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珪尚未說話，李靈兒快嘴說道：“回父王的話，阿娘說入秋天寒，父王日夜為國事操勞，恐父王口干舌燥。
李靈兒掰著手指說：“想著采摘新鮮的嫩桂花回去，一枝枝去了枯葉摘了殘花，拿鹽水三浸三泡后曬干，一層桂花一層蜜的釀制?；蚪o父王泡茶或燉了香梨銀耳，既不甜膩又潤肺?！?p> 李靈兒素來伶俐，今日又拿胭脂色的發(fā)帶梳了雙丫髻，越發(fā)顯得她玉雪可愛。
韋珪素日溫婉和順，只微微揚起頭，胭脂色的袖口輕輕挽起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玉蔥般的手指撥弄著籃中的桂花。
她言語溫柔：“今日聽著王爺咳嗽了一聲，想著秋日干燥，妾身和靈兒在桃花澗無法替王爺解憂，只好做些微末的事情?！?p> 我只冷眼瞧著韋珪和李靈兒母女不發(fā)一言，世民倒是開心笑道：“韋娘子有心了，靈兒也乖巧，只是我今晚許了卿卿一同游園，明日晚間去桃花澗用飯?！?p> 我牽了世民的手漫步往前走，扶了鬢邊的碧玉和合發(fā)簪：“二郎方才還和我說丹桂最好，如今我卻想著什么樣的桂花都不如桃花澗的桂花蜜要好?！?p> 世民聽著我的拈酸吃醋，不由得拿手擰了我的臉：“近日越發(fā)的愛拈酸吃醋，她們不過是妃妾，是用來籠絡(luò)世家大族的，你又何必和她們計較?！?p> 我的臉頰被擰的生疼，不由得齜牙咧嘴：“輕些，好二郎饒了我罷?！?p> 世民聽到我喊疼松了手，我心生促狹：“二郎總說楊娘子溫順柔和，恪守禮儀。如今府里多了這么多新人，二郎不如一一如賞花般評一評這美人。”
他伸手欲擰我的嘴卻見我捂著臉，只得牽著我的手，口里評判府里諸人：“楊娘子往日里是溫順可人，近幾年有了恪又懷了愔，性子倒是越發(fā)驕縱?！?p> 世民似乎很滿意韋珪性情處事：“韋娘子穩(wěn)重端正，又自小寄居在伯父府中，受了不少委屈，因著李子雄的事情被當作罪奴在掖庭里多年，所以這府里要論溫順她是第一人。
他略有沉吟說道：“韋良人將門虎女，自小頗受寵愛，性子卻不驕縱任性，好騎射，有點當年長姐未出嫁的影子?！?p> “陰娘子清冷美艷，一個人住在杜若坊不與人交往。燕良人的母親是楊素的女兒，燕氏又是自北齊的望族，刁蠻任性。”提及陰氏和燕氏他不過一句帶過，并未上心。
“鄭良人琴棋書畫俱佳，歌喉婉轉(zhuǎn)，只是缺了些趣味，像是特意調(diào)教出來的籠中鳥?！笔烂褚徽Z道破鄭淮葉實質(zhì)，果然男人最會評鑒女人。
我只覺得宛若吞了一顆極澀的杏兒，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只是滿嘴滿腔的酸澀。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那這樣看起來，卿卿是府里最粗俗的人，既不貌美也沒有才藝，性子也不是溫順的，久了，二郎怕是要厭絕了我?！?p> 世民爽朗一笑，似是在笑我小心眼，他刮了我的鼻子一下笑道：“我早就說過你不必溫順也不必敦厚，你在自己家里只管做你自己愛做的事情，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如今也是一樣的，不必色藝雙絕?！?p> 他滿是柔情的看著我：“你是天策上將府的主母，是大唐的秦王妃，不必憂慮不必悲傷，只要好好的陪在我邊好好過完這一生便好?！?p> 我靠在世民的肩上：“車遙遙兮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君安游兮西入秦，愿為影兮隨君身。君在陰兮影不見，君依光兮妾所愿。卿卿只求常伴二郎左右，如影隨形?！?p> 花房的人送來丹桂的時候，我正在梳妝便讓人將丹桂放置在院中，綠綺拿了梳子蘸了刨花水替我梳發(fā)，我瞧著鏡子里的自己，芙蓉如面柳如眉，耳朵里卻聽著院中府中家眷的言談。
韋尼子笑道：“《南方草木狀》里曾記載：桂有三種，葉如柏葉，皮赤者為丹桂。如今見了王妃這的丹桂，才覺得書里果然不虛。借著王妃的光，我們才見了這金貴的丹桂。”
燕雨菲言詞一貫犀利：“王妃這的丹桂再好，也比不上韋姐姐在月下采摘的桂花，這普普通通的一籃子桂花啊，將王爺?shù)幕杲o勾走了。可是誰又知道，王妃正陪著王爺游園，可惜了?！?p> 韋珪不卑不亢：“入秋天氣干燥，王爺素日肺燥內(nèi)火，正巧靈兒吵鬧著要看桂花，我左右在桃花澗無聊便帶著她去采摘新鮮的桂花，釀制了桂花蜜給王爺佐茶是極好的?！?p> 鄭淮葉不冷不淡：“韋姐姐心思縝密，難怪王爺今晚要去姐姐處用晚飯，姐姐可要好生準備?！?p> 楊吉兒似有輕視，冷冷一笑：“《詩經(jīng)》中有如珪如璋，令聞令望的詩句，說的是女子德行美好。珪字又是古代君王祭祀用的玉器?！?p> 她語帶嘲諷：韋娘子素日是賢良淑德的人，待人寬厚，更是教女有方，連靈兒這種養(yǎng)女都對王爺這般孝順，是我們旁人都比不得的?！?p> 我聽著她們說話覺得醋意十足，拿了枚琉璃碧葉的耳墜子在鏡中比劃：“去請她們進來吧，楊娘子越發(fā)的會說話了，一會人都散了以后把她留下?！闭f著將耳墜子丟在妝奩里。
綠綺拿了對瑪瑙珍珠的耳墜子替我?guī)希骸斑@對瑪瑙珍珠的耳飾極配王妃杏子色的衣衫?！?p> 晨昏定省的時候，眾人紛紛夸贊我院中的丹桂，我便假意應(yīng)付了幾句后便讓人都散了，獨留了楊吉兒在我院中。
我讓綠綺端了杏仁酪給楊吉兒：“你素日愛吃杏仁酪，常說杏仁能讓肌膚好顏色，這是今早小廚房新磨制的杏仁做的杏仁酪。你嘗嘗可好”
楊吉兒懶懶的端了杏仁酪在手：“王妃這的杏仁酪極好，聞著香甜嘗著甘甜，只是獨獨缺了桂花蜜的清香，這金秋桂花盛開，唯有桃花澗的桂花蜜最好。”
我聽得楊吉兒的話中帶醋，望著她細長的柳葉眉，涂滿鮮紅口脂的翹唇：“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何必和新人計較，王爺歡喜靈兒，不在乎靈兒是親生還是養(yǎng)女，你是她名義上的姨母，面子上總是要過得去的?！?p> 我見楊吉兒只是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言語，只得笑道：“你懷著孩子還要撫育恪，近日府里的事務(wù)你便不要操勞，好生養(yǎng)胎?！?p> 楊吉兒聽我這樣說似有不忿，但終究給我了面子口中稱諾走了，扶著茗香的手氣呼呼的走了。
我閑閑的倚在榻上瞥見院子里的丹桂：“將丹桂移到東邊的閣樓上去，夜晚伴著桂花登高賞月也是極好的?！濒嵊鹈Я巳藢⒌す鹋驳介w樓上去。
待得月華初生，我讓綠綺將晚飯擺在閣樓上，又拿了壺桂花清釀，懶散的倚在榻上自飲自斟，望著一輪圓月：“快到十五了，十五的時候闔宮家宴，我便可以見到麗質(zhì)了?！?p> 綠綺拿了一方帕子給我：“王妃，慕容娘子把帕子還回來了，說自己如今已是殘花敗柳再不敢想娥皇女英之事?！?p> 我接了帕子，見帕子上似有淚痕：“太子寵愛慕容萱，時常帶她四處游玩，長安城中亦有謠言，一雌復(fù)一雄，雙飛入紫宮。慕容嬌女初長成，承歡侍宴無閑暇?！?p> “這前半句說的是慕容家姐弟和符堅的舊事，這后半句說的便是慕容萱魅惑太子的事情。”我將帕子遞給綠綺：“將這帕子燒了吧。”
紅宇端了碟桂花糯米藕上來：“王妃，這是韋娘子派人送來的桂花糯米藕。”
我看著白玉碟里的桂花糯米藕，藕斷泛紅似胭脂，糯米白嫩晶瑩剔透，配上桂花蜜看起來倒是開胃。
紅宇笑道：“王爺今日本要去韋娘子處用晚飯，可是誰知燕良人盛裝打扮在半道截了王爺，一頓撒嬌做癡將王爺哄去了杏花塢?！?p> 我拿筷子夾了一筷子桂花糯米藕：“這桂花糯米藕需是新鮮挖出的嫩藕洗凈，塞上今年新出的糯米蒸了，出鍋的時候淋上桂花蜜，是個費事的吃食?？上Я隧f娘子這番功夫?！?p> 紅宇笑道：“韋娘子將桂花糯米藕送到各處，說這是江南那代入秋的吃法，米能養(yǎng)胃，藕和桂花蜜能清熱，還請府中姐妹吃個新鮮?！?p> 我折了一枝丹桂在手，望著桂花糯米藕，冷冷一笑：“這便是韋娘子的本事了，不爭不搶，卻又恰到好處的顯露出自己的溫婉大氣?！?p> 陰姝彤生下佑的那日，陰了半日的天空終于下起雪珠，打在地面上沙沙的作響，雪下得又密又急，頃刻間，亭臺樓閣都被覆上一層雪白，大風裹挾著雪花在世間張牙舞爪。
陰姝彤胎動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和世民正圍著紅泥小爐烤肉。
我讓翎羽端來新鮮腌制好的羊肉與牛肉：“我昨兒見著廚房有新鮮宰殺的羊羔肉和黃牛肉，便拿上好的黃酒和佐料腌制了。下雪的時候圍著紅泥小爐烤肉吃最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