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誰也沒有睡著,蘇玄恪一直抱著易言歡,一刻也未曾放手,直到辰時,小太監(jiān)扣門請示道,“陛下,該上朝了?!?p> 蘇玄恪這才放開了她,起身穿戴朝服,宮女太監(jiān)們看到皇上脖間的抓痕,個個都把頭埋得很低,蘇玄恪扯了一下衣領(lǐng),勉強(qiáng)擋住抓痕。
易言歡突然道,“為了防止我再不受控制地動手,皇上要么殺了我,要么就讓我出宮。”
這么大不敬的話,郡主不要命了嗎?宮女太監(jiān)們嚇得恨不得有個地洞鉆進(jìn)去,皇上若是發(fā)怒,受罪的還是他們這些宮人。
蘇玄恪道,“給我老實在這里待著!”,說罷拂袖而去。
龍泉宮的主事太監(jiān)李福見過的事兒多,能看出來皇上對這位郡主極為在意,當(dāng)即殷勤地說道,“郡主,您有任何吩咐盡量叫奴才?!?,說完看易言歡臉色不好,便主動退了出去。
李福心想著去問易言歡是否要傳膳,又怕她動怒,正在猶豫間,卻見下了早朝的皇上回來了,他的身后兩個小太監(jiān)正捧著奏折,李福暗驚,往日皇上早朝后都是在政務(wù)殿處理政事的,今日竟然回了龍泉宮,看來皇上比他想象之中更加在意郡主?。?p> 李福很快收斂了心思,上前道,“陛下,可要現(xiàn)在傳早膳?”
蘇玄恪很自然地問道,“她起了嗎?”
李福自然明白皇上說的是誰,他為難地開口,“回皇上,郡主還未起呢?!?p> 蘇玄恪點頭,“去傳膳吧”,想到什么,他又補(bǔ)充一句,“今日的粥不要復(fù)雜了,白粥即可?!?p> 李福慎重地點點頭,立刻吩咐人去準(zhǔn)備。
蘇玄恪進(jìn)入殿內(nèi),對床上的人道,“一會兒便傳早膳了,若不想讓朕幫你起床,你最好自己乖乖起來?!?,說罷便讓人將奏折放在了書案上,開始處理政務(wù)。
沒一會兒,早膳便由宮女們送了進(jìn)來,蘇玄恪踱步到床邊,易言歡騰地一下翻身起來,自己走到餐桌邊坐下。
早膳樣式很豐富,易言歡面無表情地看著,完全沒有胃口,可是感覺到一股逼人的視線,易言歡不待對面的人開口,自己端起粥,咕咚咕咚幾口喝完了,說道,“我要出宮?!?p> “朕不準(zhǔn)?!?p> “那讓我回玉芙宮?!?p> 蘇玄恪一派優(yōu)雅地用著早膳,仿佛根本沒聽到她的話一般,沒有任何反應(yīng),易言歡再次道,“我要回玉芙宮!”
蘇玄恪這才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道,“就在這里待著。”
這時候有子夜進(jìn)來報,“皇上,離皇已經(jīng)到了,正在大殿內(nèi)候著?!?p> 蘇玄恪嗯了一聲,沒再看易言歡一眼,便去了。
池炎在大殿內(nèi)來回踱步,末了,悠悠嘆息一聲,易言歡是不再信任他了,昨日她并沒有出宮,而他在大錦皇宮潛伏多年的棋子也廢了,他倒并不認(rèn)為易言歡會和蘇玄恪聯(lián)合起來,現(xiàn)在看來是那個丫頭擺了他一道。
現(xiàn)在蘇玄恪找過來了,怕是沒有好事,唉......
蘇玄恪走到殿內(nèi),在主位上坐好,池炎笑笑道,“皇上剛剛登基,恐怕是政務(wù)繁忙,這時候還抽空見我,真讓人感動?!?p> 蘇玄恪道,“離皇幫了朕這么大的忙,何必客氣,今日找離皇來,是有個禮物送給你,算是朕還你一個人情?!?p> “哦?”
蘇玄恪揮手,子夜當(dāng)即領(lǐng)命,捧著一封急件信函呈給了池炎。
池炎打開信函,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不自覺握緊的手差點把信捏碎了。
蘇玄恪道,“離國后院起火,相信離皇現(xiàn)在已經(jīng)歸心似箭了,朕就不留你了,車架已備好,離皇可即刻出發(fā)。”
好,很好!蘇玄恪竟然把手也伸到離國去了,池炎臉上的萬般情緒如潮水褪去,笑道,“確實是一份大禮,多謝皇上了。朕離開前想看長樂一面,皇上不會不準(zhǔn)吧?”
蘇玄恪笑道,“自然,這是人之常情,只是皇后昨日偶感風(fēng)寒,不宜見客,離皇有何話,朕替你傳達(dá),也是一樣的?!?p> 池炎道,“那就勞煩皇上告訴長樂,讓她好好保重,切勿思念故國,待到我離國上寶節(jié)時,歡迎皇上和長樂來景城轉(zhuǎn)一轉(zhuǎn)。”
“那朕先謝謝離皇美意了。”
剛送走了池炎,蘇玄恪揉揉眉心,子夜不解地道,“皇上,不讓離皇見皇后,離皇會不會懷恨在心,他日報復(fù)?”
蘇玄恪道,“朕為何不讓他見皇后,他心里有數(shù),池炎登基不久,在離國根基不穩(wěn),又有安國這個素日仇敵虎視眈眈,他現(xiàn)在自然不敢與我大錦為敵,不過——”,蘇玄恪默了一瞬接著道,“池炎這個人不容小覷,也許有一天,離國會成為我們最大的敵人?!?,此次安國離國大戰(zhàn),若不是他出兵救援了安國,恐怕安國已經(jīng)不是今天的安國了,足以見池炎的本事。
“皇上,不好了——”,一個小太監(jiān)急匆匆地跑過來,蘇玄恪認(rèn)出是龍泉宮的小太監(jiān),上前一步道,“何事?”
小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地說道,“郡主——郡主她要跳——跳——”,不待小太監(jiān)說完,蘇玄恪的身影已消失了。
龍泉宮的后殿,易言歡坐在假山石的最高處,只要她一松手便會墜入溫泉池中,二十多個宮女太監(jiān)都圍在了溫泉池邊,勸說的聲音響成了一片,雖說這里摔下來絕不會出人命,但以皇上對郡主的在乎程度,若是她有一丁點閃失,怕他們會人頭落地。
蘇玄恪趕到,宮人們即刻下跪行禮,吵鬧的聲音一時間止住了。
子夜望著假山石上的人,有些汗顏,這還真是他認(rèn)識的易姑娘。
易言歡道,“你別過來!”
蘇玄恪沒有上前,他在溫泉池邊站定,平靜地說道,“假山至多兩丈高,溫泉池深不過三尺,這里摔不死人,朕不攔你,最多傷殘了,朕養(yǎng)著你。”
只聽噗通一聲,易言歡當(dāng)真從假山石上墜落,直直摔入池中,聽到這個聲音,宮女太監(jiān)的心也跟著顫了一顫,郡主當(dāng)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皇上也好狠的心,看起來沒那么在乎郡主啊。
池子有些淺,緩沖之力不夠,易言歡的胳膊摔到池底,引發(fā)一陣劇痛,慌亂之間,水從口鼻處漫入,人昏了過去,沉沒在池中。
“都退下!”
宮人們依次退出,子夜忍不住道,“皇上,可要請?zhí)t(yī)?”
“不必?!?p> 易言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龍床上,身上的濕衣服已經(jīng)換了,而蘇玄恪正坐在床邊看著她。
“你——”,這一動,便覺左肩撕扯般的疼痛,再不敢動。
“衣服是朕替你換的”,蘇玄恪無事般繼續(xù)道,“你的左肩脫臼了,朕要替你接骨?!?,說著便拉起了她左手。
隨著蘇玄恪的動作,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吞噬了她,易言歡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可還是疼得溢出了淚花。
看著素凈的小臉,痛苦中帶著倔強(qiáng),蘇玄恪的聲音不自覺柔了下來,“歡兒,為何學(xué)不乖呢,你這么做只會讓自己吃苦而已?!?p> 易言歡沒有說話,此刻她疼得說不了話。
蘇玄恪驀地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易言歡的陣痛好多了,她動了動左肩,只有些酸澀。
蘇玄恪站了起來,“你不要再折騰了,莫非真要朕守著你處理國事?”
易言歡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素凈的臉上沒有表情,在蘇玄恪轉(zhuǎn)身之際,易言歡突然拿出暗藏的匕首,狠狠刺向他。
易言歡跪坐在龍床上,右手緊握著匕首,血色從龍袍上侵染出來,她慌地松開手,聲音止不住的顫抖,“你——你為什么不躲?”
刀刃沒入蘇玄恪下腹一寸,他按著傷口,一把拔出匕首,扔在了床上,“這是朕欠你的?!?p> 易言歡看著他身上的血跡,只覺得異常刺目。
“還不來幫朕處理傷口?這傷勢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了,你的小命都保不住,更別提出宮了?!?p> 蘇玄恪解開了外袍,坐在床邊背對著她,“紗布在床頭。”,易言歡去拿紗布,卻看到觸手可及的匕首,而他竟以后對著自己,易言歡道,“你就不怕我再給你一刀?”
蘇玄恪道,“若是扎幾刀讓你覺得解恨,朕也認(rèn)了?!?p> 易言歡沒再看那匕首,徑直取到了紗布,回到他身邊,此時他上身只著了一件純白的里衣,易言歡道,“我給你纏紗布”。
蘇玄恪點頭,脫下了上身最后一件衣裳,頓時精壯的后背展露無遺,以及他身上十多道縱橫交錯的傷痕,有刀劍傷,有箭傷,有槍傷,還有一些易言歡想象不到的兵器制造的痕跡,有些傷看起來年歲日久,呈粉紅色,有些傷似乎是新傷,剛剛脫了痂,呈深紅色,按時間算,應(yīng)是出征離國時落下的。
其實,他曾經(jīng)也為她受過劍傷。
良久沒有動靜,蘇玄恪不禁問道,“是不是嚇到你了?”,卻聽不到她的回答,只見她已開始為他纏著傷口,蘇玄恪暗自嘆息一聲,驀地,一片冰涼落在后背上,她——哭了?蘇玄恪心一動,幾乎忍不住想抱住她,但他還是沒有動,只是配合著她為自己處理傷口。
“放我出宮吧。”,易言歡將紗布打了一個結(jié),她的聲音異常平靜。
半晌,蘇玄恪的聲音才響起,“真的非走不可嗎?”
“我義父因你而死,這輩子,我們沒可能了。”,而且她要的感情,是當(dāng)皇帝的蘇玄恪給不了,或許一切都是注定的,從他們見面那刻開始,結(jié)局就已寫好了。
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結(jié)了,一刻鐘的時間變得比一個世紀(jì)還長,此刻離得這么近的兩人卻隔著無法跨越的距離。
蘇玄恪起身,合起了上衣,背對著她道,“明日朕便放你出宮?!?,說罷頭也沒回地出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