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
一輛孤單的馬車,獨自穿行在“聽潮竹?!边@條只夠三騎并立的馬道上。
如今兩州交戰(zhàn),尋常私人馬車根本不能、也不敢占用此道。
馬車內(nèi),白發(fā)宦官魏宮守與陸靈、山虎三人穩(wěn)坐其中,車外,一名披甲懸劍的兵士在擔(dān)任車夫之職。
這是輛貨真價實的軍方馬車,由大將軍亓星太借給的魏宮守使用。
原來,山虎帶著陸靈誤打誤撞的又碰上魏宮守后,那位白發(fā)宦官當(dāng)即點了二人穴道,這次的點穴不痛不癢,二人也能行走自如,但每過兩個時辰就需要魏宮守解一次穴,否則山虎二人就會渾身奇癢無比,如千萬只螞蟻同時叮咬,痛苦難耐。
魏宮守第一次故意沒給他們解穴,以示懲戒,讓山虎和陸靈吃了好大一場苦頭。
讓魏宮守失望的是,山虎這個硬漢能強忍著不求饒也就罷了。連陸靈這個小姑娘也是,明明難受的直叫喚,那一雙眼睛卻半點不閉上,一瞬不瞬的盯著魏宮守。
目光若是把刀,魏宮守怕是已被千刀萬剮了。
后來,魏宮守帶著受制于他的這一男一女,往西北方向出了霧隱森林,又在土木關(guān)前遇見了大將軍亓星太的人馬。
當(dāng)時的氣氛十分詭異,亓星太高坐馬上,居高臨下瞧著被下屬帶來的魏宮守三人,那位亓將軍的近身護衛(wèi)們皆是殺氣騰騰好像只要一聲令下,就要去將魏宮守三人剁成肉泥。
最終到底是有驚無險,亓星太還借了一輛馬車給那位太監(jiān)總管,并為其解釋道:手下將士連日來廝殺不斷,殺氣未斂,沖撞了魏公公還望見諒。
魏宮守當(dāng)時也是笑著點頭,表示理解。
理解個屁!
那一個個護衛(wèi)的兵刃都快架在自個脖子上了,這他要是再看不出些端倪,那是真把他魏宮守當(dāng)傻子了。
故而,魏宮守坐在馬車中,好似在閉目養(yǎng)神,其實心里早打起十二分的戒備。一些亓星太贈予的水與干糧魏宮守雖收下了,卻是一口都沒嘗。
……
馬車一路平安無事的駛出聽潮竹海,此時夜幕降臨,天上的星辰一眨一眨,好像也在嘲笑魏宮守太過謹(jǐn)慎。
臨時擔(dān)任車夫的兵士將馬兒拴好,又找了片開闊平坦之地生起了火,拿出干糧和水,為魏宮守等人準(zhǔn)備起晚餐。
山虎攙著陸靈坐到火邊上,陸靈嘴唇烏青,臉色慘白,顯然是病的不輕,她一路上身體都不住地在打擺子,這會兒坐到火堆邊上才略微好一些。
山虎揪心不已,對那兵士道:“這位兄弟可帶有酒水?好給我這妹子去去寒……”
那兵士面無表情道:“亓將軍麾下,戰(zhàn)時從不飲酒?!鄙交⒂值?“那兄弟你等會幫我這妹子多準(zhǔn)備點熱水,她著實病的不輕。”
兵士手里忙活著,頭也不抬,淡漠道:“每人都有份,不用多言?!?p> 山虎無奈,自己以前何須對一個小小兵士這般客氣?實在是眼下受制于人,形勢不佳,只得老老實實收起尖牙利爪,當(dāng)個溫順的家貓。
魏宮守此時從馬車上下來,也坐到了火堆邊上。
那兵士立馬露出了笑臉,對魏宮守道:“公公稍等,小的馬上給您盛。咱們這行軍干糧里有馬肉干,平時硬著嚼起來味道馬馬虎虎,可要是在水里加熱,煮成一鍋肉湯,那味道就大有不同了,公公可要多吃兩碗呀。”
魏宮守笑道:“咱家不餓,你分與他們二人吃吧?!?p> 山虎自己盛起了一碗熱湯,在嘴邊吹了吹,準(zhǔn)備喂陸靈喝下去。
那兵士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生硬,他盛了一碗湯遞向魏宮守,又道:“那公公你總得喝點湯吧,一路上見您滴水未沾的,這可不行啊。”
魏宮守紋絲不動,依然笑道:“你觀察咱家觀察的挺仔細(xì)呀。”
“哈、哈哈,公公說笑了……”兵士面有尷尬,手上的碗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山虎察覺到些異樣,喂到陸靈嘴邊的湯,不動聲色的又拿回自己嘴邊,好像太燙了似得,又給吹了吹。
一行人此時所在的地方距聽潮竹海已過五、六里路,離著前方最近的村鎮(zhèn)還要更遠(yuǎn)些,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尷尬地帶。
兵士見對方三人都“沒胃口”,便道:“各位趁早歇息吧,明兒個還得趕路呢?!?p> 山虎看了看身旁坐都快坐不住的陸靈,皺眉問道:“就在這荒郊野嶺?那你為何不走快些,日落前趕到前方村落應(yīng)該不難吧?”
兵士干笑道:“大人恕罪個,我是真不知道這位姑娘病重了……”
魏宮守突然冷笑道:“這地兒,怕是山林野獸少不了吧?咱家光坐這兒看,都發(fā)現(xiàn)不少‘豺狼虎豹’呢。”
就在這時!
咻一咻咻咻咻!
忽然間,大片箭失破空而來。黑夜中,那堆火焰的光亮就是最好的靶子。
魏宮守耳朵微動,在遠(yuǎn)處有弓弦彈響的瞬間便猛的起身,拽著山虎與陸靈躲到馬車后頭。
而那兵士已給射成刺猬一般。
魏宮守解開二人穴道后,又點了一遍,他把韁繩遞給山虎,冷笑道:“前方村落,兩個時辰。”
山虎默默接過韁繩,帶著陸靈,駕車而去。
遠(yuǎn)處星星點點的火光驀的升起,單數(shù)那一根根火把,粗略一算都有百人之多。
在魏宮守看來,那就是一個個暴露在眼中的靶子,他卷起袖子,冷笑一聲,心道:是該給某些心懷鬼胎之輩好好上一課了。
夜幕里,慘叫聲此起彼伏。
……
土木關(guān)前,大將軍營帳中,亓星太與數(shù)位親信齊聚在此。
土木關(guān)早已被破關(guān),只消等肅查干凈、確保沒有潛伏的刺客死士后,最遲明早,亓星太便會駐進這座關(guān)隘。
此時議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亓星太手按劍柄,神情憂慮,遙遙望向西方。
有親信猜出將軍心中所想,便道:“此次秘密派去的三百余人皆是軍中好手,將軍不必憂心?!?p> 亓星太搖了搖頭道:“不好說?!?p> 又有親信問道:“三百軍士仍是不夠?”
亓星太嘆了口氣,道:“若不是怕打草驚蛇,派去千人都不為過?!?p> “那為何將軍不趁那宦官白天身在軍中時,直接下令擊殺?”
提起這個,亓星太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怒道:“去查查看,是哪個蠢貨將魏宮守帶到我面前的。那般距離,我只會比他更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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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無相天狐扮成的婦人與老瘋子大戰(zhàn)了一場后,真正的那個村婦就再也沒來送過酒菜了。
陸離只能以最好的可能去猜測,那婦人還活著吧?
送酒菜的換成了一個蒙面漢子,漢子每次來也不敲門,只在門口喊一句:“金盔銀劍紅披風(fēng)?!?p> 老瘋子便會笑嘻嘻的開門,嘴里也跟著念叨一句:“金盔銀劍紅披風(fēng)?!?p> 蒙面漢子除了這一句,再沒說過第二句話了,每次等老瘋子開門,放下酒肉籃子便走,期間甚至沒多打量陸離一眼。
這冷漠無情的態(tài)度,讓陸離想起了那些個血衣郎,也是這般話少。
陸離有次問老瘋子:“之前那人易容功夫了得,你就不擔(dān)心他懷恨在心,又假扮成蒙面人,在酒菜里下毒?”
老瘋子以一種看傻子的眼光瞧了一眼陸離,道:“也就你看不出來?!?p> 陸離頓時來了興趣,詢問老瘋子到底是哪里看出來端倪。
老瘋子當(dāng)時正吃著燒雞,嘴里嘟囔不清道:“拳至誠,可見神。什么易容術(shù)、障眼法都經(jīng)不過老夫這么隨意一督。算了算了,你境界太低,跟你說了也是白說,等你拳練到家了自然就懂?!?p> 先前老瘋子所住的偏房不但門沒了,這會兒連頂也給掀去一半。老瘋子便帶著他的吊床搬進破廟里了。
老瘋子敲了敲廟內(nèi)供奉的佛像,見其還算結(jié)實,就將吊床的一頭綁在佛像的脖子上,另一頭則綁在紅漆凋落、顯得斑駁不堪的柱子上。
陸離抱著那一團干草丟在了佛像面前,每晚他入睡前,便側(cè)躺在干草所做的床上,與佛像低垂下來的視線來個四目相對。
他倒沒有那么多的怨懟想要發(fā)泄,只是瞧著這同樣有些可憐的佛像,心里有些失望罷了。
我陸離風(fēng)光時不求神拜佛,落難時亦不怨天尤人。
……
青木州多老林植被,每逢夏季便是三天小雨、五天大雨的光景。而太陽來了去,去了來,想必也是給作弄的心氣不佳,便鉚足了勁釋放光與熱,不論怎樣的大雨磅礴,都能讓人在見到太陽時,感慨一聲烈日炎炎。
可別管大雨小雨,只要天上落水,廟里怎么著也會跟著“意思”一下,滴滴答答漏著小雨。
陸離的干草“床”受累最深,前日濕的都還未干透,今日又給浸濕一遍。如今睡在上面霉味兒撲鼻,讓陸離像是又回到了在困仙窟的那段時光。
“老瘋子,咱們換個地兒住去?前面村落的村民逃難去了大半,空房肯定是有的?!标戨x不是不愿意喊“師傅”,而是老瘋子脾氣古怪,說要么喊“爺爺”要么叫“老瘋子”,反正別喊“師傅”就成。
老瘋子不理不睬,只是一個勁念叨:“金盔銀劍紅披風(fēng)……”
這般情況陸離早已習(xí)以為常,除了個別時候外,這老瘋子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陸離與他說話,大半都是自問自答、自言自語罷了。
而這“個別時候”不瘋的老瘋子倒是很有些宗師風(fēng)采。
比如有一次老瘋子獨自外出,回來時肩抗一截巨木,這截成年男子才堪堪能環(huán)抱住的樹木竟是老瘋子赤手雙拳,一拳一拳硬生生打斷的!
老瘋子將巨木扔在廟前,塵土飛揚。他對陸離道:“不管你用拳還有用腳,三日之內(nèi)將它鑿斷,不讓老夫就將你鑿成兩截?!?p> 生怕老瘋子會“言出必行”的陸離便有了任務(wù)。第一天他先是用拳頭,打的雙手鮮血淋漓也只打掉了表層的樹皮。
而后第二日他轉(zhuǎn)而用腳,站在巨木上以“半步前行”的方式踐踏。但陸離運用的還不太熟絡(luò),不能準(zhǔn)確的將踐踏控制在一點上,他手雖不疼了,鑿樹的進度卻慢了不少。
到了地三日,整顆巨木離鑿穿還有不少差距,更別提鑿斷了。老瘋子躺在屋頂上翹著二郎腿,悠閑地一搖一擺,他飲了一口酒,笑道:“咋地小子?怕疼啊,那老夫鑿你時盡量一拳解決,讓你少吃些苦罷?!?p> 陸離突然想到老瘋子那天身在空中對無相天狐所使的一記栽拳。他想到就干,雙腿叉開馬步,收拳在腰,而后左腳抬起,猛的一跺地,左拳借著力道,從襠前一拳栽下。
噼啪!
只見陸離一拳下去頓時木屑紛飛,陸離見效果明顯,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容。
老瘋子在屋頂上搖頭晃腦,悠哉悠哉念道:“馬步栽拳如種樹,轉(zhuǎn)身翻砸試金拳?!?p> 陸離聽得拳經(jīng),上身擰轉(zhuǎn),如不倒翁般劃出一道大圓弧,與此同時他右腳一跺,右拳借勁猛的砸下!
好家伙!這一拳砸下真有那斷金碎鐵之威,巨木上頓時多出一道凹坑。
陸離一栽拳一砸拳、一砸拳一栽拳,出拳不停,勁力不懈。只一時辰功夫,便將巨木鑿成兩截。
他雙手血肉模糊,卻因為勁力無意識的流轉(zhuǎn)、保護下,只傷及了皮肉,筋骨都無礙。
……
還有一次,天降大雨,老瘋子跑去庭院里晃了一圈,回來時身上竟只有些許水漬。陸離瞧著神奇,便要老瘋子教他這一招,老瘋子笑著答應(yīng),笑的十分不懷好意。
老瘋子隔日便抗回來一只大水缸,水缸里蓄滿了雨水。老瘋子又用干草編了根繩子,綁住陸離手腳,將其以盤膝而坐的姿勢扔進了水缸。
老瘋子笑道:“把水缸震破,這次不限時日……”正說著,他猛的以一根木棍劈砸在陸離頭上,砸的陸離好一陣頭暈?zāi)垦!@席傋訐u晃著木棍,接著道:“當(dāng)然不限時日,只要你小子挨的過去。”
而后每隔一陣,老瘋子便要以棍砸頭,借陸離一股子“勁”,好讓他破缸而出。
也不知多少棍后,陸離已是眼冒金星、頭皮破裂的凄慘模樣,他見老瘋子又一棍子要敲來,下意識的縮起了脖子。
卻聽老瘋子喝道:“棍至跟前莫閉眼,脊椎透勁力化千!”
陸離聞言強壓下閃躲的本能,直起脖子迎上了那一棍,那一刻陸離身體中好像有條大龍被一棍驚醒,大龍感受到棍上勁力,好一陣搖擺身子,最后以一記神龍擺尾結(jié)束了這般動靜。
砰!
與此同時,只聽水缸頓時破損,裂紋遍布整只水缸,密密麻麻十分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