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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遠山眉(十)

宮墻戲 湯娘子 3961 2019-10-21 01:16:33

  昨晚一夜好眠,舒適安穩(wěn)什么夢也沒做,這些日子的不安與疲憊在這夜過后盡數(shù)消弭,孟逸歌是睡到心滿意足自然醒來的,頭上不燒,身上不疼,整個人輕松自在神清氣爽,坐起來舒服地伸了個愉悅的懶腰。

  宮人一直守著,聽見細微聲響就撩開羅帳的一角,看孟逸歌醒了便把羅帳全掀開掛起來,伺候她洗漱更衣。

  “奴婢伺候主子洗漱?!泵弦莞柽€沒問,宮人先開口道:“壽康宮送來賞賜,都是您衣食住行能用上的,景蘭姑姑正在收訖,還不知主子醒了?!?p>  孟逸歌先凈手,冬日手泡在熱湯里真是舒服極了,心情愉悅時聲音也明朗,道:“陛下上朝了?”

  宮人恭敬回道:“今日不是朝日,陛下是與兵部的幾位大人在宣政殿議事?!?p>  孟逸歌點點頭,看了眼窗外的日光大約還早,又說:“什么時辰了,這么早就召議,他吃過早膳了?”

  “卯時過半了?!睂m人說:“陛下吩咐等您醒了再一塊用早膳。”

  孟逸歌笑了下,雙手頗為不舍地從熱水盆里出來,宮人捧著的帕子接住她濕漉漉的手,帕子包裹住她的手吸水,手干凈了再給涂上香膏滋潤。

  “主子起了?”景蘭從外邊進來,腳步比平??煲恍S身跟進來一些寒氣。

  孟逸歌笑道:“急什么,有狗攆你?”

  景蘭聞言便笑,沒有生氣反而是一種舒心的熟悉。一旁的宮人捧著衣裙,景蘭扶著孟逸歌起身為她更衣,故作心痛道:“奴婢是心急火燎,恨不得時刻守在主子身邊,可嘆一片真心,還嫌我狗攆一般。”

  孟逸歌伸開雙臂,一層一層的衣裳正往上套,故意道:“好好好,我錯了,得向咱們景蘭姑姑賠個禮?!?p>  旁邊站著伺候的幾個宮人眉頭一跳,一般這時候奴才得跪下來請主子息怒,但拿不準這位孟姑娘的性子,不知道她是真生氣還是說笑而已,幾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又去看景蘭的反應。

  景蘭笑得瞇瞇眼,與孟逸歌說笑著,并沒把剛才那句話放在心上。

  孟逸歌看在眼里,宮人們太過謹慎想必是平素受的教,嚴苛過甚其實不是好事,孟逸歌問景蘭:“這些個都是你調(diào)教的?”

  景蘭點頭說是,又道:“雖是師徒,可到底不如我貼心,主子還是勉為其難留我在身邊吧?!?p>  孟逸歌聽著就想笑,罵道:“你個尖酸的老姑子,我不過是問兩句而已,想知道你平素是怎樣刻薄人家的,你吃的什么飛醋?”

  景蘭轉(zhuǎn)到前面來給她束腰帶,道:“主子先是嫌棄我狗攆一般,又問起這些個年輕的,不怪我多想,誰知道主子是不是喜新厭舊呢?”

  一把年紀的人說這種孩子話。好像人到中年抱怨老爹娘更疼愛孫輩一樣,什么歲數(shù)了還借著孩子們說話,酸溜溜地陰陽怪氣。孟逸歌站姿儀態(tài)不動,但笑得肚子輕微抽動,又問一旁的宮女,道:“你師傅平素也這樣拿你們鬧笑話嗎?”

  一旁的宮人愣了愣,恭敬地垂下眸,并不敢答。

  這頭衣裳穿好了,景蘭扶著孟逸歌坐下梳妝,邊給她梳頭邊道:“太后讓人送來的物件里,有幾副頭面很是精致,主子要試試嗎?”

  孟逸歌不語。前些日子,為著恭親王世子的事在暖閣外間見了太后一面,之后就再沒有往來交集。她不知道怎么面對太后,想起太后,不由得郁悶又焦心,蹙著眉頗為苦惱地輕甩了兩下腦袋。

  景蘭看她表情愁苦,猶豫著想說點什么,又怕平添她的煩惱,還是忍下沒舍得開口。

  發(fā)髻快梳好了,孟逸歌忽然開口,聲音很小,輕得像屋檐的露水滴落在地,“太后,知道嗎?”

  景蘭全心在她身上,一點動靜都聽得清楚,立時回道:“應該是,太后畢竟見過您?!?p>  孟逸歌望著銅鏡出神,道:“見過一面而已?!?p>  景蘭挽起她最后一綹頭發(fā),眼神示意其他人退去外間,才道:“奴婢沒有學問也說不出什么道理。就一點記性還可以,記得先帝的妃子中有一位生下了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不說,性情也相似,連從小照顧他們長大的奶娘都分不清,可太妃總能分清這兩兄弟誰是誰,您說是什么原因?”

  孟逸歌噗嗤一笑,總算有些笑模樣,又道:“恭太妃那倆兒子畢竟是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我在隴蘇長大,怎么能一樣?!?p>  “什么不一樣?”皇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孟逸歌仍看著銅鏡沒有轉(zhuǎn)身,景蘭則弓身退出去。

  他從身后環(huán)住她,與銅鏡中的星眸對視,溫聲道:“我來畫眉?!?p>  孟逸歌眉頭一皺,道:“你會的還挺多。”

  “吃醋了?”他高興,往她頸脖湊了湊,還說:“讓我聞聞酸不酸?!?p>  孟逸歌壓著他眉心往外推,冷淡道:“離遠點,沾我一身臟東西。”

  他垂眸定定看她,臉上沒有大的表情,但周身的氣息很暖和,眼神也是,認真道:“沒有?!?p>  孟逸歌肩頭松了些,仍道:“撒謊?!?p>  “不敢?!彼@樣說,拿起眉黛就給她畫,孟逸歌閉上眼時,他親了親她的額角才落筆。又聊起剛剛的話,問她:“怎么說起恭太妃了?!?p>  孟逸歌說起太后送東西來,頓了頓,才問他:“你同太后說了嗎?”

  “沒有?!彼幕卮鹂隙ǜ纱啵瑳]有絲毫遲疑,又道:“能不能猜出來憑自己的眼力?!?p>  這話也對,這種事太玄妙,說了未必有人信,不如順其自然。

  孟逸歌聽他淡漠的話里好像不止這個意思,輕聲道:“你還與太后置氣嗎?”

  宋允和停下畫眉動作,面色微沉,一雙黑眸盯著她看,孟逸歌睜開眼與他對視,說了句沒有底氣的話:“我這不是回來了?!?p>  宋允和看著她,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地問:“你不生她的氣?”

  孟逸歌感覺到一些冷意,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身,又過一會兒,他話音冷冷淡淡地響起:“難道你回來,當年的死就不算數(shù)嗎?!?p>  “宋允和?!彼贡嘲l(fā)抖,害怕極了:“抱抱?!?p>  宋允和這才張臂環(huán)住她。

  兩人交頸相擁,孟逸歌半張臉捂在他肩下,許久才有聲音,悶悶地:“那,那太后那。”

  “不用管?!彼卧屎退砷_了懷抱,沒打算繼續(xù)說太后這事,接著給她畫眉,畫了一對遠山眉,很是襯她。

  孟逸歌看著鏡子,原本病氣壓住五官三分明艷,人又瘦得嚇人,骨瘦嶙峋更顯得沒有半點生氣,活脫脫一個俏麗的木偶娃娃。他這兩筆點睛,恰到好處地添上靈氣,死氣沉沉的面容頓時有了神采,怎么說呢,孟逸歌看著鏡子,覺得像死了三天的尸體驟然有了呼吸。

  孟逸歌滿意道:“畫的不錯。”

  宋允和凝眸看她,她看著銅鏡只給了個側(cè)臉,他語氣平靜地講:“求賞?!?p>  孟逸歌扭臉輕輕親了他一下,又正經(jīng)問:“要不要去向太后請安?!?p>  太后送了東西來,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孟逸歌都應該去請安謝恩,但她自己不敢去,還沒有做好準備單獨面對太后。與其糾結(jié),不如問問他,他若是點頭,那就拉著他一塊去,既讓自己不那么無措也能讓他們母子倆緩和關(guān)系。

  宋允和回吻她,片刻后才說不必去。

  孟逸歌問原因,他說:“太后送東西沒有走明路,不謝也沒什么?!?p>  孟逸歌這才知道是暗送,可這代表了什么,兩人親近著連身上襟帶也交織在一起,她攥住其中之一,問:“太后這是什么意思,她是猜到了還是試探我?”

  宋允和捧住她的臉,予她鎮(zhèn)定,道:“無謂是什么,她不敢害你?!?p>  孟逸歌看著他,過一會兒忽然笑道:“如果猜到了,自然不會對我如何。但如果猜錯了,當我是魅君惑主的妖精,她老人家為了皇帝陛下的圣名,恐怕真的要賜死我?!?p>  孟逸歌覺得后者更有可能。太后年輕時就不信鬼神之說,更不是心慈手軟的性子,如今年紀大了又只皇帝這么一個兒子,很有可能會因為孟逸歌這張臉而擔心皇帝“為情亂智”被人蒙騙,從而使些手段,即使不賜死也會壓制住不讓她受寵。

  宋允和聞言一笑,與她說:“咱們打個賭,賭她敢不敢?”

  他話里的意思分明是太后不敢,不是不信他,只是親母子走到這一步其中不知有深的隔閡,孟逸歌覺得悚然,皺著眉感嘆:“哪兒有你們這么做母子的?!?p>  他笑了一下,眼神卻是陰翳:“朕的孝心,天日可表,萬民可證?!?p>  孟逸歌拉著他去外間用早膳。兩人并行,他高出一大頭,面容沉毅俊郎,骨架高大可身形清瘦,孟逸歌仰頭看的是他眉目柔和的輪廓,只是多年積沉的氣質(zhì)有些冷,看起來像一只清冷的鶴。

  宋允和側(cè)眸對上她的目光,面色不變,只聽語氣里有笑意,道:“好看嗎?”

  孟逸歌反問:“我好看嗎?”

  她梳著素髻忘了簪花,朱唇未點,面無紅色,宋允和一本正經(jīng)地說:“瘦骨伶仃,難看至極?!?p>  孟逸歌贊同地點頭,而后回答他的問題,道:“你不好看?!?p>  宋允和摟著她,低頭親親她的鼻尖兒,又道:“不過這眼睛像眼睛,鼻子像鼻子,生得恰恰好,深得我心?!?p>  孟逸歌認真道:“你還是不好看?!?p>  景安在一旁低笑,她抬眼望過去,正巧看景蘭守在一旁,那面色凝重,似乎不覺得有什么好笑的,反而皺著眉愁苦得很,真是年紀越大越像老媽子了。

  孟逸歌不逗樂了,拉著宋允和入座吃早點,早膳的小菜比起昨晚倒是清淡許多,她也更有胃口,期間還問:“近來很忙么,怎么一早就召大臣議事?!?p>  宋允和說:“不忙,起得早就把事辦了?!?p>  孟逸歌點頭,吃了兩口粥又向景蘭問道:“這粥是用參水煮的嗎?”

  景蘭答:“是,先用參水燉煮素肉,再把清湯濾出來煮粥,主子身體不好,太醫(yī)囑咐要細細進補?!?p>  孟逸歌皺眉,放下勺子拿筷子,夾了一個水晶咸包吃著,道:“我不喜歡參的味道,往后別遞了?!?p>  景蘭不依,上前半步,苦口婆心道:“您怕苦不喝藥還說得過去,參水煮粥都不肯喝,這身子養(yǎng)到什么時候才能好呢?瘦成這模樣風一吹就倒了,這不成的,好歹將就吃下去,養(yǎng)好身體再說,要是不肯,那只能讓太醫(yī)加藥了。”說著說著,肅著臉連語氣都硬了。

  “……”孟逸歌胸口一沉,不大高興了,側(cè)眸看宋允和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她頓了頓,道:“那就做成糖參,換成紅參也成,燉些鴿子湯什么的把苦味蓋一蓋?!?p>  景蘭這才咧著嘴笑說是,再退半步回原位站著。

  孟逸歌瞥了眼身旁的人,他進食文雅但并不刻意,看樣子吃得也算盡興,多年沒看了,這么看著還挺賞心悅目,真討厭。

  孟逸歌指著桌上的一道素菜說:“這杏仁豆腐好吃,差人給太后送一份去。”

  景蘭稱是,正要吩咐人去辦這事。景安弓著背上前半步,道:“主子,太后每日卯時初用膳,這會兒是眾妃請安的時辰,應該已經(jīng)…”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脖子涼嗖嗖地,景安悄摸一抬眼對上皇帝淡淡掃來的眼神,不自覺打了個冷顫,腿腳一軟便跪了下去。

  皇帝目光收回,手里的碗筷勺子也不動了,屋里分明燒著地龍還是透著絲絲冷意,周圍靜悄悄地沒人出聲,只有孟逸歌碗筷輕微的碰撞聲響。

  孟逸歌不慌不忙地吃了兩口粥,眼神卻再沒往皇帝身上去,聽景安求饒,她咽下口里的粥,手捻著勺子翻著粥,緩聲道:“卯時初用膳,太后是天不亮就起了?”

  “是?!本鞍查]眼輕舒了口氣,磕頭道:“回主子話,太后每日寅時起,會先在小佛堂誦經(jīng)半個時辰再用膳?!?p>  孟逸歌動作一頓,又問:“太后誦經(jīng)?太后何時禮佛,她老人家不是一直不信神佛的嗎?!?p>  景安咽了咽口水,那句“給你超度”的話沒敢說出口,孟逸歌沒見他回話,眼神疑惑望向景蘭,景蘭也猶猶豫豫地不敢開口,臉上強撐的那點微笑都要掛不住了??磥硎邪司藕妥约河嘘P(guān)系,孟逸歌不問了,揚下巴示意景蘭把景安帶下去。

  景蘭行禮,又沖著景安罵道:“還不滾去辦差?!本鞍矝]有即時走,快快看了眼皇帝的神色,皇帝看著孟逸歌,薄唇緊抿,孟逸歌喝著那碗?yún)鄾]有抬頭。景安連忙行禮謝過主子,而后隨景蘭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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