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深處：八十年代篇：24
放寒假了。
海安因為是在湖南上大學(xué)，離家太遠(yuǎn)，不能常回家。這次放寒假，是他上了大學(xué)后第一次回家。
剛走進家的院子，海安就看到一個身披著軍大衣的瘦高個男子悠閑地站在門口，手指上夾著一根煙，沉思安靜的樣子像是院子里的一道風(fēng)景。
海安猛然意識到這是大哥梁軍。兄弟倆有好幾年沒見了。
“嗬，海安回來了？”梁軍見到海安后，朝空中吹出一圈白色的煙后，朗聲說道。他那神情自若的樣子就好像昨天才見過海安似的。他甚至沒移動身子，仍舊站著，只是揮了揮那只夾著煙卷的手。
“大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回來了。”說不出是驚訝還是意外，海安有些惴然地問道。在這個家里，海安誰都不怕，就怕這個大哥梁軍。
聽到動靜，趙云霞跑了出來。她見到海安后，一臉的喜色，忙忙地把兒子拉進了屋里。口里不住地嘮叨著說：“海安，你總算回來了。瞧你怎么瘦了？你比在家里的時候瘦多了！哎呀，還長高了！比之前高了那么多！來，趕緊把東西放下。坐火車很辛苦吧？先吃點東西，再回屋里睡會兒。東西我來給你收拾。你坐下坐下?！彼赡苁翘吲d了，除了不停地嘮叨，她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其他的話題了。
海安一邊隨意地應(yīng)付著母親，一邊卻在悄悄留意著門外梁軍的舉動。只見梁軍仿佛是局外人一般，完全不關(guān)心海安和趙云霞在說些什么。他依舊悠然自得地站在門口，一只手插在褲口袋里，另一只手則夾著煙。時不時地他從容地吸上一口手里的煙卷，然后徐徐地吐出一縷白煙。他的背影看上去瀟灑氣派，很有款兒。
“大哥什么時候回來的？他回來休假嗎？”海安小聲地問母親。
趙云霞仿佛沒聽見似地顧著收拾海安的東西。她從他的旅行袋里搜羅出所有的衣服，堆放到一個大木盆里，然后又拿來一條毛巾遞給海安，并把他拉到屋子另一頭的水池旁，命令似地說：“來，洗把臉，然后再吃點東西。”
等到海安洗臉時，她才小心翼翼地小聲地對海安說：“你大哥想轉(zhuǎn)業(yè)回廣州。你爸呢，不同意。兩人正鬧別扭呢。我告訴你，你什么都別管。別去操心他的事。你就管自己，多吃多睡，在家里養(yǎng)胖點就行了?！闭f完，她又恢復(fù)了正常的聲音，說：“你爸呢出差去了，明天才回來。我們一家明天就可以吃個團圓飯了?！?p> 海安見母親小小心心的樣子，心里覺得好笑。他從小就經(jīng)常見母親和父親為大哥的事情吵架，也見過母親因為大哥的忤逆而生氣落淚的樣子。海安雖然非常同情母親，但從小，大哥梁軍在海安的心里，就是一個英雄豪杰般的角色。他對梁軍是又敬又怕，比起對母親的同情，他更多地傾向于崇拜大哥梁軍。
“我姐怎么也不在家呢？”為了避免去談?wù)摿很?，海安轉(zhuǎn)而問道。
“嗨，別提你姐了。她現(xiàn)在比誰都忙。成日的不著家。除了歌舞團的演出，她還要去什么炒更？什么叫炒更？你不要問我，我也搞不懂。反正一去就幾天都不回家。對了，她還談了個男朋友，是個大學(xué)生。長得挺不錯的。還說以后要去美國。海安，你說去美國那么遠(yuǎn)的地方，我以后想見你姐都見不著了怎么辦呢？”
“是嗎？你見過姐的男朋友了？”海安一聽，好奇地問道。
“我當(dāng)然見過，海平領(lǐng)他來過家里兩回了。人不錯。你爸也很滿意。對了，我那兒有照片，我拿給你看看。”
海安一看母親遞過來的照片，馬上大叫道：“原來是他呀，我說嘛，這人是姐的同學(xué)?！辈坏融w云霞問，海安就一古腦地把之前海平請書華看演出，讓自己去給票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海安得意地說道：“我那時候就覺得姐對這個同學(xué)肯定有意思。她對賀東方從來沒那么熱心。我從來也沒見她請賀東方看演出?！?p> “你小孩子管那么多大人的事干嗎？這話你在你宋阿姨面前可千萬別瞎說?！彼伟⒁淌琴R東方的母親，不時地會來梁家串門。趙云霞擔(dān)心海安口無遮攔，在宋阿姨面前說這話，傷了兩家的和氣。
“那用得著我說什么嗎？我姐根本就看不上東方，這連我都看出來了。她宋阿姨還老來和你攀什么親戚。你早就應(yīng)該和她把話說明白?！焙０惨贿叧灾赣H遞過來的包子一邊說。
“嘿，賀東方有什么不好，人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營級了！她梁海平憑什么看不上他？”梁軍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屋里，此時突然插嘴道。
梁軍的插話讓海安母子嚇了一跳。趙云霞平素和梁軍很少說話，以前是因為梁軍頑劣，不聽她的管教，她太生氣不愿意理睬梁軍。后來則是梁軍大了，和趙云霞原本就生份，彼此就變得沒有話說了。如今聽見梁軍的話，趙云霞和海安對望了一眼，然后略為勉強地回應(yīng)說：“嗨，你們這一代的人，都是自由戀愛了嘛。我也覺得東方那孩子挺不錯的。我和他媽宋阿姨都是老熟人了，要是能結(jié)成親戚當(dāng)然好?？刹皇俏艺f了算的呀。找對象結(jié)婚，你們想找誰就找誰，這種事情還不是你們自己決定！”
海安機靈，他見梁軍沉著臉的樣子似乎很不高興，于是巧妙地轉(zhuǎn)移話題說：“哇，東方什么時候升的營級？他升得挺快的嘛！”
梁軍意味深長地看了海安一眼，那意思是在警告海安別打岔。但他什么都沒說。
“嘿嘿，哥，你現(xiàn)在是什么級？你比他入伍早，你肯定比東方高吧？”海安咬了一口包子，一本正經(jīng)地沖著梁軍說。他旁邊的趙云霞聽到海安這么問，心里替這個小兒子捏把汗。因為她知道梁軍想轉(zhuǎn)業(yè)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升職受阻，和他的領(lǐng)導(dǎo)鬧情緒，才想轉(zhuǎn)業(yè)回廣州的。她很怕海安激怒了梁軍，海安會吃虧。
果然，梁軍聽到海安問他職位的話，臉色瞬間就陰沉下來。他惱火地盯著海安問道：“你問這個干嗎？你小子毛還沒長齊呢，管得那么寬？”
趙云霞怕兩人吵起來，連忙插進來說道：“好了好了。你們倆個都是剛回家，兄弟倆這么久沒有見面，相互的情況都不了解，問問是很正常的嘛。海安，你坐了那么長時間的火車，也累了。吃完飯去睡會兒吧。”
這話明顯是在偏袒海安，梁軍聽了，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滿地瞪了海安一眼，徑直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趙云霞對著他的背影喊道：“馬上吃飯了，你又去哪兒？”
“你別管！”梁軍頭也不回地說。
當(dāng)屋里只剩下趙云霞和海安母子倆人時，趙云霞明顯地松了口氣。她像是忘了剛才的不快，臉上馬上就恢復(fù)了舒心的笑容。她像是迫不及待地，沖著海安一口氣問了一大串的問題：
“海安，快說說你在大學(xué)過得怎樣？吃得好嗎？你一起住的同學(xué)都對你好嗎？功課難嗎？那邊的天氣很冷吧？你怎么不給家里寫信呢？”
“唉呀，媽，你放心吧。我一切都很好！”海安明顯不想和趙云霞談?wù)撨@些話題，他又抓起一個包子，大口地吃著，轉(zhuǎn)而問道：“我大哥還沒有找對象嗎？”
趙云霞本來興致勃勃地想了解海安的情況，不料卻被他轉(zhuǎn)移了話題。她忍不住語帶責(zé)備地說道：“你這個孩子，媽問你在學(xué)校里怎樣，你盡打岔。你大哥有沒有找對象，用得著你操心嗎？也難怪梁軍說你，你可真是管得寬！”
“我這不是關(guān)心大哥嘛。你沒見他剛才聽說海平有男朋友了，他那不高興的樣子。所以，媽，你應(yīng)該多關(guān)心大哥?！焙０残ξ卣f。
“你大哥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著。我只管你。你可記住了，在大學(xué)里認(rèn)真讀書，不準(zhǔn)談戀愛！至少，二十歲以前不準(zhǔn)談戀愛！”
海安不以為然地問道：“這您也要管？為啥讀大學(xué)不準(zhǔn)談戀愛？”
“那還不明白嗎？你現(xiàn)在年齡還小，應(yīng)該以讀書為重。談戀愛影響學(xué)習(xí)！還有，你要是在大學(xué)談戀愛，以后畢業(yè)分配就會有麻煩的！知道嗎？你千萬千萬記住，除非女方也是廣州的，否則你不允許在大學(xué)里談戀愛！”趙云霞唬起臉嚴(yán)肅地說。
海安拍了拍趙云霞的肩膀，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媽，你剛才說我管得太寬。我看吧，咱倆一個毛病。你也別管得太寬了?！?p> 趙云霞有些啼笑皆非。她回敬了海安一巴掌，說：“去去！我是你媽，管你是應(yīng)該的。怎么能和你一樣呢？別以為你上了大學(xué)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永遠(yuǎn)是我兒子。我永遠(yuǎn)都得管著你?！?p> 海安這時已經(jīng)回到了他的房間里。他拉長了聲調(diào)回應(yīng)道：“可惜呀，媽，山高皇帝遠(yuǎn)，你以后就管不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