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有福停下腳步，因為他在這幾個孩子的動作里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
不同的是，那時的自己拿的是一根木棍。
老人一絲不茍的舞著手里的長刀，孩子們一板一眼的照貓畫虎。老人時不時會停下來，糾正某個孩子舉刀的姿勢，眼里全是溫暖，就和頭頂?shù)年柟庖粯尤岷汀?p> 終于老人收勢，孩子們也停了下來。楊有福走上前問道:“老人家，你這刀法好眼熟，是不是叫屠狗刀?。俊?p> 他問的很唐突，可那每一個架勢如同刻在腦子里，閉上眼全是舞刀時的影子。銀根叔說過，這就叫屠狗刀法，至于屠那只狗，他卻沒說。今日再見，楊有福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本來微笑的老人臉色陰沉下來，那條長長的刀疤不斷扭曲著，讓一張臉變得猙獰。
“你這豎子，竟敢如此無理，原來竟是吳賊，正是蒼天開眼啊！”
他舉刀長嘆，又扭頭惡狠狠地瞪了楊有福一眼。
哈哈大笑著。
“老了，老了，還讓我撞上一個賊崽子?！?p> 那只獨手顫抖不停，又顫巍巍的舉過頭頂，嘴里喃喃著。
“老婆子、喜兒、圓兒，我，我今天給你們報仇了，報仇了?。 ?p> 一句話還沒喊完，兩眼就溢出兩行濁淚，老人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擦，轉(zhuǎn)身提刀，大喊一聲，“賊崽子，拿命來。”
一刀劈過，雖未沾身，可楊有福卻覺得有些冷了。一轉(zhuǎn)頭，身后的白玉鳴、吳二等人不知何故，全都跌坐到了地上，臉色煞白。
老人離楊有福有些遠，撲的猛了些，這一刀過后，腳下不穩(wěn)，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楊有福剛要上前，那幾個孩子卻圍了上去，七手八腳的扶起老人，拿著小一號木刀，怒目直視。
“老人家，是不是誤會了？”楊有福小心翼翼的問。
“誤會？誤會個屁，哪來的誤會，你給我過來，看我不打爛你的狗頭。”老人一只腳蹦著朝楊有福跳來。
“老人家，真是誤會了??！”白玉鳴上前扶住老人，剛要解釋。誰知老人把他猛的一推，大罵道:“還有你，一臉的奸賊像，滾，滾?。 ?p> 這一下讓白玉鳴弄得手腳無措，只是一個勁的說:“老人家，不是的，不是的?！?p> “你們?nèi)菈娜恕！币粋€孩子沖了過來，拿著木刀重重的砍在楊有福背上，似乎還不解恨，又噼里啪啦的砍了好幾下。
“敢說劉爺爺教的是屠狗刀，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小孩子瘋了一般的大喊。
楊有福站著不動，那孩子很有勁，砍得他脊背生疼。最后孩子也累了，跑了回去，對著老人輕聲說道:“劉爺爺，你別怕，我給你報仇了?！?p> 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楊有福等人，身體委頓下來，變得矮小了很多。
“人老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行了，可，可你這一口吳音軟語，總得給我個說法吧！還有那個什么子屠狗刀？”
他盯著楊有福，兩眼猛的一亮，如同刀刃上耀眼的反光，只是下一瞬，又黯淡下來，恢復了一個暮年老人的神情。
楊有福看著眼前的老人，久久不能言語。
白玉鳴跑過來，搓著手道:“唉！老人家，有些話我不敢說的太明白，但是我這二弟絕對不是吳賊，你要不信，我歃血為誓?！?p> 他折身從吳二手里抽出腰刀，作勢要割。老人低下頭，搖著那只獨手，低語道:“走吧，走吧，你們都是好孩子，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看錯了?！?p> 楊有福本來還想和老人說道說道，可看情形，顯然沒法說下去。他默默地深鞠一躬，轉(zhuǎn)身走去。
小巷子里的灰青色分外繞眼，總也抹不去。那些個門前或坐或站的人都那樣矚目，殘缺的身體也許配著這抹灰青色最好吧！楊有福心里著想著，腳步就慢了些。
他不明白，為何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破磚爛瓦為何還收拾不干凈，還種了那么多的松柏，難道真要把這里活成一個墳冢嗎？
進門之后，碰巧遇到李根寶，他見楊有福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驚訝的問道:“楊兄弟，你這是咋啦！”
楊有福不想說話，扭身就走，他拉著白玉鳴，兩人竊竊私語。
良久，李根寶長嘆一聲，“怪我，怪我，這地方，楊兄弟本不該來的?！?p> 這一句楊有福并沒有聽到，他坐在房間里，從半開的窗戶望去，滿眼的破敗，要不是明亮的陽光，這個地方他真不想待啊！
午飯過后，李根寶又來了，他說想陪楊有福走一走。
這次，他沿著主街從城西出門，一直走到了望夫嶺的豁口。站在豁口的墻磚上，低頭下望，藍玉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整齊的街道，漂亮的青磚房，錯落有致的松柏，竟然和來時路上看到的完全不同。
李根寶靜靜地站著，任憑山風拂起衣衫、發(fā)絲，像一尊雕塑，紋絲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問道:“你可看明白？”
楊有福點點頭，答道:“明白了?！彼僖幻靼?，那就是個傻子。這城透著古怪，朝東一側(cè)荒涼破敗，朝西一側(cè)整齊利落。怎么看，都覺得不對，可仔細看又覺得自然。
“為啥是這個樣子？”
“其實最初就是來時看到的樣子，因為藍玉城的人并不愿意把破了的地方修正好，他們怕自己忘了。”
“那為啥又把西面修整了呢？”
“這全因為一個人，他來了之后就變成如今的樣子?！?p> “這人是誰?。俊?p> “白老將軍?！?p> 楊有福有些不信，“為啥這么做？”
“白老將軍希望所有的越人都能記得，美好是留給自己的?！?p> “美好是留給自己的!”楊有福回過頭，看看身后的望夫嶺，笑了。
“真想見見老人家??！”
李根寶抬了抬下頦，“會見到的，到了京城總會有機會。走吧，既然你已經(jīng)弄明白了，那我今天就帶你去見一個人吧?！?p> “誰啊？”
“跟我走，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崩罡鶎氄f完這句話，就朝著藍玉城走去。
楊有福跟在身后，他很好奇，這奇怪的古城里，會有什么樣的人在等著自己呢？
丘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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