下角有個毫不起眼的符號,有點像月亮。
沒人知道這個啞巴到底在做什么,看到了也只會以為是小孩子的涂涂畫畫。
但那一筆一劃刻在了墻上,也刻在了萬年心上。
這天,有幾個模樣好看點的女孩洗的白凈,穿著洗的發(fā)白的衣服,秋風一吹瑟瑟發(fā)抖,眉眼里都透露著一股子高興和憧憬,看萬年的時候,眼神都往上飄。
一個女人滿臉皺褶胭脂,嘴巴紅的嚇人,腰圓體闊很是富態(tài),眼睛里透著貪婪的精光,手里拿著根帕子時不時揮舞兩下。
一顰一笑倒是有些勾人,每揮一下似乎都能看到胭脂粉粉在陽光下飛舞。
那個女人正八面玲瓏笑嘻嘻地跟這些大乞丐嘮嗑。
那幾個女孩嬌羞地蹲在大乞丐背后,時不時張望兩眼。
大概是話說完了,那個老女人讓后面跟的幾個大漢把女孩們手臂檢查了一下,大漢朝她點頭,女人又笑著點頭還說了幾句什么,然后像檢查牲口一樣看了女孩的牙口,捏了捏女孩的屁股和臉,點頭。
隨后,一行人就鉆進了一輛舊馬車,車輪慢慢滾動,一只手伸出窗戶一揚扔下一包錢。
老乞丐數數錢幣,臉笑得跟菊花一樣。
她們以為過好日子去了。
她們被老乞丐賣了。
一大間屋子,乞丐一大堆,也分三六九等,也拉幫結派。
剛剛那幾個小女孩就是這間屋子里的乞丐,不過不是他們這隊的。
萬年看著那幾個樂癲癲吆喝著買酒的老乞丐覺得百味陳雜。
每年冬天,會有很多乞丐被凍死。
賣了她們,她們也許真的過好日子去了。
賣了她們,大乞丐也許也能能捱過一個冬天。
可什么時候她們就變成了別人的貨物了?
她也會被賣嗎?
這個地方消息靈通,也不宜久待了。
茍且偷生都這么難。
有一些孩子擠在門口,眼巴巴的看著馬車走遠,艷羨不已。
“我也想坐大馬車。”
“她們去過好日子去了?!?p> “肚子好餓?!?p> “好冷,好難受。”
“我們去求叔叔把我們也賣了吧?!?p> “嗚嗚~我想吃肉?!?p> ……
說著說著就有些孩子哭了,他們中有些生來就是乞丐,倘若連這個冬天都沒熬不過。他們這一輩子就沒吃過一頓好飯。
他們不知道未來如何,只想現在就要活著,畢竟也許根本不用計劃未來。
死人談什么未來?
破爛的屋頂漏下來陽光和落葉,萬年看著天空。
她又該何去何從?
老嚴幾個出來黑著臉大聲把門口的孩子一下子轟走完了。
他們可知道,那些女孩子多半都被賣去了青樓,入了賤籍,供人消遣,比丫鬟更卑賤。
不幾日,其他團隊的一些老乞丐又帶了幾個小姑娘出去。
萬年一看,外面并沒有人來。
老嚴大掌把萬年偷看的小腦袋蓋下來。
萬年立馬偏頭梗著脖子看著他。
如今,她很討厭別人摸她頭!
老嚴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怎么淪落到這里,那眼睛里一股子冷漠狠勁,滿眼仇恨,孤僻倔強,又不會說話,很不合群。
這種賣出去做奴才,都容易得罪主人家,典型活不過片頭曲。
老嚴緩緩解釋道:“她們是去東巷點朱砂去了?!?p> “過幾天,你就看不到她們了。”
“說多了你也不會懂?!?p> “這幾天別亂跑,小心被人點了朱砂,拿去青樓給發(fā)賣了?!?p> 老嚴說完,看著萬年緊張兮兮盯著他,搖搖頭走了。
他怎么知道她是女生?
萬年知道自己長的好看,又是女生,所以她臉上永遠臟兮兮的。
萬年摸摸后頸,隔著衣服那里有一粒朱砂。
她們家族所有出生的女子都會在后頸處點上一粒朱砂,臨近成婚或者成婚后,這粒朱砂就會被另外的刺青取代。
母親是一片銀杏。
姐姐是一朵百合。
這粒朱砂是她最后的紀念。
可這粒朱砂留不得。
聽說,東巷來了個刺青師,他看心情收幾個銅板就會幫人刺青。
萬年偷偷撿破爛,賣了一丁點錢,但那些錢是師傅本不能動。
萬年出去溜達,看看有沒有東西可以撿,有沒有人愿意讓她跑個腿,她好得點錢。
流年不利,她轉了半天一個子都沒有。
萬年突然眼前一亮,壓住心里的恐懼撿起幾塊石頭,追了上去。
黃狗叼著一個錢袋子,本來悠哉悠哉,聽到腳步聲,立馬撒野奔跑。
一人一狗的較量就此拉開。
“呼呼~”
萬年沒跑多遠就覺得身體跟不上,出氣都不順暢,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大口喘息,心臟都跳到嗓子眼了,汗水大滴往下墜。
豈料那狗見人沒追來,站在那里,還在回頭看萬年。
這絕對是挑釁!
萬年緩口氣,一塊石頭飛出去,狗一轉身麻利躲過。
萬年又來,一石頭打在狗屁股上。
萬年追了幾步,停下來,那狗也停下來。
結果就是,萬年連續(xù)做了好幾個假動作,嚇得狗一抽一抽的,突然飛出一塊石頭打在狗的嘴筒子上。
“昂昂昂~”狗慘叫幾聲,就跑了。
萬年慢慢走過去撿起錢袋子,拍拍上面的灰塵,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幾個丫鬟劈頭蓋臉的打了一頓。
“叫你偷小姐錢!”
“不出聲,就以為我沒辦法了?”
“給我狠狠地打,這么小就做賊!”
“那什么眼神?”
“不服氣?繼續(xù)給我打。”
……
萬年蜷縮在一起,保護住脆弱的內臟,緊緊抓著錢袋子,任誰都扯不動。
也不知道這個黃口小兒哪里來那么大的力氣?
她硬氣的一言不發(fā)。
打都被打了。
不能白挨。
幾個丫鬟氣也出了,威風也出了,沒幾下就打累了,錢袋子又拿不回來,正愁不知道該怎么辦?
“行了吧,給她點教訓就夠了。”
“爹爹,教導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p> “是小姐?!?p> 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打,打夠了才出生制止,還教導,白蓮花一朵。
等人走遠,萬年爬起來“呸”了一口血沫沫,飛快撣去衣服上的灰塵,整理下頭發(fā),機警地看了下周圍,把錢藏好后,去了東巷。
“喲~小姑娘你也偷偷來點朱砂?”
“想過好日子?”
一個腦袋上纏著疑似裹腳布的老太邊搗碎紅白,邊笑著說。
萬年立刻擺擺手,歉意的笑了笑,退了出來。
“隔壁才是刺青!”
老太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房間寬敞明亮,陽光穿過窗戶,太師椅上有個花臂青年瞇著眼睛優(yōu)雅的吞云吐霧,靠近門這邊的手臂上面有一塊疤痕,衣著皮膚這些很是干凈,看不到什么奇怪的圖案,整個人似乎在繚繞的仙境里一樣。
“洗干凈了,再過來?!?p> 聲音里有幾分滄桑,低沉暗啞帶著漫不經心的慵懶和危險。
萬年看著這個抽的全身冒煙,看起來快要煮熟了的人,知道招惹不得,默默退了出去。
“小姑娘,你可要想好了?!?p> “我這里,一共刻三次,三次后除非你揭掉層皮否則休想弄掉?!?p> 昏黃的鏡子里萬年寬開衣領,看著刺青師手臂上的疤痕,心中明了,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你要刺什么?”
萬年淡淡寫下三個字——罌粟花。
刺青師目光一怔,有些玩味道“呵~有意思?!?p> “在伊蘭卡國,罌粟花寓意不祥。很少有人會選擇這種花。
不詳?
她已經一無所有,所以無所顧忌。
刺青師見萬年依舊目光堅定,便開始根據要求開始進行工作。
每一針下去,萬年的瞳孔都會瑟縮一下,又瞬間倔強的把痛苦的神色壓下,鼻子上很快就密集了汗珠,只死死盯著刺青師手上的傷疤來轉移注意力。
“你倒是聰明,它曾經是片刺青,后來嘛分手了,就親手刮了?!?p> 萬年坐的端端正正,一副給你舞臺請盡情表演的樣子。
“年輕的時候,把她的的名字刺在手臂上,分了,把皮刮了,留下道疤。?后來有個女人看到這疤,就跟別人成親了?!?p> 有時年輕時候轟轟烈烈瘋魔一場,也許后悔過沒能抓住某個人,或許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如此選擇。
刺青師見面前的小姑娘聽到故事慢慢放松,由衷感嘆:“你的脖子真漂亮?!?p> 說到脖子好看,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千水家族的女子。
她們的脖子大多白皙,纖細優(yōu)雅的像天鵝頸,柔弱的似乎一折就會斷,皮膚細膩光滑如美玉,佩戴過的任何配飾都會被貴婦一掃而空。
可惜,帝都最正統的千水家族亡了。
待在這里還能看到如此美麗的脖子,她又會寫字,莫非是……
是誰都與他無關。
三次刺青終于完成。
刺青師看著桌上的五個字,正色說:“它的花語是以死亡為終結的愛情。遇到了紋有這種花的人,如果不想死就立刻遠離,因為那人不祥?!?p> 據他所知,幾乎無人紋這不詳之花,倒是有個人有,而且是生來就有。
言多必失。
他可不想明天就死在那個地方。
萬年覺得搞笑,人們總喜歡把沒辦法解釋的東西推到更加虛無無法解釋的東西,比如鬼、運氣這些。
卡薩布蘭卡,她的姐姐,她的心頭之愛,她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