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火車上，只買到站票的夏禾一臉茫然地站在車廂的連接處，由于悶熱只好把頭靠近窗口，手里死死抓著手機(jī)，心情忐忑不安地等著媽媽的電話，“爺爺，一定要等我，我還有好多問題沒來得及問呢？”
“媽，我已經(jīng)在火車上了，爺爺現(xiàn)在怎么樣？家里人都在醫(yī)院嗎？哥哥和姐姐他們回去了沒？”
“禾兒啊，你聽媽媽說，爺爺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手術(shù)室了，醫(yī)院請回了你老魏爺爺，有他在呢，你不用怕?；貋淼臅r候路上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呢，您不用囑咐我，你們照顧好爺爺?！?p> “好了好了，你爸爸叫我啦，不說了啊?！?p> “哎，媽，你們也注意休息啊，記得吃飯?！?p> “行了，媽掛啦?！?p> 6小時的車程，夏禾滴水未進(jìn)，始終保持著靠墻站立的姿勢，腳麻了就用力跺兩下，然后繼續(xù)站著。越等待越焦急，她從未感受過這么苦不堪言的回家路，也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渴望回家。晚上9點(diǎn)13分，列車準(zhǔn)時進(jìn)站，夏禾忍著疲累，拖著僵直的雙腿走出站臺。本想快速飛奔到車站，無奈腿腳失控，一個踉蹌跌坐在地，“啊，好疼?！?p> “小五，快起來，連路都走不好啦，還跟小時候一樣愛摔跤。”
“哥！你怎么來啦？爺爺呢？”
“來，你先起來，箱子給我，我車在那邊，咱先上車我邊走邊說?！?p> “行。我媽讓你來接我的？大姐和三姐她們回來沒？”
“安全帶系好！她們離得近，昨天就回來了，今天全家人都忙了一整天，我看二叔挺累的就讓他回家瞇會兒我替他來接你。”
“其實我不用接的，我自己可以打車去醫(yī)院?！?p> “這個時候就別跟哥逞強(qiáng)了，剛才都累的走不穩(wěn)了以為我沒看見呀，爺爺從小對我們嚴(yán)格，可你畢竟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在我們面前就不需要裝了?！?p> “哥！有水嗎？渴了。”
“知道你心里有事就不吃不喝的，早備好了，在后座呢，自己拿著吃。”
“呀！漢堡？還是熱的。謝謝哥。”夏禾雙手捧著熱騰騰的漢堡牛奶吃得津津有味，“嗚！終于緩過來了，還是我哥最好了，你知道嗎，我走的太急沒有買到坐票，我是站了6個小時站回來的，我又擔(dān)心爺爺?shù)氖?，一口水都喝不下，到站之后腿又酸又麻，所以才跌倒的，嗝，嗝?！?p> “你慢點(diǎn)兒吃，不是有牛奶嗎？快喝一口。哎呀，什么時候才能像個大姑娘，吃的我滿車都是，臟死了你?！?p> “你嫌棄我也沒轍，誰讓你是我哥呢?！?p> “你旁邊的儲物格里餐巾紙，自己拿出來擦擦，吃的滿嘴都是?！?p> “一會兒吃完再擦，你還沒告訴我爺爺怎么樣了呢？”
“爺爺，爺爺回家了，你一會兒回去就能見著?！?p> “這么快就出院了？做完手術(shù)都不需要留院觀察嗎？”
“醫(yī)生讓回的，你快坐好吃你的，我這開車呢，你別老找我聊天?！?p> “嘁，開車水平不行就不要賴我打擾你?！毕暮虖膫?cè)面細(xì)細(xì)看了哥哥夏楓一眼，低頭繼續(xù)啃著漢堡，夏楓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眼睛里布滿紅血絲，唇角居然還冒出個不小的火癤子，夏禾有些心疼，大概猜到了過去兩天全家人為照顧爺爺受了多少累。
“哥，謝謝你來接我，這幾天你們那么辛苦我也沒幫上忙?！?p> “你傻啦。我們是家人，沒有誰辛苦誰的，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將來哥哥老了還得靠你呢。”
“沒問題，使勁兒靠。”
“你有這句話就行，沒白疼你?！?p> “白不了，放心吧?！?p> “快到啦，我先帶你去我家休息，然后明天再回你家。”
“為什么呀？樓前樓后住著，干嗎讓我住你家？”
“家里這幾天沒有人，搞得有點(diǎn)亂，明天回去打掃一下再住?！?p> “再亂能有我屋亂？我就回去睡個覺還瞎講究什么？”
“聽話，明天再回去。”
“不對，哥，你有事兒?！?p> “我沒事兒。”
“家里有事兒？”
夏楓一腳油門把車停在自己家樓下，二話不說提著夏禾的行禮就要上樓，“哥！你停下，你告訴我吧，咋啦？”
“跟哥上樓睡覺。”
“我不。”夏禾甩開夏楓的手抽身退到樓門口，“你，行，你去吧，自己回家看看就知道了，行禮我先帶回去，你走吧?！闭f完轉(zhuǎn)身上樓，背影決絕而落寞。
“哥！你到底咋啦？唉，算了，自己回就自己回，我又不是找不到路?！毕暮踢~著大步從3號樓走回靠里的8號樓，一進(jìn)樓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暗紅的防盜門上貼著白紙，春節(jié)時她和奶奶一起貼的春聯(lián)也被撕得干干凈凈，一個紅點(diǎn)兒都看不到。家門虛掩，順著門縫瞧進(jìn)去，一屋子認(rèn)識的和不認(rèn)識的人來來回回地不知在忙什么，爺爺?shù)呐P室門口擺滿了各種紙花、紙錢、金元寶還有鮮花，夏禾怔怔地站在門外，雙腳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奶奶發(fā)現(xiàn)了她。
“小五？傻孩子，到家了怎么不進(jìn)來，快去看看你爺爺，他一直在等你?！?p> “奶奶……”
“跟奶奶走，別害怕啊，你看看爺爺?！?p> “春蘭啊，天亮，你們看，咱家小五回來了?！?p> “禾兒，你哥呢？不是讓他帶你回大伯家住嗎？”
“媽……你們不應(yīng)該瞞我，今天和明天有區(qū)別嗎？”
“你坐了那么長時間火車，我們就是想讓你好好睡一覺?！?p> “奶奶，我可以進(jìn)去看爺爺嗎？”
“當(dāng)然可以，奶奶拉你去。你們都出去歇歇吧，我和小五守一會兒?！?p> “媽，您待一會兒就出來啊，我們很擔(dān)心您的身體?！?p> “我身體好著呢，我就想再陪陪你爸，你們都別管?！毕暮谈惺艿綘恐哪请p軟趴趴的大手，微微有些顫抖，手心冰涼的好似握著一團(tuán)雪。奶奶本就微駝的身形顯得更加佝僂了，她依然堅持著把夏禾牽到爺爺?shù)撵`柩旁，“老頭子，你看看誰來了，放心走吧，孩子們都回來送你啦，一個都不缺，家里挺好的，我也挺好的，走吧啊，享福去吧?！?p> 爺爺因為急性腦梗離世的，可能是由于搶救時開刀用藥的緣故，他的臉比原來大了一圈，眼目緊閉，雙唇微合，一臉安詳，看不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夏禾直到看見爺爺?shù)哪且豢?，腦子仍然是懵的，盡管在回來的路上她早已設(shè)想過這個結(jié)果，但親眼看到之后仍舊不敢確信，她不停地問：“爺爺，你真的不是睡著了嗎？”爺爺再也無法給她任何回答。
“春蘭，你快看看小五，這孩子怕是嚇著了，一進(jìn)屋也不哭也不說話，讓她跪著就一直跪著不起來?！?p> “哎！死心眼的孩子。媽您別操心了，去睡睡吧，我?guī)蠘??！?p> “你陪孩子待著吧，今天晚上就讓你哥、你嫂子還有你姐他們守夜，趕明兒你再換他們。”
“走吧禾兒，跟媽上樓睡覺?！毕暮滔駛€提線木偶般跟著楊春蘭進(jìn)了房間，安靜地躺在她懷里睡著了，那天的夜里，很少做夢的夏禾卻做了個冗長的夢。夢里有喬木，有方天佑，還有她的姐妹團(tuán)，他們曾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的片段繁雜地交織在一起，一幕接一幕地跳出來，唯獨(dú)沒有爺爺?shù)纳碛啊?p> 翌日清晨，她在自己的哭聲里醒來，眼淚把枕頭浸濕了一大片。她躺在床上，歪頭望著照進(jìn)窗口陽光，聽到了那聲熟悉的呼喚，“老五，太陽都曬屁股啦，還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