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師惟垣(上)
“顯禛二年殿試,一甲狀元,孟新,天論甲上,地論甲中,人論甲中。一甲榜眼,莊遠,天論乙上,地論甲上,人論甲上。探花。。?!?p> 又到了一年殿試結束的時候,唱榜人念著榜上的名字,周圍湊熱鬧的人也都紛紛湊了過來,其中不乏有來京參加殿試的舉子。不過考進士這件事,若是一甲中的九名的話,早就被叫去準備面圣了,而二甲和三甲的舉子,都只能在張貼在各處的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們過段時間會被接進翰林院,學習三年之后,才能正式為官。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唱榜當天的下午,一甲的九人要從城南門進入,朝北一路進入禁宮受皇帝接見。
“都說這狀元爺是文曲星降世,咱還真像看看這文曲星長什么樣。”
“莫說狀元爺,就算是二甲、三甲的老爺,那文采咱也比不得,估計一個個都器宇軒昂,與眾不同哩?!?p>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不過啊,聽說這次的狀元爺是孟太監(jiān)的養(yǎng)子?!?p> “???孟太監(jiān)?就是‘騸豬配種——無雞之談’的那位?”
“對唄,就是他,他不是沒懶子么,結果不知為啥比常人都內(nèi)個,李梅臣李大人家的那位小姐,和他養(yǎng)子訂婚之后,這孟太監(jiān)扒灰成性,每天都要跟人家小姑娘一起睡?!?p> “那可太惡心了,也真是可惜了李大人家的姑娘,你這么一說,我覺著啊,這孟新的狀元,搞不好,是買的!”
“噓,噤聲,這孟新不管怎么說,也是狀元,往大了說,那是將來三公三孤的主兒,往小了說,怎么著不也得是個七品縣令?你這話讓人聽去,將來這孟狀元成了孟老爺,你狗命還要不要了?”
市井中的議論聲不絕于耳,不過也就僅限于此了,過了午時,千余位禁軍排在街上,一甲的九位,就要從南門進門了。
打頭的自然是狀元孟新,孟新騎一匹白馬,身穿紅底金繡的袍子,胸前別著一朵盛放的牡丹花。而后,是榜眼探花,兩人也都騎白馬,只不過身上穿著的是紅底銀繡的袍子,榜眼胸前別著的,是一串白色的蘭花,而探花的胸前,則是用布做得梅花——畢竟這個季節(jié)沒有梅花開放。
而后,跟著的一甲另外七人,身穿大紅色袍子,沒有金銀刺繡,胸前掛著的則是一個竹片。這幾位中的榜首,也便被稱為竹節(jié)狀元。
他們穿過城市,看著道路兩側熱鬧的圍觀的群眾們,孟新回頭打趣莊遠道“莊兄,名為莊遠,可是這狀元之名,孟某可是收入囊中了?!?p> 莊遠聽了這話,也不生氣,笑道“科舉取士,不看名字,只看真才實學,孟兄三論皆甲,是您文筆過人,功夫扎實,莊某略遜一籌,心中只有佩服便是?!?p> 孟新聽了這話,笑起來“莊兄不必妄自菲薄,您地論人論都是甲上,這才是利國利民的事務,在下無非天論一項勝過莊兄一些,若真是將你我文章陳于朝堂之上,任百官品評,您是兩勝,我,是一勝?!?p> 看到禁宮城門就在面前,莊遠也不再開口,只是笑著朝孟新點點頭,隨后他們九人將馬停在門前,翻身下馬,孟新領頭,剩下八人列成兩隊,朝禁宮之中走去。
他們含胸低頭,腳下亦步亦趨,等行到玉階之前時,都停了下來,他們聽到上面的太監(jiān)向皇帝高聲念著他們的名字,過了一會兒,殿上傳來了太監(jiān)高亢的喊聲。
“一甲九人!登殿面圣!”
孟新帶頭答了一聲“是,”隨后帶著另外八人順著玉階一路向上走去。他們登上大殿,紛紛跪在地上,向前方,也就是皇帝的方向叩頭。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這總共九位中了一甲的進士,跪伏在大殿之中,他們看不到皇帝,但是卻能夠感受到前方傳來的那股壓迫感。過了一會兒,才算聽到前面?zhèn)鱽淼牡统恋穆曇簟捌缴怼!?p> 幾人紛紛站起身,不過他們?nèi)匀坏椭^,直視圣上是只有某些大員才能做的事情,他們此刻不過是一群新科進士而已,在圣上面前低頭,是保住腦袋的禮節(jié)。
面前傳來了腳步聲,似乎是周琢從龍椅上走了下來。果然,孟新看到一個身穿錦袍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這個身影說道“孟新,你的天論我看了,環(huán)環(huán)相扣鞭辟入里,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p> “陛下抬舉了?!?p> “另外幾位也都是滿腹經(jīng)綸的人物,我大胤未來可期,”周琢低聲說道“這樣吧,賜孟新欽天監(jiān)代監(jiān)副一職,若無紕漏疏忽,一年后升監(jiān)副?!?p> 孟新聽到這話,急忙跪伏地上,一個響頭“謝主隆恩!”
周琢又回到龍椅上,看著下面的這些人,盯著莊遠看了一會兒“榜眼莊遠是吧?!?p> 莊遠一躬身“陛下。”
“你地論人論都獲甲上,不過天論成績差強人意,對了,前段時間盟縣縣令章秉玟失陷縣城,后來又討平賊亂,算是功過相抵,送回東海郡烏城縣做縣令了。但是盟縣經(jīng)了大亂,總是要人心浮動的嘛,用你才學去安撫士紳,保境安民吧?!?p> “謝陛下恩典!”莊遠也跪在地上。盟縣在西江郡,而西江郡則是在泓州邊上,按理說這地方士紳云集盤根錯節(jié)。但是他聽說前段時間孫兵部剿滅了一大群“從賊士紳”,現(xiàn)在,估計許多事情的阻力比以往要小上不止一倍。
按理來說,一甲進士們最初的幾年任期都是為了歷練,說是歷練,實際上也就是到地方混日子,一群新科進士在各個縣里又要應付士紳又要應付胥吏,很多人都直接選擇了混幾年日子然后等右遷。
但是他不太一樣,他想要做點什么,而真的能做點什么的,只有盟縣這樣的地方。
很快,九位新科進士的去處都已經(jīng)敲定了,這其中位置最高的毫無疑問是孟新,原本新科進士多數(shù)都是去做個七品縣令,而他直接被放在了正六品欽天監(jiān)監(jiān)副的位置上,而且還是陛下萬分看好的欽天監(jiān)。
今年除此以外還有些別的不同,皇帝并沒有將這幾位新科進士請入御花園用酒席,而是直接離開了,而他們幾個在皇帝離開后,也都紛紛離開了禁宮。
孟新此刻心中已經(jīng)燃起了一團火,他感覺自己,似乎有力量了,他有力量守護他想守護的人了。他回到孟府中,第一次,來到了李晴的房間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
“哪位?”
孟新聽到這多少有些沙啞的聲音,不禁愣住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僅僅是呆立在那里。他現(xiàn)在被放到了欽天監(jiān)做監(jiān)副,仍是一個京官,但是這真的能讓李晴遠離孟倫的陰影么?
恐怕,不能。
他想到這里,又咬住了下唇。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出現(xiàn)在孟新面前的,是一個嬌小的身影——李晴。
眼角仍掛著淚痕的李晴和孟新對視著,她看到孟新的一瞬,滿臉錯愕夾雜著愁云慘霧,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兩個沉默的人,就在這里對視著,仿佛一對蹲在枝頭的夜梟一般。
過了半晌,孟新才算開口“我,中了。”
“恭喜。”
這樣一小段簡短的對話,仿佛耗盡了兩人全身的力氣般。孟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道“過段時間,可能就要辦紅事了?!?p> “是啊?!?p> 李晴的回答,還是那么的簡短,話語中,帶著一種始終彌漫著的悲傷氣氛。這種悲傷就像一件輕紗一般,披在李晴身上,繚繞在四周的空氣之中。
“我。。。應該能幫到你一些吧。。?!彼麌@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繼續(xù)道“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在鄉(xiāng)野間買座田莊你可以。。?!?p> “我逃不掉的,”李晴只是簡單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他是廠公,大內(nèi)侍,我能往哪逃?你能往哪逃?”
這句話讓孟新呆愣在原地,久久也說不出下一句話來,最終,他的話語變成了一句簡單的請求。
“我能,抱你么?”
李晴愣了一下,不太明白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已經(jīng)被“抱”過許多次了,她已經(jīng)麻木了,站在原地的她開口道“您隨意吧?!?p> 孟新輕輕地抱住了她,僅僅是簡單地抱住了纖細的她。李晴感受到了,這擁抱并不像她所經(jīng)歷的任何一次那樣滿是淫猥欲望的集合,反而帶著些許溫暖,讓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僵直著呆立在那里。
他抱著李晴,因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么,他只能用他想象中唯一能夠帶給這個女孩些許溫暖的行為來讓她的心不再那么寒冷。不知何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似乎濕了。女孩無聲地哭著。
他想要拯救這個姑娘,把她從現(xiàn)在的,折磨著她的地獄中拉出來。他心中暗自發(fā)了誓,這是他曾被孟倫用以滿足那扭曲腐壞欲望的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