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挽裳坐在搖搖晃晃的驢板車上，她和顧吟風(fēng)走了一個多時辰的狹窄不平的山路，終于下了山，來到了平道上。
雖然道路較之山路要平穩(wěn)了很多，但也不是通暢寬闊的大道；再加上驢車的速度終究還是比不上馬車。所以在夕陽西墜，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時分，陸挽裳還沒有見到顧吟風(fēng)口中所說的那個名叫“靈溪村”的小村子的蹤影。
她躺在大紅綢被上，雙手枕著腦袋，看著如潑墨般漆黑的天穹夜幕，上面點綴著數(shù)不盡的星辰，一顆、兩顆、三顆……一閃一閃的，就仿佛是在應(yīng)和著她此刻初次下山，內(nèi)心一起一伏的波動。
按理說，她陸挽裳再怎么說好歹也是元嬰大修士，不說心如幽潭古井止水，但心情也不可能會產(chǎn)生這樣的波動啊。
陸挽裳百無聊賴的想著。
看來那莫老頭兒說的是對的，修士不能一直在山上閉門苦修，而是應(yīng)當(dāng)下山入世，紅塵歷劫。等什么時候在這萬丈紅塵之中，心境平和得任他狂風(fēng)驟雨，巨浪滔天，我自淵渟岳峙，巋然不動的時候，那才算是真正的修煉到家了。
倘若是這樣的話，那如果讓她再次渡化神劫，怕是心魔這一關(guān)，輕而易舉！
可現(xiàn)在呢，這才剛剛下山還沒入世，她的心境就如同以前她和八師兄在三師叔養(yǎng)靈魚的靈池上拿石頭打水漂一樣，一跳一跳的，而且每跳一下，都會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在心中反復(fù)蕩漾，擴散開來……
“曦月山距離靈溪村確實有些遠(yuǎn)了，當(dāng)初莫爺爺特意交代了爹娘路途遙遠(yuǎn)，所以在三天前我就出發(fā)過來了，但還是沒想到會有這么遠(yuǎn)，接下來這幾天就苦了陸姑娘跟著我一路顛簸了?！?p> 顧吟風(fēng)說著笑了笑，拍了拍拉著板車的小毛驢，“不過還是多虧了這頭小毛驢，幸虧我早就跟顧伯說好了，把他的小毛驢給借了過來。
當(dāng)時顧伯和大娘一聽說我要來接你，真是比大哥大嫂還要熱心，我說要給他們兩個銅板，可他們非不要，拉著毛驢就把繩子給遞到了我手里?！?p> 聽到顧吟風(fēng)的話，陸挽裳忽然也想起了曾經(jīng)在山上的一件事，她和八師兄去偷三師叔養(yǎng)的一頭水木雙系屬性的靈驢，因為八師兄告訴她說是他聽說世俗里的人最喜歡吃驢肉了，還有句俗話，是什么“天上龍肉，地下驢肉?！?p> 當(dāng)時她就想，真龍乃是傳說中的仙獸，她也只是在典籍中看到過插圖，既然這驢肉和仙獸龍肉差不多，那一定也很非常好吃……
不過兩個人在對那頭渾然不覺危險的靈驢下手的時候最終還是讓三師叔給發(fā)現(xiàn)了，然后告到了師父那里，八師兄替她抗了下來，被罰在藏經(jīng)殿里抄寫一個月的典籍。
她還為此愧疚了好久。
陸挽裳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以前在道觀里的時候，有個愛養(yǎng)寵物的老頭兒，他養(yǎng)了一頭驢，我和八師兄聽說驢肉很好吃，就想去偷驢吃……”
顧吟風(fēng)似乎很感興趣地問道，“然后呢？”
“那頭驢很倔，八師兄一牽它，它就尥蹶子，把八師兄給踢了個跟頭，后來，就被那老頭給發(fā)現(xiàn)了……哈哈哈?！标懲焐讶滩蛔⌒α似饋怼?p> “哈哈……”顧吟風(fēng)也笑了。
兩個人就這么閑聊著，在這一路上，顧吟風(fēng)跟她說著他小時候的事情或者是說一些他在書中看到的狐仙志怪趣聞，而陸挽裳就是靜靜地聽著，偶爾附和兩句。
兩人白天趕路，夜晚便在路過的村子或是縣城里歇腳，顛顛簸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是在三天后的晚上趕到了顧吟風(fēng)村子所在的縣城。
顧吟風(fēng)指著前方道:“到縣城了。”
陸挽裳坐了起來。
前方有一座不小的城門，可以看到里面的掛著的燈籠燭火以及來回過往的行人。
她失去了修為，自然也就沒有了夜視的能力，就像一介凡人一般。
以前在山上的時候，雖然各個大殿也都有掛燈籠點綴，但那只是裝飾之用，并無實際效果。因為對她們修士來說，只要修為達到筑基境，便可以黑夜視物，一切與白晝無二。
可現(xiàn)在她沒了法力，此刻看著亮著的燭火燈籠，突然也莫名地覺得有些新奇。
過了城門，里面便是一條主街道，四周大街小巷縱橫交錯，商戶店鋪林立，牌匾旗幟懸掛在每戶門上，表明著各自所售賣的東西。
初次下山，陸挽裳覺得很是新奇，她神色自若，一臉淡定地左瞧右看，目不暇接。
“這里就是永寧縣城，看，多熱鬧。其實，白天要比這還要熱鬧?！鳖櫼黠L(fēng)微笑著指著道路兩旁的店鋪、街道給陸挽裳說著，“這家是濟世藥堂，我上山采的藥大都賣到了這里；這條街是桂花街，里邊有一家鋪子賣的糕點很好吃，再往深處走還有一條桂花巷……”
“這里有賣冰糖葫蘆的嗎？”陸挽裳瞪著眼睛看著顧吟風(fēng)問道。
她以前光聽四師兄說世俗的冰糖葫蘆怎么怎么好吃了，但四師兄從來沒給她買過。為了報復(fù)四師兄不給她買冰糖葫蘆的仇，她把四師兄讓她幫忙送的一封情書轉(zhuǎn)送給了宗門內(nèi)的一個名叫“如花”的筑基期女弟子……
“有！”顧吟風(fēng)點點頭，他看著陸挽裳希冀的目光，無奈地又搖了搖頭，“不過賣冰糖葫蘆的商販晚上一般不出來?！?p> “哦。”陸挽裳有些失望。
“有時間我會給你買的?！鳖櫼黠L(fēng)看著她的神色，笑了笑。
她終究還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啊。
“好吧?！标懲焐腰c點頭。
“看，這里就是縣學(xué)。”顧吟風(fēng)指著旁邊的一戶院子的門庭。
“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陸挽裳照著大門兩旁的對聯(lián)念了一遍，然后轉(zhuǎn)頭看著顧吟風(fēng)，問道，“你就在這里上學(xué)？”
“嗯?！鳖櫼黠L(fēng)看著緊閉的大門，“不過還有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省城舉辦鄉(xiāng)試了，由于村子離縣城較遠(yuǎn)，每日來回也不方便，所以近來我都是在家讀書的。”
“鄉(xiāng)試？”
顧吟風(fēng)知道陸挽裳從來沒下過山，所以耐心地給她解釋道，“我現(xiàn)在只是縣學(xué)的一名學(xué)生，只有參加鄉(xiāng)試，并且考中舉人，才有資格做官的?！?p> “做官很好嗎？”
陸挽裳想起了下山時莫老頭兒對她說的“大隱隱于朝”。
她們修士下山做官是為了隱于朝廷，能夠更好的紅塵煉心，方便歷劫；可普通凡人又無需修煉，求長生，非得要做官那么累嗎？
在家悠閑的種種地不是更好嗎？
“不是做官好……”顧吟風(fēng)趕動了毛驢，他嘆了口氣，“我是一個讀書人，考舉人不僅僅是為了光宗耀祖，完成父母的遺命；更是為了你……
現(xiàn)在家里生活這么貧苦，一直種地難有出頭之日，你愿意跟著我，可我也不能讓你吃苦。惟有做官，才能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p> 說著，顧吟風(fēng)兀自笑了起來。
“看，這個縣城里有這么多大宅子，以后肯定會有屬于你的一座！”
陸挽裳盯著坐在前面趕車的那一席粗布青衫的背影，
她的內(nèi)心忽然升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說不清，
道不明。
此時她的心就像她曾經(jīng)在山上后院的那座花園里看到的那只靈蝶一樣，先是撲棱撲棱地飛，一陣風(fēng)吹來，輕輕的，柔柔的，忽然就平靜地斂翅蟄伏了起來。
她很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凡人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
她跟著他只是想幫那個沒良心的，五兩銀子就把自家徒弟給賣了的莫老頭兒了卻一樁塵緣而已，最多最多陪在他身邊也才一百年……
他根本沒必要做這些的。
陸挽裳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