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么回來了,陶然她知道嗎?”
張云軒仿佛沒有意識般搖著頭,王俊焦急的翻找著他的口袋,眉頭緊緊皺著。
都這么大的人了,為什么還這么不讓人放心?
“你不跟她說,就不怕她擔心嗎?不管怎么說先打個電話……”
“不用。”
他揮手來搶手機,我趕忙閃開了,他抓空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破罐子破摔的笑著。
“我跟她沒關系,她本來就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用……不用她關心……”
王俊看看他,便不再去理會,徑自拿了手機走到窗邊。
外面的天空已泛起了白暈,破曉的天空寧靜而美麗,太陽像喝醉了酒一樣紅的一抹抹一片片,早起的鳥兒站在窗前的白楊樹上叫的很是歡快悅耳,但窗外的歡快卻在這滿是壓抑的狹小空間里顯得微不足道,瞬間便被沉悶吞沒。
開機的短暫而歡快的樂聲像是要打破沉悶一樣,聲音響而尖銳,嘟嘟的提示音不停的響著——手機上存滿了寫著“然而”兩個字的未接來電和信息。
我呆呆地看著顯示屏,心里泛著一浪高過一浪的苦澀。
張云軒還在模糊不清的說著什么,我只能艱難的辨出“不用給她打電話”這幾個字。
我記下號碼將手機遞還給了他,他拿過手機,看都沒看那些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有這么一瞬間我是那么的憐惜那個叫陶然的女孩兒。
張云軒拼命翻找著通訊錄,似乎理所應當般撥通了王雨文的電話,電話那頭是王雨文像是夢囈一般的聲音。
“誰呀……”
“雨文,呃,你在干什么……”
“張云軒?”
是他的聲音。
雖然含混不清,但一定是他——他的聲音無論變成什么樣我都可以輕易地識別出來。
他的聲音讓我的睡意立刻消失的無蹤無影,我看了看時間,開了燈——額頭還有些痛。
“這么早,有什么事嗎?”
有什么事嗎?到底什么事?
此時此刻你不應該和那個叫陶然的女生在一起嗎?怎么會給我打電話……
“我想和你說說話,聽聽你的聲音……”
我側(cè)立在一旁,看著眼前的這副情景,聽著張云軒有氣無力的聲音,聽著他跟另一個女人打電話,我的心就像是被鞭子抽過一樣的疼——張云軒,你不知道嗎,還有個人在不斷的給你打著電話……你還一個都沒有接……
“可以嗎?”
電話里傳來的他的聲音有些受傷,和他在一起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的這種聲音,一瞬間我的心跟著深深地沉了下去。
“云軒,你是不是喝酒了?”
“就一點點,”張云軒癡癡地笑出了聲“一點點……”
“喝一點你能喝成這樣?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很清楚他的酒量,我不由得一陣擔心,但比擔心更多的是滿腔的怒火——我努力克制住了,想要讓自己保持冷靜。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心里難受。”
張云軒說著抓緊了自己胸口早就濕透了的衣服,衣服在他手里皺成一團,他的嘴角卻還上揚著,不過那笑扭曲而痛苦。
“雨文,你告訴我,我不夠好嗎?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不夠優(yōu)秀……”
“云軒,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你不要自責……”
“我沒有自責,我就是不夠好,要不她也不會喜歡我…….都怪我太差了……”
我的心很痛,痛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誰讓你變成這個樣子的?是那個女人嗎……
“云軒,你現(xiàn)在在哪?”
我不想問,可終究還是問了出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课疫€能去哪兒?”
他的語氣中全是不加掩飾的自嘲和無家可歸的寂寞,那是一種自我厭惡、自我放棄——張云軒,我不允許你這樣,你必須自己愛自己……你要是不愛自己,那我來愛你。
“宿舍——這里人好多,有一個,兩個……”
張云軒像窮極無聊般一個個數(shù)著宿舍里的人。
王雨文沉默了許久才鎮(zhèn)定的開了口。
“云軒,我馬上去找你——在我來之前,你好好睡覺,睡一覺就好了?!?p> 我明明知道我做的一切他都不可能看進眼里,明明知道我對他的一切擔憂和關心他也都不會放在心上,甚至,很多他都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可是我還總是傻傻的一直做,一直替他擔心……
我,我到底又是為了什么?
也許就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愿意為他做一切,就像當年,當年聽到我喜歡的那個人,張云軒,要和我報同一專業(yè)時的開心那樣。
那時,我開心的要死了。
“你來嗎?”
你既然問了,那么我肯定去——你的心里裝著我,那么我的心里必然裝著你。
但即使你不問,我也會去。
因為,因為我的心里一直都住著你。
“嗯,你先去休息一下?!?p> “好。”
張云軒突然很聽話很聽話,他乖乖的按著王雨文的話趴在床沿睡了,只不過他就這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頭枕在床邊,迷糊著睡著了,王俊幾個人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把他抬到床上——人喝醉后的身體是那么沉重,大概是因為他除了本就沉甸甸的軀體外又加上了痛苦的靈魂吧。
我走出宿舍,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讓我感覺有些沉痛的電話,鈴聲剛響就接通了,只不過傳來的是一個冰冷陌生的聲音。
“喂?”
打錯了?
我又看了看號碼。
“你好,請問陶然在嗎?”
“你哪位?”
“我是張云軒的舍友王俊,有事找一下陶然……”
“哦?!?p> 李易晗單手插在褲兜中,站在灑著晨光的陽臺上,側(cè)著身,溫柔的目光望著躺在客廳沙發(fā)里的陶然,一臉冷峻。
“有什么事跟我說吧?!?p> “你是——”
“李易晗。”
我早該猜到的。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厭惡,心像炸開一樣,我也失去了應有的耐性——哼,陶然跟他的關系還真是好,這才剛幾點就和他待在一起……
“跟你沒關系,把手機給陶然?!?p> 我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但看來他的脾氣不是很好,他的口氣堅決。
“她在睡覺,不說就掛了。”
李易晗似乎根本沒把我當回事,他無所謂的說的這句話燃起了我心里的怒火。
“哼,自己的男朋友在這里傷心難過的徹夜未眠,自己倒在那兒睡大覺,你問問她怎么就這么心安理得?!還有你,她怎么會和你在一起?你倆到底什么關系?!”
他的廢話有些多。
“你說完了嗎?”
我向來對那些看不慣我的人從不愿多做解釋,我也從來不認為我做錯了什么,更不認為他們這些男的如果有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不會不像我這樣,況且我也什么都沒做——我一定比大部分男人自愛的多。
“你把那個女人叫起來,我有話要跟她說……”
有完沒完了?
我能在這里聽你說完這些就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不要再找陶然的麻煩——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有人詆毀陶然。
“你以為就張云軒一個人難過嗎?你知道陶然為了找他跑了多少地方嗎?知道她為了等張云軒的電話守了一夜嗎?!”
我不想理他的,可我更不想讓別人誤解陶然——我吼了起來,聲音的高度是我也沒有想到的。
看來,我也很生氣——我從沒想過我也會發(fā)火,我一直以為我是沒什么脾氣的。
“而張云軒呢——不但什么也不說的就突然走了,簡直莫名其妙!還不負責任的一個電話也不接、也不回,讓陶然這樣一個女生在外面一直找到天黑,一直替他擔心,你問問他張云軒還是男人嗎?!”
昨天的場景順著我的話慢慢的涌現(xiàn)在了腦海里,心底的怒火也在蹭蹭的往上竄,越燒越旺——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面對她的事我總是那么不冷靜。
從電話里傳來的李易晗的怒吼讓我一下冷靜了。
一時間我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我緊握著手機,沉默不語,原本我并沒有埋怨陶然的意思——我在他看到張云軒手機里存滿的陶然昨天打過來的電話和發(fā)來的短信時,我就已經(jīng)很清楚了,很清楚的知道她在擔心張云軒,而且很擔心,只不過剛才一張口我就無緣由的責備起了她,也許只是因為相對于陶然,我更看重那個和我已經(jīng)在一起近十年之久的兄弟吧。
“他張云軒在你那吧?他要還是個男人就讓他接電話!別跟個烏龜似的,你讓他出來講清楚?。 ?p> 他還在怒吼,我只能沉默。
“易晗……”
只這一聲我的心就深深的沉了下去。
身后,那個熟悉的聲音弱弱的呼喚著我的名字,聲音不大,我卻清楚的聽到了,聽的那么清楚。
我回過身,我看見了她,她木愣愣的站在客廳中央,可那雙眼睛卻閃著足夠刺傷我的光亮,她一眨不眨的盯著我,我想躲都躲不掉。
她的臉因睡眠不足而發(fā)白,嘴唇干澀澀的——她從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除了哭,沒有喝過一滴水……
她的頭發(fā)有些亂糟糟的,相互糾纏著垂在肩上。
她身上那件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在此刻襯得本就瘦弱的她更加瘦弱了。
我垂下拿著手機的手,盡可能平靜的看著她。
電話那頭,李易晗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你醒了——”
“是云軒打來的電話嗎?”
——果然,她會直接問這個問題。
我點了點頭,她的臉上沒有閃過一絲興奮,只是快步向我走了過來——我不用她再說些什么,我把手機遞了過去。
我轉(zhuǎn)過身,再次面向了臨著街道的陽臺,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左前方那片隱約可見的銀杏林里——闖進屋內(nèi)的空氣濕濕的。
“喂,云軒,你去哪里了?為什么……”
電話中陶然帶有哭腔的焦急聲音突然闖進了我的耳朵,我一時無措起來——在我的認知里,陶然她是個現(xiàn)代社會中少有的冷若冰霜的女孩,就是那種動漫世界里的“三無少女”,我從沒想過她會有這樣的一面,我甚至也一度認為陶然這種女生不適合張云軒那樣的陽光少年,可既然張云軒托我搭線,我也不好說什么,但總覺得他們倆不會長遠……
可是,現(xiàn)在,我看到她這樣脆弱,看到她為張云軒擔心的一面,我的心軟了。
“你好,陶然?!?p> 我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陶然在聽到我的聲音后立刻住了嘴——我大概能想到她咬著嘴唇拼命忍住眼淚的可憐樣子。
“我是王俊……”
“啊,嗯,你好?!?p> 她似乎不太會應付不熟悉的人,或說她現(xiàn)在沒功夫,沒那份心情去應付別人。
“那個,張云軒現(xiàn)在在哪里你知道嗎——我怎么都聯(lián)系不到他……”
這么直接的發(fā)問——到底是有多擔心他……
她好像又快要哭了,我忙說“他現(xiàn)在在宿舍”,她沉默著,我又忙補上“——喝醉了,正睡覺呢,沒什么大事”。
她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時間長的讓我以為她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
“嗯,他說什么沒有?就是他怎么突然就離開了——”
又是那么沒有征兆,她開口了,好像下了什么決心一樣。
“這個我不清楚,我倒是問了,但他什么也不肯說——你還是過來后自己問吧?!?p> “嗯。”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我?guī)缀趼牪磺濉?p> “那個,能麻煩你,麻煩你先照顧一下張云軒嗎——我馬上就過去,不會給你……”
大概她平常不太依靠周圍的人——不管這個人跟她有多親近。
她現(xiàn)在的語氣像是在求我。
“這個你放心,畢竟他也是我兄弟。”
“嗯嗯……”
“那希望你能快些過來——我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兩個人當面說清楚總是好的?!?p> “嗯,謝謝你,我馬上過去?!?p> “沒事,那再聯(lián)系?!?p> “嗯?!?p> 她的回答總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個字,似乎她的大腦程序里就儲存了這些簡單用語似的,我有些無奈的掛了電話——真不明白張云軒是怎么和她相處的,而且還那么開心、那么融洽……
張云軒睡著了。
可是另一個醒了——大概我不應該去打擾她的,把她吵醒了。
我不知道電話里的那個人跟陶然說了什么,只是,電話掛斷后,她連停都沒停就立刻沖出了陽臺,朝著房門快步跑過去。我聽到動靜趕忙回過身,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可她像聽不見一樣,頭連回都不回——我的心揪的生疼。
我邁開大步去追,終于在她推開門的一刻將她一把拉了回來。
她仰起頭,跌進李易晗溫暖的懷里,濕漉漉的眼睛無助的看著他,他有些心疼的想避開,卻還是狠了狠心直視著她。
“你要去干嗎?”
“找張云軒——我知道他在哪兒了……”
“現(xiàn)在嗎?”
我不由得冷笑出聲,我不知道為什么要笑,可我就是想笑,大概笑出來,那種嫉妒和寂寞就能減少一點。
她似乎并不能體會我的感情——這個我很清楚,清楚的知道她是一個僅活在自己情感世界里的人,對別人的世界不管不問,所以她也總受傷害。
她點了點頭,我忍不住沖她亂喊。
“你為什么一喜歡一個人就心甘情愿的為他付出這么多?!為什么喜歡一個人就投入的這么徹底?!”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能把那份感情分給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你這樣做,一旦他像那個人一樣拋棄你時,你就只會更難過了——難道你還想再經(jīng)歷一次那種……”
“不一樣!張云軒和他不一樣……”
我的話沒能說完,陶然就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她仰起涌出淚水的眼睛望著我,然后又重重的把頭低了下去,肩膀顫抖著,可嘴里還是倔強的在不停的說著“他不一樣,張云軒和他不一樣”。
我被她的這副模樣驚住了,我呆呆的望著她,她含淚的眼里映著我的影子——她漂亮的眸子就像清晨濕濕的露珠那般晶瑩,那般可愛。
張云軒雙手輕輕搭到了陶然肩上,低著頭溫柔的看著她。
“我知道,我知道張云軒不一樣,但是,陶然,你也不能太著急,聽我的,在家里再住兩三天,畢竟半年沒見爸媽了,你不想他們,他們卻一定掛念你。今后你又要考研,就更沒時間回來看望他們,兩三天后哪怕借這個理由,我相信他們也不會說什么的……”
陶然的肩膀在李易晗溫暖的掌心里慢慢穩(wěn)定了下來,李易晗沖她很好看的笑了起來,他還想將她擁入懷中,終究還是只揚起了手,輕輕擦拭了她眼角的淚。
“你現(xiàn)在突然就回去,叔叔阿姨又要說張云軒不好了——況且,你這副樣子要是讓張云軒看到了,他還不得擔心死?”
陶然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李易晗笑的更溫柔了。
“那好,現(xiàn)在先去好好洗洗臉,然后我?guī)闳コ栽顼垼貋砟愫煤眯菹ⅰ灰箾]睡,困了吧?”
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一樣,低著頭,兩個中指交錯在一起在不停的打著轉(zhuǎn)兒——還是改不掉啊,都這么多年了……
李易晗搖搖頭將陶然推進了衛(wèi)生間,她似乎這才知道要做什么。
張云軒靠在沙發(fā)上,喝著灌裝咖啡,皺緊了眉頭。
咖啡怎么這么苦?
屋里空蕩蕩的,我能聽見她在衛(wèi)生間里的一舉一動。
我明明那么了解她的一切,明明比所有人更懂得她需要什么,而她也明明那么依戀我,明明那么聽我的話,愿意在我面前大哭、大笑,展示她所有的情緒,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知道嗎,有的時候兩個人不能夠在一起并不是緣分沒到。”
李晴知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著。
她靠在我肩上,透過兩指形成的圖案看著天空——她很喜歡這樣做。
“而是緣分太過了?!?p> 我看著她微微笑著的眼眸,心也跟著悸動。
只是,我跟她也不可能。
“兩個人對彼此太過了解就做不了戀人了?!?p> 她回過頭,看著我,眉眼彎彎。
那笑容甜到了我的心里。
那一刻我就該明白的——
我永遠的失去了她和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