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玖回到家樓下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黑了。
九月的天氣仍然很熱,偶爾一陣風(fēng)吹過,路道兩旁那些墨綠色的樹葉立即發(fā)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除此之外,還伴隨著一些流浪貓的悲鳴聲。
溫初玖掏出鑰匙,繼而走進了那和街道一樣漆黑的房子里。很多人都以為溫初玖應(yīng)該是住在一套漂亮的公寓里,打掃得一塵不染。
每天回到家,家里都應(yīng)該有一個溫柔的母親等著她下課回來,窗前擺放著一個白瓷花瓶,里面插放著一束鮮花,而廚房里熬著濃濃的熱湯,等待著父親下班歸家,家里是一片歡聲笑語。
可是,這早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遙遠的夢。曾經(jīng),溫初玖確實住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夢里。
只是,這夢很久很久都不曾出現(xiàn)過了,它飄向了很遠的遠方,遠到溫初玖也把它淡忘了。
溫初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邀請過同學(xué)來家里玩,昔日那些來過她家的同學(xué),她更是不想再見到他們,因為害怕他們提起她的家。
但,溫初玖其實也很清楚,哪怕此刻的她愿意再邀請他們,他們也不會愿意。
當(dāng)初他們相聚,是因為不得不相聚,而如今的分散,也是因為不得不分散。
那些所謂曾經(jīng)的朋友,每一個都清楚如何去衡量利益輕重,有誰會愿意在一個落魄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溫初玖沒有開燈,整個人躺在了沙發(fā)上,大概黑色才是她最好的保護色,小時候的她怕黑,晚上甚至不敢一個人睡覺。
可是,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愛上了一個人的夜晚呢?想著夜色與心事相濡以沫,再也無需多言。或許,那個夢的遠去,也把她的恐懼一并帶走了吧!
看著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有一些甚至連吊牌都還未被剪去??蛷d角落的梳妝臺是這個家唯一還稱得上井井有條的地方。
上面擱放著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各大牌子的護膚霜以及不同色號的口紅,琳瑯滿目。
‘啪嗒’一聲,電燈被驟然點亮。
“死丫頭,回了家也不把燈打開,你想嚇?biāo)勒l呢?”許美云一邊把腳上紅色的高跟鞋脫下,嘴里一邊不忘念叨著。
無可厚非,許美云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年過四十,她的臉上依舊沒有出現(xiàn)褶子,笑起來的時候眼角也沒有魚尾紋,再化上那恰到好處的妝容,或許你會埋怨上天的不公,慨嘆這是一個被歲月憐惜的女人。
不過,如果你知道了命運曾經(jīng)在她的身上奪走過什么,說不定你會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如她一樣。
“看到衣服在地上也不知道幫忙撿起來,你知道這件衣服多貴嗎?養(yǎng)你這么大不知道有什么用。”
“天天就知道抱著你那些破書,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是想走他的老路嗎?”
“還有那些顏料畫紙,你以后是能當(dāng)上畫家不成?”
許美云念叨累了,喝了一口水,再而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撿起來,然后仔細地把它們一一掛起。
這些衣服于她來說并不只是衣服這么簡單,她還需要靠它們?yōu)樗南掳肷鷮€好依靠。
想當(dāng)初她許美云是個什么人?怎么能就沒落在這樣一個房子里,窮困潦倒地過完她的一輩子呢?
“還愣著干什么,不做飯是想餓死我嗎?”
從許美云進屋到現(xiàn)在,溫初玖沒有回過嘴,一句也沒有。她知道這個她喚作媽的女人從來不甘心只做她的媽,她認為她的一生不應(yīng)該賠在這里。
溫初玖簡單地燙了個青菜,兩個人坐下來安靜地吃著飯,偶爾發(fā)出的聲響源自那四腳長短不一的木桌。
溫初玖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把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
她想開口借錢,但是她也清楚許美云每個月都在抱怨那微薄的薪水不足以支付她龐大的支出,每個月新上市的護膚品還有新推出的衣衫首飾是那么的多,許美云巴不得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抱回家。
吃完飯,許美云一個字都沒有再多說就回去自己的房間。
溫初玖迅速地把碗盤收拾好,連忙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打開了抽屜,伸手探進抽屜的最里面,抓出了一包東西。
她把信封里面的東西倒出,除了幾張紙幣以外還有幾個硬幣掉了出來,跌落在桌子上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音。
溫初玖驚得連忙按停那還在旋轉(zhuǎn)的硬幣,再三確定許美云因為太累睡著了而沒有聽到她所發(fā)出的聲響后才開始仔細數(shù)著。
她知道如果許美云知道她還有多出來的錢,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全數(shù)把它們拿走,并且會告訴她錢花在她身上就是一個長遠的投資,等哪天她再嫁給一個有錢人,到時候想要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這么久過去了,溫初玖早就知道誰都不可靠,什么都是假的——她不會相信母親那異想天開的瘋言瘋語。
只是錢再怎么數(shù)也不可能變多,溫初玖把今天省下的早餐費以及午餐費一起放入了這牛皮信封里,再鄭重地放回抽屜的最深處。
也許她應(yīng)該向夏晚道謝,讓她有機會在把早餐費也省下的情況下卻仍然有早餐吃……
不對,她沒有欠夏晚什么,她每天都把早餐費放進夏晚的抽屜里,只是每天那些錢都會被原封不動地送回她的抽屜里。
書桌上還放著那張被折疊得好好的參賽海報,上面醒目地寫著冠軍可以獲得三千元現(xiàn)金。
溫初玖搖了搖頭,把海報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里。
她不該再想的,她不能參加這個比賽。可是,她又想起了夏晚傍晚在榕樹下說的那席話,溫初玖好久都沒有聽到那樣的話了。
“明明……明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p> 溫初玖忘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感受到被這么無條件信任的滋味了,只是——當(dāng)她看到書桌上的鏡子里那酷似許美云的臉蛋時,她心頭才剛剛跑出來的那一絲暖意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一張使她生厭的臉,她曾經(jīng)因為這張臉獲得過多大的贊美,后來也同樣因為這張臉受到了多大的詆毀。
溫初玖輕輕地撫過那被貼在書柜上的世界地圖,注視著那被她用紅筆圈了起來的地方,那是她向往的地方。
她一直都在告訴自己總有一天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展開僅屬于她自己的新生活。所以,在這之前——
“溫初玖,你絕對、絕對不能再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