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宴會

　　第八章宴會

　　五個村子分別是馬亥所在的臨廟村，子胥河村、落人坡村、進山村，以及姜淵水所在的后山村。

　　馬亥的臨廟村，顧名思義就是村外有一座廟。據(jù)說還是清初的時候修的，建筑質(zhì)量的確過硬，上百年了連個裂縫都沒有。不過廟里沒有和尚了，求神拜佛的事要自己去做。

　　子胥河村靠著一條河，據(jù)說在河里淹死過一個叫子胥的名人。由此得名。但是除了聽說書老頭講過一個伍子胥之外，馬亥并沒有聽說過其他叫子胥的名人。而伍子胥并不是淹死的。馬亥想了想，大概那個淹死的子胥當時在這一代小有名氣，但幾百幾千年，時間消逝后誰也記不得他了。能青史留名的人實在是寥寥無幾，大部分人不聲不響地就淹死在歷史長河里了。

　　子胥河村的民兵連長是戴輕裘。戴輕裘是富商的兒子，他父親戴萬貫是遠近聞名的皮貨商人，手下有四十人的商隊，南來北往地販賣皮子，子胥河村一共一千一百畝耕地，有九百四十畝是戴家的。如果戴家想沿著自家土地徒步巡視一遍，幾乎能累死。子胥河的所有村民都給戴家打工種地，戴家是全村的東家。因此戴輕裘提出想當民兵隊長，村民沒有人說“不”字。

　　戴輕裘從小在錢堆里長大，長成了一個滿口臟話、為所欲為的大胖子。戴輕裘享樂慣了，他什么活也不用干，一年到頭天天吃喝玩樂，到了收糧的季節(jié)就會有農(nóng)民把糧食一車一車送過來，堆滿他家的糧倉，供戴輕裘下一年吃喝玩樂。

　　戴輕裘當民兵隊長的原因很簡單，他聽說日本人來了以后要占所有人的地。

　　戴輕裘說：

　　“他媽的，他們來把地占走，我還怎么過享福日子?想占老子的地，老子拉隊伍起來干死他們。我有的是錢買槍。我們家的錢多的沒有數(shù)?！?p>　　落人坡村的名字來由從字面上不好猜，說起來很魔幻。據(jù)說數(shù)百年前的一個正午，眾目睽睽之下，從云端掉下一個人來，砸在村子里，摔得四分五裂。隨后村里人就開始大片大片地得怪病死去。馬亥的父親年輕時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向馬亥解釋過這種天上掉人的詭異現(xiàn)象的可能原因：古代一些軍隊進攻時，會把多日的腐尸用投石機投擲到敵軍城池去，腐爛的人尸上滿是致命的病菌，容易導致城內(nèi)爆發(fā)瘟疫。攻城部隊就可以兵不血刃拿下病殃殃的城池。至于為什么會向這個小村莊投擲病尸，已經(jīng)不得而知。

　　這大概是全世界最早的生化武器。

　　落人村的民兵隊長是劉柏。劉柏也是富人的兒子。劉柏的爹是種大煙發(fā)家的，年輕時劉柏的爹就自己跑到深山里，冒著殺頭的風險，偷偷開了地種大煙，收獲的時候漫山遍野的罌粟花，姹紫嫣紅的一大片。大煙這種東西劉家一弄就是幾十年。錢多了就開始買地。不算劉家在深山開墾的大煙地，落人村一共九百九十畝耕地，有七百畝是劉家的。但是近些年縣里也意識到罌粟的危害之大，開始抓煙販，幾年前劉柏的爹就被抓去斃了?，F(xiàn)在劉家是劉柏當家。

　　劉家已經(jīng)家大業(yè)大枝葉參天了，不需要靠擔驚受怕的大煙生意賺錢了。父親被槍斃后，劉柏決定洗手不干。

　　在一個秋天，劉柏雇了幾十輛牛車，把附近幾個村的秸稈盡數(shù)高價買下，一車一車拉到山里的煙地，鋪滿，然后放火焚燒。大火燒了一天兩夜，隔得很遠都能看見火光，夜里的時候火場周圍簡直比白天還亮，亮的人睜不開眼，隔著幾十米，熱浪就幾乎能煮熟米飯。這場火徹底燒禿了那塊幾十年的煙地，很多年后那塊地上都寸草不生。劉柏燒了地，在城里開了幾家商鋪，有糧鋪、飯館、茶館和裁縫店，雇專人打理，劉柏基本躺著掙錢。

　　和戴輕裘相比，劉柏更像一個商人，而戴輕裘某些方面像個橫蠻的軍閥。劉柏總是笑瞇瞇地，語氣和善，看似真誠，但總讓人覺得他城府頗深，看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劉柏如同一口井，表面清澈動人，實際上你再怎么往下看，也看不到井底，只能看到一片黑。

　　狡猾，心眼多，笑面虎，是馬亥對劉柏的印象。

　　進山村的名字沒有那么多的歷史淵源。進山村是在進山的路旁，附近的人想進山一定會路過進山村，因此得名。

　　進山村的民兵隊長叫許大海，沉默寡言，像啞巴一樣不說話。整個宴席上他一直坐在墻邊的陰影里一聲不響，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只有他不得不開口時才說幾個字，說完立刻閉嘴。馬亥覺得他像黑石頭一樣。

　　先是一番寒暄，然后開吃。喝完第一杯以后正式開始談?wù)铝恕?p>　　“盤山墳的事情我想大家都已經(jīng)聽說了。”姜淵水主持會議，先開口，“今天請各位隊長來，是想大家一起商議商議處置叛徒的事情?！?p>　　“姜隊長消息靈通，不知道盤山墳的具體情況姜隊長掌握多少呢？”劉柏拋出了問題。

　　“我們隊里已經(jīng)有人去偵查過了。盤山墳已經(jīng)不叫盤山墳了，叫保路村?！苯獪Y水似乎早就料到會有人打聽情況，早就做好了準備，“保路保路，保護鐵路。盤山墳，啊不，保路村，村外一里地就是鐵路?；疖嚸刻煸谀抢镉杀毕蚰?，冒著轟隆隆的蒸汽把日本兵一火車一火車地送到前線去?！?p>　　幾個隊長都微微點頭，那里有鐵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如今成了淪陷區(qū)，鐵路被日本兵用來運兵毫不奇怪，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別的地方已經(jīng)有民兵隊開始扒鐵路，阻止鬼子用火車運兵?！苯獪Y水說下去，“為了保護鐵路，鬼子給了一些村子很多錢糧和槍彈，讓這些村子保護鐵路。盤山墳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保路村。禍害極大。如果我們?nèi)ミM攻鐵路，保路村必回舉起槍打我們。即便我們不去進攻，將來保路村也可能聽日本人指使主動來進攻我們。我們已經(jīng)勢不兩立了?！?p>　　“也就是說，保路村有槍支咯?”劉柏笑瞇瞇的聽著，忽然開口，一開口就把問題揭開了。

　　“對?！苯獪Y水微微一怔，立刻說。姜淵水看了看劉柏，劉柏還是笑瞇瞇地，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淵水本來的敘述刻意把保路村的情況一句話帶過，而是重點渲染苦大仇深，希望激起在座人的情緒，從而達成一致。但劉柏這個狡猾的人并沒有鉆進套子里，而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來對方有槍。而民兵隊們槍支稀缺。劉柏的話像一盆涼水，把姜淵水好不容易在各隊長心里點起來的火苗撲滅了。

　　“有槍就他媽有槍唄，正好我們大家伙缺錢缺槍。把這個狗屁保路村打下來，漢奸全殺咯，要錢有錢，要槍有槍?！贝鬏p裘忽然開口了，這半天他一直在啃一只燒雞，啃的咯吱咯吱響，滿臉油膩，吃相像個土匪。如今一發(fā)話，也是橫蠻的道理：他們有槍，把他們殺掉，正好解決我們沒槍的問題。

　　姜淵水笑了，戴輕裘是在座最家大業(yè)大的人，得到他的支持去打保路村，就有了大靠山。劉柏還是笑瞇瞇地坐在那里，沒說什么，用筷子叨著菜慢慢吃。

　　“我的想法和戴隊長差不多。一來保路村背叛鄉(xiāng)親，辱沒祖先，認賊作父，從道義上來講我們應該征討它們。二來保路村得了日本人很多武器，我們難搞到武器，只能去搶他們。徐鶴徐軍官也說了，我們想搞到武器，最好走的路就是從敵人手里搶?！苯獪Y水端著酒碗站起來，掃視眾人，一股子攤牌的架勢，“咱們都是鄉(xiāng)親，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今天請大家來，就是希望成立聯(lián)軍，踏平保路村！若各位同意，我姜某人先干了這碗以表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