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李天明再次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星期六的早上九點。
陽光透過窗戶斜照在隔斷外的地面上,能看見陽光里飄著的灰塵。
一只黑貓蹲坐在陽光下,拉著長長的影子。
“嗯?貓?”
黑貓看見李天明醒了,起身出了房間。
李天明坐起來搓了搓臉,想起這是克塞西莉的貓。
“今天星期六了,我回來了?!崩钐烀鞣畔率郑破鸨蛔?,穿上鞋,站起來伸個懶腰。
走到院子里,陽光明媚,真是好天氣。
洗漱梳頭穿好衣服,李天明來到小店里,黑貓不知道去哪了。
李天明拿下門栓子,推開大門,門外,是熟悉的小巷。
突然李天明的手機振動兩下,拿出來看,是轉(zhuǎn)賬信息,五十元。
〖謝謝大師,大師的符很靈,我們和好了。〗
李天明笑了笑,點擊收款。把電話放回兜里。
好久沒吃慧福的菜了。
李天明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轉(zhuǎn)身進屋拿糕點盒。
——
李天明拿著糕點盒來到蓮花寺,里面人一樣不多,只有幾個老人在散步。
慧福坐在齋堂門口樹陰里的椅子上看書。風(fēng)吹過,帶起鬢角的發(fā)絲,她用手把頭發(fā)捋到耳后,露出鮮紅如血的耳朵。兒時的燒傷已經(jīng)好了,但這鮮紅卻印在了皮膚里。
李天明走過去,腳步聲驚動了她。
她抬起頭,看見李天明,“你來了?!甭曇羟宄骸?p> 慧福站起來把書放在椅子上,雙手接過李天明手里的糕點盒。
里面還有很多沒吃。
慧福抬頭看他。
“糕點盒放你這兒吧,下周二晚上再給我。”
慧福點點頭,“你要吃什么?”
“早餐?!?p> 慧福拿著盒子進了廚房。
李天明進齋堂,還是坐在老位置上。
不一會兒,慧福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
李天明趕緊起身接過。
托盤上放著豆?jié){,兩個餡的包子,小米粥,和一碗雞蛋糕。
每次李天明早上都這么吃,慧福記住了。
邊吃邊和慧福聊,問她最近在讀什么書,對佛法有什么新理解,廟里有沒有發(fā)生什么趣事。
慧福話不多,但一談到佛法,就能說很多。
李天明喝著豆?jié){默默聽著,快吃完的時候,邊上過來一個人。
是一名中年婦女。
“請問您是慧福法師嗎?”
慧福轉(zhuǎn)頭看向她,輕輕點點頭。
李天明也看向她。這是一個長的富態(tài)的五十多歲的婦人。
“哦,是這樣,我家老伴好像被鬼上身了,我聽說蓮花寺里有位慧福法師佛法高超,就想請您給我老伴做個法事,去去邪?!?p> 李天明看向慧福,發(fā)現(xiàn)慧福也看向她,兩人對視一眼,不知道說什么好。
邊上幾個姑子也圍了過來。
“我聽說蓮花寺的人氣不旺,這不,”婦人從挎包里拿出一個如磚頭厚的紅包,放在桌子上,“我準(zhǔn)備了點善款?!闭f著又把紅包往慧福方向推了推。
邊上一個中年姑子拿起來,打開封口,見里面滿滿的都是紅票子。其他幾個姑子也圍過來看。
婦人站著看慧福,沒再出聲。
拿錢那個姑子使勁向慧福使眼色,見慧福沒動靜,另一個姑子急了,走過來趴在慧福耳邊小聲說,“慧福啊,咱們寺里有多少錢你也知道,雖然現(xiàn)在開飯店吃穿不愁,但咱們這兒畢竟是寺廟不是飯店。而且不說別的,就咱們寮房的房頂也該修一修,枕巾被褥也該換一換。這筆善款就是個好開頭,咱們也該做做姑子該做的事,是不是。你好好想想,我說的在不在理。”
“但是我……”
“誒呀!”那個姑子更小聲的說,“我知道你心里沒底,沒事,你到那兒就念幾卷經(jīng),你看過那么多,還不會嗎?!?p> “你們跟我一起去嗎?”慧福問。
這個姑子轉(zhuǎn)頭看了眼拿錢那個姑子。
那個姑子向廚房努努嘴。
這個姑子接著小聲說,“你也看見了吧,端茶倒水,洗菜剝皮的,我們本來人手就不夠。哪兒能陪你去呀!要不你……”
“我陪你去吧?!崩钐烀魍蝗徽f。
姑子聽了說道,“對呀,讓李先生陪你去,他家就是開算卦店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問他?!?p> 慧??戳死钐烀饕谎?,又想了想,點了點頭。
婦人見慧福點頭,高興的說,“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法師用不用換身衣服,拿點東西?”
“不用了,現(xiàn)在就走吧。”
慧福起身,李天明也起身。
“來來來?!眿D人很高興,走在前面,李天明和慧福跟在后面。
其他四個姑子跟著送到寺門口。
門外路邊停著一輛紅色的車。
車響了兩聲,婦人走過去打開車門,讓慧福和李天明進去。她坐在駕駛位上,拉著兩人離開了寺廟。
約二十分鐘車程,來到市醫(yī)院前。
一路上,婦人講述了自己的事。
她叫郝玉珍,她老伴叫張保華,以前是做房地產(chǎn)的。
老伴很愛她,但她總感覺她老伴最近和以前不一樣。她又說不好哪兒不一樣。
有人和她說,她老伴是被鬼附了身了。
她找過法師做法,找過風(fēng)水師調(diào)風(fēng)水,找過仙家看事的驅(qū)邪,但效果都不好。
前一段時間,她聽聞蓮花寺的慧福法師自小就在寺廟,精通佛法。所以就想請她來試試。
進入醫(yī)院,郝玉珍輕車熟路的往住院區(qū)走去。
座電梯上到頂樓,走到552號房間推開門。
里面是個單間,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中老年人,正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他聽見動靜,回頭看。
這是一張消瘦的老人的臉。光看長相得有六十多。
但從郝玉珍口中得知,張保華實際只有五十三歲。
病房里很整潔,不像其他病房送花送藥送水果的堆滿地。
至于張保華得的什么病,郝玉珍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
張保華見進來的這兩個陌生人,一個穿著馬褂盤著大辮子,一個穿著僧袍。就知道這應(yīng)該又是郝玉珍給他找來驅(qū)邪的。
張保華沒說什么,轉(zhuǎn)頭接著看窗外。
“你先出去吧,我們做法事不能讓人看?!崩钐烀鲗掠裾湔f。
“哦,好,好?!焙掠裾浒寻鼟煸诩缟希瑪Q開門把手出去了。
李天明走到張保華面前,把窗外的光遮出一個人形陰影。
“她出去了,你說說吧?!?p> 張保華抬頭看向李天明,表情有點驚異,接著又恢復(fù)平靜,搖了搖頭,“沒什么好說的,中邪的是她。我的病就是她給我下毒弄的。”
“哦?仔細說說?!?p> “唉——”,張保華嘆了口氣,“我二十年前,背叛了她一次。從那以后,她就不太正常了?!?p> “具體說說?!?p> “沒什么好說的,你要驅(qū)邪,不應(yīng)該驅(qū)我,應(yīng)該驅(qū)她?!?p> 說完這句話,張保華就閉嘴不說了。李天明怎么問,他也一聲不吭。
沒辦法,李天明走到慧福身邊,小聲問,“怎么樣,能看出什么問題嗎?”
慧福搖搖頭,也小聲說,“我只懂佛法,不懂民俗雜學(xué)?!?p> 李天明點頭,“出去吧?!?p> “嗯。”
兩人剛打開門,郝玉珍就沖過來問,“怎么樣?他現(xiàn)在有沒有好?”那架勢好像急診室外的親屬詢問從里面出來的醫(yī)生。
李天明后退一步和她保持距離,“你先冷靜,我們出來說?!?p> “好好?!焙掠裾溥B聲答應(yīng)。
關(guān)上門,三人站在走廊,郝玉珍急切的問,“他怎么樣?”
“我們還沒確定他的準(zhǔn)確狀況,我想問問之前來做法事的人都怎么說?”
“這……我也說不好,就是說他鬼上身什么的?!焙掠裾溆行剀X。
“你有沒有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
郝玉珍翻了翻包,拿出幾個名片遞給李天明。
李天明接過,幾張名片的邊緣被磨出了毛邊,時間應(yīng)該都挺長。
有一張白底黑字的名片,上面名字是何農(nóng)。
李天明知道這個名字,小時候經(jīng)常來小店找爺爺出去喝酒的就叫何農(nóng)。爺爺讓李天明管他叫何叔。他還給李天明買過小食品。
不過挺長時間沒聯(lián)系了,據(jù)說是三年前搬去外省了。爺爺?shù)脑岫Y他也沒來。
李天明撥打了何農(nóng)的電話。
嘟,嘟,嘟,嘟。
就在李天明以為無人接聽的時候,電話被接起了,“喂?誰呀?”是記憶里何叔的聲音。
“喂,何叔,還記不記得我。”
“你是?”何農(nóng)明顯沒想起來。
“我是李天明?!?p> “李天明……李天明……啊,你是李妙齋他孫子!”
“是?!?p> “你呀,你爺爺還好吧?!?p> “我爺爺前年去世了?!?p> “啥?”
“……”
“……”
“他…得的???”
“嗯,心臟病,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p> “唉——”何農(nóng)沉默了一會兒,“我現(xiàn)在在美國,現(xiàn)在回不去,等九月底我忙完這邊的事,就回去給你爺爺上柱香?!?p> “不是,何叔,我打電話不是為了和你說這事。”
“那啥事?”
“我這邊有個鬼上身的,你以前給看過,五十多歲的兩口子,男的住醫(yī)院。有沒有印象?”
“好像有,是不是那男的五十來歲卻像七老八十?!?p> “對?!?p> “那個呀,我記得,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和你說。”
“好?!崩钐烀鞅緛砭瓦呎f話邊走,離郝玉珍有段距離了。聽何農(nóng)這么說,李天明又往前走了一段,正好看見衛(wèi)生間了,再往前是窗戶。
李天明就靠在窗戶上說,“沒人了?!?p> “嗯,我是去年回去,通過一個顧客的介紹給她看的。我感覺問題不是出在她老伴身上,是出在她身上?!?p> “怎么說?”
“她老伴多少年前出過軌,后來兩人和好了,怎么和好的我沒問出來。問他們誰都不說。不過那男的不是住醫(yī)院嗎,據(jù)說就是那女的下毒,為了讓他能留在自己身邊。”
“這……”
“所以我勸你,別摻和這事。這不是咱們該干的,她應(yīng)該找心理醫(yī)生?!?p> “嗯……”
“你隨便給她畫個符叨咕叨咕就行了。這種精神有問題的,你也說不好她什么想法,萬一再給你下個毒,犯上犯不上?!?p> “嗯,也是。”
“行,還有事嗎?”
李天明聽見電話那邊有人喊何農(nóng)。
“沒了。”
“那我掛了啊。啊對了,你家地址沒變吧?!?p> “沒。”
“那行,我掛了?!闭f完,何農(nóng)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