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血雨迷蒙

第五章

血雨迷蒙 平定川頁先生 3105 2019-10-10 13:07:26

  八

  冬天的田地就像老頭的禿頂,光禿而可笑。偶爾有幾根未死透的枯草,就像枯死卻還未脫的須發(fā)般在寒風中自鳴得意的搖擺、晃蕩,嘲諷大地的荒蕪和冷硬,又被路過的野狗灑落一身的腥臊。

  原本就不小的日頭此刻已經(jīng)上到了兩竿那么高,暖烘的陽光傾灑下來,融化開凍了一夜的土地。原本冷硬的土地此刻已經(jīng)變得潮濕而稀軟,原本揮舞著鐵楸的身影,此刻也已經(jīng)沾滿了細密的汗珠。半上午的勞動所揮發(fā)出來的熱氣全都積攢在厚實的棉襖下,說不出的濕熱難受。

  高俊堂看了一眼腳上的棉鞋,又看了看挖到一半的水溝,原本嶄新的棉鞋此時已經(jīng)沾滿了污泥,原本“各奔東西”的水溝此時也已只剩下了一條去路可走――通往胡大海家玉茭地的一頭已被完全堵塞填平,黢黑的泥土正躺在原本的水道內(nèi),嘲諷的斜睨著一旁的枯草,享受著陽光的沐浴。

  高俊彥看了一眼越來越高的日頭,喉嚨里一陣響動,伴隨著“嗬~~”的一聲,一口污濁黃褐的黏痰嘴唇中噴射而出,有如利箭般的射到地面,在原本就污濁不堪的地面上留下一絲更加污濁的印記――幾根細絲還連結在上面,一頭連著地面,另一頭依舊掛在高俊彥的嘴邊。連結兩處的細絲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好似墻角掛罥的丑陋蛛網(wǎng)。

  高俊彥擦擦嘴角殘留的涶涎,又舔了舔干裂破皮的嘴唇,開口道:“應該差不多了哇?!?p>  高俊堂用力的在新填的泥土的跺了兩下,啐了一口道:“差毬不多了,就這哇。”然后他又道:“胡大海噯挨桿子貨要是看見了,估計能氣殺了?!?p>  胡大海有沒有被氣死無從而知,但是他回過頭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見了站在身后的胡大海,以及胡大海手中那根頗為粗大的頂門棍。

  胡大海并不說話,反而是跟在一旁的賈潤泉先開了口:“俊堂子,動彈了?”說罷又“嘿嘿”的笑了一聲,臉上堆滿了和善而親切的笑。

  高俊堂也嘿嘿笑了一聲,拄著鐵鍬,看著胡大海的臉,慢悠悠道:“嗯,這不是趁的冬天歇的,來拾掇拾掇我家這水溝溝?!?p>  胡大海往前走了一步,依著高俊堂的樣子,也把手里的頂門棍往面前一拄,不陰不陽道:“你家今年噯葵花收成怎呢說了?”

  高俊堂道:“今年還不賴,一畝地差不多收了一千斤哇。”

  胡大海點了點頭,繼續(xù)道:“噯咯行了么,我還以為你今年葵花長的不毬行,想改種水稻了?!?p>  高俊堂把手里的鐵楸往前挪了幾寸,道:“你這是甚意思了?”

  胡大海道:“我甚意思也沒了?!焙蠛?纯幢惶钇降乃疁希洲D過頭看著高俊堂的臉:“我就想知道,你這是甚意思了。”

  高俊堂故意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猛地啐出一口痰,開口道:“你說這水溝?”高俊堂又咽了一口唾沫,語氣很是堅定:“咱們兩家這地挨著地,我家這水溝你也用了這來多年了,我也沒說過甚哇。你家噯玉茭子用水多,我家這葵花地用水少了,你多用就多用些哇?!?p>  胡大海剛想開口說什么,卻被賈潤泉伸手攔了下來,于是高俊堂便又繼續(xù)侃侃而談:“問題你家噯玉茭地澆水,噯水老是順著水溝流的我家這地兒來,你說我總不能讓我全家老小就光吃噯泡爛了的葵花桿子哇?!焙?、高兩家的田地緊緊挨著,澆水免不了會出些差錯。但胡大海平時種地一向講究,每次澆自家地總是小心的把兩家水溝連接的地方隔開,反倒是高家兄弟倆常常把垃圾和草桿丟進水溝,不止一次淹到了胡家的玉茭地。

  胡大海道:“所以你就把我這頭全堵上,是想叫我們家抱的噯玉茭桿子啃了?”

  “這不是還給你留了半圪截了?!备呖┲钢O滦“虢氐乃疁?,陰陽怪氣的道:“你大可以開根新水溝?!比缓笥值溃骸胺凑慵乙还簿推乓虧h兩塊人,吃的也不多?!?p>  “去你媽了個婢!”胡大海舉起手中的頂門棍,大罵道:“你個挨桿子貨,你老子家的水溝你用了多少年也就算毬唻,還你媽婢在這叫喚?!?p>  高俊彥依舊嘿嘿笑著,一邊舉起手中的鐵楸,一邊道:“看你噯毬事哇,活該你家沒有頂門子的,到死都就是兀根爛棍子。”孩子本就是胡大海夫婦的一塊心病,高俊彥不提還好,一提及此事,胡大海本就是滿腔怒火忍而未發(fā),此刻便已經(jīng)像是點著捻子的炮仗,想不爆炸都不行。

  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胡大海自己都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是有一年賈潤泉外出河北再遇到高俊堂時,高俊堂曾拉著賈潤泉的手道:“我真不知道怎呢跟你說,噯時候俊彥子,就我那兄弟,劈了他一鐵楸,當天黑夜就嚇得我連夜搬上走。也真虧了我走的早,沒聽樹根子的話留在大峪口。我要是晚走上半個月,估計我現(xiàn)在也就和樹根子、金塘子一樣了?!?p>  胡大海和高家兄弟廝打在一起的時候,耿氏正坐在灶臺邊漿洗衣服。冬天的衣服既厚實又能吸水,一丟到水里便比平常重了不知道多少倍。

  有人跑來對她說:“嫂子嫂子,大海和高家兄弟兩個打起來了?!?p>  耿氏皺眉:“打哇,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大海噯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火氣上來牛兒都拉不回來。”

  隔了一會兒又有人來說:“姊妹,你家老胡把高家兄弟倆給打了,高俊堂噯眼都腫唻,腫得就和??攫x饃似的?!?p>  耿氏撇撇嘴,眉頭皺的比剛剛更緊了一些,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神色:“老漢們打仗,我塊婆姨家的能怎呢了。我就是能勸住高家兄弟兩個,我都勸不住大海噯毛驢貨。頂多就是打完了,我再死乞白賴的去人家高家兄弟那兒送禮送錢的。”

  等到賈潤泉拿著那根沾滿血跡的頂門棍跑來時,耿氏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完唻,完唻!大海叫俊彥子劈了一鐵鍬,得老上兀來大一塊口子,噯血沖的頂門囟兒都流的鐮刃桿上唻?!?p>  “挨毬了!”耿氏“騰”的起身奔出屋外,帶翻了坐在身下的板凳和擺在面前的洗衣盆兒,濕漉厚重的衣服就那么躺在地上,起滿泡沫的皂莢洗衣水就那么流遍了整個房間。

  九

  胡大海一醒來,就看見了站在一旁的賈潤泉,以及坐在旁邊炕頭上垂淚的耿氏,耿氏的兩個眼泡都已經(jīng)腫起,好像兩個煮的發(fā)軟的饃饃一樣。

  胡大海只覺得臉上一陣的粘糊和難受,忍不住想晃一晃頭,把粘在頭上的東西甩開。剛一動便感覺到一陣疼痛和暈乎,好像有人在他頭上勒上了孫悟空的金箍,而有個看不見形貌的唐僧正躲在暗處,一次又一次的念著那讓他頭痛欲裂的緊箍咒。

  胡大海慢悠悠的伸出手,想把那箍在頭上的金箍兒扯下來,手剛一碰到頭,辯感覺一陣的暈眩,而那個一直不停歇的緊箍咒,也不由的念的更加頻繁,讓他的頭變得更疼。

  “我這得老,怎呢變得比往常兩塊大唻?”

  耿氏抹了一把淚,眼淚仍忍不住的在掉落,嘴巴卻已被胡大海的話語弄的翹起。于是她便一邊哭一邊笑著道:“大海,你醒了?”

  “唔?!焙蠛>o皺著眉頭:“我記得高俊堂兄弟倆填咱們家水溝,我就和他們理論,后來就打起來了?!?p>  耿氏嘆了口氣,伸手拉著胡大海的手,語氣柔軟:“你說你哇,五十來歲的人了,還是呢來大脾氣?!?p>  胡大海輕笑一聲,道:“我這臭脾氣,你不也和我過了三十多年唻。”

  耿氏臉色微微一紅,微嗔道:“潤泉子還在這兒了?!?p>  胡大海牙關咬的“咯吱咯吱”作響:“我這得老蛋子怎呢這來大了,都快有潤泉子家的尚籮子呢來大了?!?p>  賈潤泉輕輕的嘆了口氣,看著胡大海包的嚴嚴實實的腦袋,開口道:“你忘了你和高家噯兄弟兩塊打仗,你一骨碌打斷了俊堂子的圪嘀扭,你自己也叫……叫高俊彥劈了一鐵鍬?!?p>  胡大海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閉上眼睛,只覺得周圍有個吹打班子在吵鬧,各種鑼兒、鈸兒、镲兒、鼓兒、竽兒的聲音都混雜在一起;又覺覺得被人捆綁在了一個巨大的水車上,正隨著水車的轉動而不住的轉動著,忽而被拋到高空,高的就連空氣都已經(jīng)稀薄,忽的又轉入水底,冷的好似千尺海底。循環(huán)往復,不知何時才可以停止。

  過了許久,胡大海終于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婆姨?!?p>  耿氏忍不住的吸著鼻子,強忍著眼框子里打轉轉的淚珠子:“哎,你說哇?!?p>  胡大海幽幽的嘆了口氣,又咽了口唾沫,等到把氣管里混亂的氣息理順,才終于開始說話:“我餓唻,我想吃上碗玉茭面糊糊飯,再來上半碗山藥蛋絲絲,多放上些油。”然后他又勉強的抬抬眼皮,看著站在一旁的賈潤泉:“潤泉子也一起吃哇。”

  注釋:

  動彈:指勞作,干活

  得老:方言,指腦袋

  頂門子的:指兒子

  圪嘀扭:手肘

  鐮刃桿:小腿骨

  尚籮子:面篩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