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初勉突然蹲下身逼近,質(zhì)問道:“你可以的吧?那天夜里你明明自己掙脫了,我看到了?!?p> 易初勉那夜分明看到,在顧慈被鬼娃襲擊的時候,洛一鳴自行掙脫了往生藤。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彼凉M不在乎的樣子。
易初勉目光驟狠:“你什么意思?你想死我管不著,別拉著這個傻子一起!”
“你們最好不要管我。還有,我一點也不想讓他陪我死,一點、也不。但他如果非要這么做——我也……管不著?!甭逡圾Q聲音悶悶的,顯然是在吃痛,但依舊強忍著。
易初勉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原本溫吞遲鈍的女孩忽然渾身長出尖銳的刺,眼里的情緒像是悲傷,亦或是絕望,還透露出倔強的恨意。
無憂樹的藤蔓緊緊禁錮,割破她的衣衫,勒進了皮肉里,鮮血淋漓。
可她咬著牙,不呼痛,口中說著負(fù)氣一般的話。
易初勉深深看進那雙眼里,忽然覺得,她或許并不是在說氣話,她真的,就是這么想的。
他一言不發(fā)地起身,一個手刀便把毫無防備的夏泓劈暈過去,然后將人扛在了肩上,抬步離開。
惡靈逼近的速度似乎驟然間加快,大地震顫,樹影紛亂,空氣里浮現(xiàn)出濃重的腐臭味。
這時,洛一鳴看見易初勉離開的背影突然停住,不遠(yuǎn)處響起腳步聲。
一個身影從迷霧中走來,無憂樹招搖的枝葉訥訥收斂,擺動著撥開厚重濃霧,樹干肅然挺立在兩旁,仿佛在為來人兢兢開道。
跫音由遠(yuǎn)及近,每一步都有力,像是在宣告著什么。
洛一鳴想起那晚,霍衍頭也不回地走遠(yuǎn),那時候的風(fēng)止樹息——像是某種儀式。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物。
便利店里的現(xiàn)世安穩(wěn)和拒人千里。旁人口中的天之驕子。在這暗無天日的陰詭靈域里坦蕩蕩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他便是這樣的人物。
洛一鳴看著他大步朝自己走來,眉眼間風(fēng)塵仆仆,像故人久別。
她忽然不敢細(xì)看——霍衍依然是八年前那個耀眼的少年,而自己,卻早已經(jīng)走得太遠(yuǎn)了。
八年來洛一鳴從未忘記過那個曾經(jīng)陪伴過自己的少年,可她也清醒地知道他們很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所以當(dāng)那一天,推開那扇門,看見那個人的一瞬間,洛一鳴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大限將至了——老天爺雖然心狠地馬上就要讓她英年早逝,但好歹送來了這樣一份大禮,讓她不至于死得那么凄慘,更重要的是讓他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現(xiàn)在她又有了同樣的感覺。自己是不是馬上要死了,老天爺良心發(fā)現(xiàn),讓自己死前能夠再見上他一面。
洛一鳴就這樣胡思亂想著,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霍衍經(jīng)過易初勉身邊時候并未看他,仿佛他們是空氣一般。
惡靈的氣息正在將他們包圍。
霍衍卻似毫無所覺,只微皺著眉,垂著眼,握緊手中精巧的匕首,一一切斷洛一鳴身上糾纏的無憂樹藤蔓,不緊不慢,有條不紊。
好似這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別的,都不要緊。
洛一鳴忽然想哭。身上的傷口很疼,她一直在忍,但現(xiàn)在,看著霍衍低垂著的眉眼,那些傷口仿佛驀然變得生動起來,痛感橫沖直撞鉆到心窩子里,一股血氣升騰到嗓子眼,喉頭腥甜。同時熱流往上蔓延到眼眶,淚水爭先恐后往外涌。
“好了,”霍衍抬眸,“你感覺怎——”
話猶未完,只見洛一鳴突然朝著自己撲上來。
霍衍錯愕。幸而反應(yīng)及時,手腕迅速翻轉(zhuǎn),將手中朝向洛一鳴的匕首鋒刃及時收回。
這孩子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撞在刀口上,非常不見外地緊了緊環(huán)在他脖頸上的手臂,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霍衍好氣又好笑,當(dāng)下想罵人,瞧見她肩背上鮮血淋漓的傷口,話終是吞回了肚子里。
他伸手打算拍拍孩子的背,怕碰到傷口,只好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勉強算安撫的意思。
他雖不怎么待見這孩子,可也見不得她被人這樣欺負(fù)。
霍衍安撫好這邊,打算去削那兩個熊孩子。
可是……這丫頭好像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
她在自己肩上蹭啊蹭,很快就感覺到濕漉漉一片。
“……”
霍衍剛才走近了瞧清她的狀況,就覺得不大好。細(xì)皮嫩肉的,不定得疼成啥樣。
可這丫頭臉色看著雖然蒼白了些,神情倒還算平靜。過程里也沒聽她喊過一聲疼。
霍衍莫名就覺得不大舒服:這孩子不行,對自己也太狠了些。
現(xiàn)在這樣哭出來了,他反而覺得挺好。
霍衍輕笑道:“哎你別把鼻涕蹭我衣服上?!?p> “我沒有?!甭逡圾Q聲音悶悶啞啞的,仍舊埋著頭,不松手。
霍衍忽然覺得不對。他握住洛一鳴肩頭,偏頭垂眸去瞧她的臉色。很快他就知道哪里不對了。這孩子默默地在往肚子里咽血。
霍衍伸手去捉她的下巴,可洛一鳴牙關(guān)咬得死緊,他手上施了點力,說:“張嘴?!?p> 那孩子卻像在和他較勁一般,咬得更緊了。
霍衍:“……”
他哭笑不得,無奈地半開玩笑道:“吐出來會舒服些。還是說你覺得吐了浪費了以為直接吞了就是回收利用了?”
洛一鳴顯然是很難受,整張臉擰巴得不行,可還是意志力驚人地——沒松口。
這是……哪里來的這么軸的孩子?
霍衍覺得有些好笑,但看她那么慘的樣子,到底于心不忍,耐著性子哄:“乖,張嘴,吐出來?!?p> 洛一鳴之所以這么固執(zhí)地想忍住,是因為她想著,自打重逢之后她就沒能在他面前留下過什么好印象,尤其是那個當(dāng)著他面放的屁——洛一鳴一直耿耿于懷如鯁在喉。所以,無論怎樣,堅決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哭,更不能當(dāng)著他的面哇哇吐血——誰知道除了血還會不會吐出點什么別的不忍直視的東西來……
***
霍衍當(dāng)然不會知道她腦子里想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只當(dāng)她是過于要強,心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顧慈還總在他跟前夸這孩子乖巧懂事,霍衍倒是覺得不像個省心的主。
他手上緩緩又加了幾分力,改換策略開始嚇唬她:“你再不張嘴,我手上沒分寸,可就把你下巴掰斷了?!?p> 然后他就看見洛一鳴突然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竟是要把他的手掰開的意思。
嘿,怎么就能倔成這樣兒?霍衍有些無語地看著她整張臉皺成一團,徒勞地和自己較勁——而他半點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洛一鳴急得滿頭冒汗。她其實是忍不住了,她想吐??墒腔粞苓@樣掐著她下巴,她一張嘴,屆時血濺三丈,難免要臟了霍衍的手。
于是她想著把他手拿開再吐??陕逡圾Q那點力氣在霍衍面前完全不夠看,她吭哧吭哧掰扯好一陣,好比蚍蜉撼樹——霍衍的鐵臂紋絲不動。
她此刻著實好想大喊一聲:“你放手!我要吐了!我吐還不行么!??!”
洛一鳴又想哭了。
她終于忍不住,兩眼一閉,認(rèn)命一般,哇地吐了出來。
有那么三秒鐘,她不敢睜眼。
確實,吐出來好受多了,但是……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把午飯吐出來了(ーー;)
洛一鳴鼓起勇氣,緩緩睜眼看去——太好了,全是血。
但是……眼下顯然不是慶幸的時候。
霍衍手上還有小臂上全是她的血,更可怕的是他的臉色……
***
霍衍現(xiàn)在明白過來,她剛才掰自己手是為什么了。
他閉了閉眼,說:“你……”抬眼對上洛一鳴一臉愧色,滿嘴鮮血,話到嘴邊硬生生變成了:“你好樣的?!?p> 洛一鳴:“……”還不如罵她呢,這樣更可怕了怎么辦。
霍衍嘆口氣,抬手——洛一鳴條件反射地往后一縮脖子。
霍衍手依然停在半空,聲音帶著命令意味:“過來?!?p> 洛一鳴老老實實把臉湊回去:行吧,挨打也認(rèn)了。
誰知霍衍只是用那只沒有沾血的手把她吃進嘴里的頭發(fā)撥出來,然后伸手給她擦嘴邊的血漬。洛一鳴下意識要躲,霍衍:“別動?!?p> 洛一鳴老實了。突然頭有些發(fā)暈,她用眼一邊瞄著霍衍的肩膀,一邊兩眼一閉徑直就往前倒。
果然,霍衍接住了她。
她得逞地靠在對方的肩頭上,心滿意足。洛一鳴甚至在想:這傷受的,挺值。這血吐的,一點不虧。
一旁扛著夏泓站成雕塑的易初勉輕咳兩聲:“打斷一下,我們——”
“你閉嘴。”霍衍聲音冷冷的,含著怒氣。
“……那你們繼續(xù)?!币壮趺惴藗€大白眼。
***
惡靈們近在咫尺,張牙舞爪地逼近,可他的霍大哥和妹子抱在一起渾若未覺的樣子。而他此刻被扛在易初勉的肩上,這位本來說著要逃跑的仁兄現(xiàn)在穩(wěn)如泰山,半點要動的意思都沒有——夏泓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么詭異的一幕。
哦,還有不遠(yuǎn)處怒發(fā)沖冠朝著他們以百米沖刺速度奔過來的孟曉同志,跟在身后的不是別人,正是憂心忡忡的顧慈老母親。
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的惡靈。我滴個親娘誒,幾十只?這尼瑪?shù)糜袔装僦话??!難怪剛才阿勉說不行,就果然是……極其不妙。
這是怎樣的修羅場,他為什么要醒過來。
夏泓于是把眼一閉,索性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