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玄楓將易言歡帶回東宮的時候,已是子夜,殿門口除了守衛(wèi)的侍衛(wèi),便是太子近侍小李子了,作為殿下身邊最得力最衷心的近侍,無論多晚,他都要等到殿下回宮。
終于看到殿下回來了,小李子急忙迎上去,卻在看到太子懷中抱著一女子后,直直地愣在當場,不禁懷疑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蘇玄楓道,“傳太醫(yī)!”,說畢,不待小李子反應(yīng),身影一閃,人影已消失在東宮的回廊處。
小李子回神時,抓住莫白不松手,不確定地問道,“莫白,剛剛殿下抱了一位姑娘?”
莫白一貫的冷漠,“殿下讓你傳太醫(yī)?!?p> 小李子早已習(xí)慣了莫白的語氣,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反而是莫白的話印證了剛剛他所見所聞并非幻覺,他立馬興奮非常,這么多年來,殿下第一次帶女子回宮,他實在太高興了,要知道所有皇子中,滿十八歲的,哪個不是妻妾成群,雖然三王爺也是個例外,可三王爺好歹有兩個侍妾,還有紅粉知己無數(shù)啊,偏偏自家太子對這事兒完全不上心,現(xiàn)在好了,殿下終于開竅了!
開心過后,小李子跳起來,“對,請?zhí)t(yī)請?zhí)t(yī)!”
蘇玄楓一路來到自己寢殿,他將早已昏睡的易言歡輕輕放在床上。
她的腰臀處血漬浸濕了一大片,蘇玄楓凝眉,竟傷的這么重,方才怕是再晚一點兒,再打下去必定會落下殘疾了。
昏迷中的易言歡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整張臉毫無血色,蒼白地如同白紙,還冒著虛汗。
蘇玄楓替她擦了汗?jié)n,片刻,一張蒼白的小臉又是汗涔涔的了,等不及太醫(yī)了!
蘇玄楓的寢宮沒有宮女,如今替她處理傷勢多有不便,他朝小太監(jiān)吩咐道,“去調(diào)兩個宮女來?!?p> 被緊急調(diào)過來的宮女,早在見太子前便沒了困意,兩人齊齊下拜,“參見殿下。”
蘇玄楓從床前站起身,退到帷幔之后,對兩宮女道,“按照本宮的吩咐,為里面的姑娘處理傷勢?!?p> 她們哪里給人處理過傷勢啊,可東宮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性格,而且殿下的決定從沒錯過,殿下這么做,必然是有把握的,她們應(yīng)道,“是”。
隔著帷幔,蘇玄楓仍背對著易言歡,對兩宮女仔細地交代著,另一邊,他已熟練地寫了一張方子遞給莫白,“按照這個藥方,煎一碗藥來?!?p> 莫白看著藥方,眼神復(fù)雜,這是殿下第一次為了一個女子大動干戈,可是他不知,這個女子是否值得殿下這般。只是一瞬,他已收斂好情緒,一轉(zhuǎn)眼,人影已消失不見。
兩個宮女在沐風(fēng)的指引下,為易言歡處理了傷口,并且換了衣物。因為易言歡在昏睡中,太子又在帷幕之后,兩人倒是大膽地看了易言歡好幾眼,她們覺得,這個姑娘雖然不是絕色美人,但是就如空谷幽蘭,給人落落大方的感覺,而且既是受到殿下青睞,一定有她的過人之處。話說回來,不管這個姑娘如何,如今她能得太子殿下青睞,已是普天下的獨一份兒了。
約莫半個時辰,莫白已將藥端了過來,蘇玄楓接過藥碗,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處理過傷口后,易言歡似乎感覺舒服了些,眉間擰起的小山丘也平復(fù)不少,氣息比方才均勻了些。
蘇玄楓給她喂藥,可一勺的藥有一大半都從嘴角流了出去,他拿手帕替她擦了溢出來的藥水,又接著喂下一勺,就這樣他重復(fù)喂藥和擦拭,直到給她喂了一整碗藥。
結(jié)束了喂藥,蘇玄楓坐在床邊,倚著頭看著床上側(cè)躺的身影,夜里微風(fēng)拂來,燈火跳躍著,明暗變幻。
以往蘇玄楓的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就連婚事也是為了社稷而定下的婚約,他從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似乎一輩子就該這么過了,可是這個女子的闖入,卻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茅草屋里原本應(yīng)該最普通平凡的兩晚,卻因她的到來,讓他難以忘卻,他一生潔身自好,卻不想與女扮男裝的她同塌而眠了,知道真相后,他來不及抗拒這種感覺,卻已經(jīng)被她受傷后強作鎮(zhèn)定的模樣亂了心智。
原來想要就這樣把她留在身邊的,可是她逃了,也罷,他這一生原本就該心無旁騖,只為江山社稷而活,如今這既不是她之所愿,他也不會強人所難。
太守府再遇上,沒人知道,當時他竟有不顧她的意愿將她帶到鄴城的念頭,但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這一生他清冷慣了,慣會抑制自己的感情。那晚,她的背影漸行漸遠,他記得那晚的月亮格外的清寒。
原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可沒料到還會在鄴城遇到她,既然遇到了,這一次,他不想輕易放手。
小李子進來,在帷幔后站定,“殿下,太醫(yī)來了?!?p> 蘇玄楓收起神思,起身轉(zhuǎn)到帷幔后,吩咐太醫(yī)上前診脈。
太醫(yī)診脈完畢,說是幸好及時處理云云,這些都在蘇玄楓意料之中,他只吩咐太醫(yī)今后按時來看診。
太醫(yī)連忙稱是,被太子殿下叫來為女子看診,這還是頭一遭,又是這深夜,足以見這女子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峙旅魅掌?,鄴城要掀起軒然大波了,特別是有待嫁女兒的高門士族。
送走了太醫(yī),小李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他不禁對太子道,“殿下,夜深了?!?,他猶豫了一下,道,“殿下今日可要在偏殿休息?”,主要是這姑娘已經(jīng)占了殿下的床了。
蘇玄楓搖頭,轉(zhuǎn)身出了寢宮,對小李子道,“本宮還要去政務(wù)殿,你著人照顧好她?!?p> 小李子大驚,“這么晚了殿下還要處理事務(wù),明日可怎么抗得住?”,小李子知道因為安國離國的大戰(zhàn),如今朝廷急務(wù)一座山似的壓了下來,但殿下這么辛苦,他還是很心疼。
“本宮有數(shù),不必多言。”
小李子看著欣長的身影越走越遠,不禁心疼,眾人只看到殿下文治武功、政績卓絕,卻鮮有人知道殿下為此付出了良多,難道帝王路注定孤獨嗎?別人不清楚,但他是陪著殿下長大的,他是最了解殿下的,殿下待人溫厚卻也疏離,這些年能真正進入殿下的心里的,沒有幾個人,原本皇上是其中一個,可后來皇上教會殿下太多為君之道,殿下學(xué)得很好,卻也變得更加淡漠,連對皇上也無法說幾句真心話。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是真的心疼殿下啊,他不禁看著寢殿的方向,希望這位姑娘能是走進殿下心里的人。
易言歡一直昏昏沉沉,想醒來卻不得,恍惚中她似乎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她能感覺到有一個人守在她身邊,她很想睜開眼看一看,卻怎么也睜不開眼。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拿著帕子為她擦臉,易言歡醒轉(zhuǎn),她看著眼前兩個宮女模樣的女子,有些發(fā)愣,“你們是?”
兩個宮女見她醒來大喜,一宮女道,“姑娘,您可算醒了,殿下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另一宮女道,“奴婢這就去稟報李公公”。
易言歡想坐起來,奈何傷處太疼,她只得又躺下,看著明黃龍紋的床帷,想起昨日是沐風(fēng)救了她,那這里是皇宮了吧。
小李子聽到消息立馬趕了來,他的身后還跟著四個宮女,手中都端著各式早點。
小李子上前,一臉笑臉盈盈,“奴才給姑娘請安”,說著便跪下,小李子身后的宮女們也齊齊跪下。
易言歡被這突然的動靜嚇了一跳,“別這樣——”,她想要去扶他們起來,可是一動傷處疼得她齜牙咧嘴。
小李子快一步地扶著她躺下,吩咐著宮女們把早膳一一擺好,對易言歡道,“姑娘,早膳是殿下特意吩咐過了的,說不知您的胃口,讓御膳房多備幾樣,以后就按照您喜歡的準備著?!?p> 易言歡感激地道,“謝謝公公,讓殿下費心了。”
“姑娘千萬別客氣,叫奴才小李子就行?!?,說畢示意照顧她的兩個宮女也介紹了自己,一位叫聘聘,一位叫裊裊。
“奴才能不能冒昧的問問,您跟殿下是怎么認識的?”,小李子口頭上說冒昧,臉上卻是一臉八卦的神色,易言歡笑笑,道,“在遙州的時候,殿下救過我的性命。”
小李子一副了然的神色,已不再多問,轉(zhuǎn)頭吩咐宮女支起易言歡的身子,伺候她用早膳,而自己則是隨侍一旁,聽候吩咐。
易言歡本不習(xí)慣被人這么伺候的,奈何現(xiàn)在她的身體虛弱不堪,也只得生生地受了。
易言歡忽而想起什么,問道,“太子殿下呢?”
小李子回道,“殿下昨日安置好了您之后,便去政務(wù)殿忙了,現(xiàn)在還沒回東宮呢?!?p> 易言歡不自覺凝眉,忙了一陣夜嗎?
用完早膳后,易言歡無聊,便和宮女兒們聊天,宮女們都很高興遇到這么平易近人的主子,頓時如打開話匣子一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快易言歡便了解到,如今皇帝體弱多病,多數(shù)時候已是太子在監(jiān)國。因為蘇玄楓母親——皇后去世得早,中宮缺位多年,后宮里屬皇貴妃地位最高,她是皇后的親妹妹,因此皇帝對其很好?;寿F妃沒有子嗣,一直視太子為己出。
宮女們知道的事情畢竟有限,沒多久便講完了,易言歡便給她們講故事,把自己記得的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一一講給她們聽。
“最后,小公主并沒有聽從姐姐們的話,她把那把有魔法的匕首扔進了大海,雖然王子不愛她了,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傷害他。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小公主已化為一串泡沫?!?p> 一個《海的女兒》聽得眾人淚眼朦朧,裊裊道,“小公主真?zhèn)ゴ螅瑸榱藧勰芊瞰I出自己?!?p> 聘聘也道,“是啊”。
小李子擦了擦眼淚,“姑娘,沒想到您還會說書呢,這么多故事,奴才已經(jīng)從來沒聽說過呢?!?p> 易言歡愣住,呵呵笑道,“還真讓你猜對了,我以前就是說書的”,她倒是被小李子提醒了,以后不知道做什么,她可以說書去呀,看殿內(nèi)這些人的反應(yīng),童話故事還是很有市場的。
蘇玄楓處理完政務(wù),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了,他回東宮便往此處來了,卻不曾想聽到她講故事,他不禁站在殿外聽,直到這個故事結(jié)束,他才步入殿內(nèi),進去卻發(fā)現(xiàn)眾人有坐在地上的,有倚靠在床邊的,連小李子也坐著喝茶一副愜意聽書的模樣,眾人沒有半分平時規(guī)矩的樣子。
易言歡先看到了身穿太子朝服的蘇玄楓,她趕緊收起得意之色,微微頷首,“太子殿下”。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立馬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小李子急忙放下茶杯,迎上前去,“殿下您可算忙完了”,自知剛才太沒有規(guī)矩,他趕緊道,“殿下忙了一日夜了,可要傳膳?”
蘇玄楓沒有徑直回答,問著易言歡,“可用過晚膳了?”
易言歡搖搖頭,她講起故事來就忘了時間,不知都到晚飯的時間點了。
蘇玄楓溫和一笑,對小李子道,“吩咐下去,傳晚膳”。
這一笑如百樹梨花開,讓易言歡錯不開眼,更是驅(qū)散了一室的緊張氣息,小李子趕忙道,“是,奴才這就吩咐下去。”,說畢,朝眾宮女招手示意,帶著眾人退了下去,將空間留給兩人。
蘇玄楓走過去,坐在床邊,對她道,“伸出手來,我替你瞧瞧”,他并沒有自稱本宮。
易言歡聽話地伸出手,他的兩指搭在她的脈搏處,手指微涼,易言歡的心顫了顫,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好久,終是開口道,“殿下,對不起——”。
脈象已沒有問題,蘇玄楓撤回手,問道,“為何要道歉?”
“在遙州的時候,殿下數(shù)次救我,可我不告而別,如今殿下不計前嫌,又救我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報答殿下了?!?p> 蘇玄楓問道,“你當真想要報答?”
此情此景,她不禁想起某人曾經(jīng)跟她說過,“你不必謝我,我的救命之恩你必然是要還的”,她暗自笑自己多想,蘇玄楓和蘇玄恪當然是不同的?;厣駮r,她慎重地點頭。
蘇玄楓道,“那就不要叫殿下了,還是喚我沐風(fēng)吧?!?p> “殿下——”,易言歡驚詫,竟是這么小的不能稱為要求的要求。
“沐、沐——”可是真的到嘴邊她才發(fā)現(xiàn)很難,以前是在遙州,而且不知道他的身份,這么叫自然沒問題,而如今已知他的身份,又處在天子腳下鄴城,明知眼前的男子,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指點江山不在話下,那一聲沐風(fēng)還怎么能喊出口。末了,易言歡氣餒,“殿下,對不起——”。
蘇玄楓淡淡一笑,似不甚在意道,“無妨。”
用膳的時候,易言歡斟酌良久,問出了心中的事,“殿下,聽說瑞王出征了,這是真的嗎?”
蘇玄楓看著她,琉璃般的眸子似有洞悉一切的力量,易言歡被他看得心虛,慌忙解釋道,“當初流落在外,承蒙瑞王殿下相救,瑞王曾收留過我一段時日,聽丞相夫人說他出征了,所以、所以想問問,不知此事是真是假?!?p> 蘇玄楓點頭,“安國與離國對戰(zhàn)戰(zhàn)敗,大錦與安國是友邦,是以前往援助。瑞王是大錦的戰(zhàn)神,此事由他出馬最是妥當?!?p> 易言歡點點頭,“原來如此——”,太子都這么說,這事錯不了了,她現(xiàn)在顧不上生他不告而別的氣,只希望他能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