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待時而動
吳大和沈益兩人坐在堂中,兩人臉上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
孫正然已經(jīng)來江南郡幾天了,而這幾天,他無一例外都在宴請各路匪首到他的大營之中,兩人對于那些匪首到底有沒有說些什么,他們完全一無所知。不過所有人都知道的是,控制了江水江口的江口水寨以及山陽南寨被官軍血洗,兩家鄉(xiāng)紳滿門被就地正法,男丁斬首女子吊死,幾乎吊滿了一座縣城到江南郡之間的官道。
“沈兄弟,我對官府的事情不太熟悉,您看,現(xiàn)在可能是個什么情況?”
沈益表情也很是扭曲,如果孫正然從那些匪首還有鄉(xiāng)紳嘴里撬出了些什么,那他可能早就對他們這里動手了。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孫正然仍然在收集更多的證據(jù),以便把他們徹底誅殺干凈。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就地正法那兩家的理由是通賊,沒有私扣皇糧還有拒付壯丁的罪名,所以可能他們還不知道我們之前做了什么,”沈益瞇起眼來“這件事還有操作空間,因為如果他以從賊為由把兩家鄉(xiāng)紳就地正法,那安家和郡守那里就好操作很多了,他們會護著我們的,畢竟我們手里還有安家的黑料。。?!?p> “但是他孫正然要是把安家一鍋端了。。?!眳谴蟀櫰鹈肌八懔?,不想孫正然那邊了,我們還是得解決一下江南境內(nèi)的事情。沈兄弟,你覺得,那些匪頭賣了我們的可能性有多大?”
“吳兄你得這么想,他孫正然破江口水寨和山陽南寨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給江南郡全境的匪幫施壓,”沈益拿出了一個寫滿本地匪首名字以及山寨規(guī)模的簿子“吳兄,你跟這些匪首也交游有段時間了,你覺得,誰最有可能奔著招安去?”
吳大拿過那個簿子,掃視了一眼“這幾個大家伙吧,白禿子不是一直都說,等老了就找官軍一招安,隨便找個地方買塊地養(yǎng)老么?”
“不,他就是說說而已,”沈益笑起來“我在來到江南郡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在江南郡,做匪比當兵掙得多。各路士紳老爺都有自己支持的山寨,這些山寨基本上是半兵半匪的性質(zhì),老爺們的貨物要靠山寨護送,莊子也有山寨的人保護。上個月錢小辮兒就帶著他的兄弟們直接金盆洗手開了個船行,專門走海上運貨。你覺得被招安之后,能掙這么多么?”
“那我們也算是被招安了,不也。。。”
“咱這個不叫招安啊,吳兄,”沈益苦笑起來“咱這個是買官,安老爺和耿老爺?shù)姆饪谫M直接換成了這個官,而且這個官掌管征糧事宜,是個肥缺。真的想被招安的,都是小山寨。這群人劫不動大山寨護著的商隊,只能靠擄掠村鎮(zhèn)續(xù)著一口氣。他們,是最想被招安,吃皇糧的。”
吳大微微點點頭“那,怎么安排?我們要,先下手為強么?”
沈益瞇眼思索起來,他明白吳大的意思,他想要直接做掉那些小山寨的首領(lǐng),以此來保證他們的安全,這個方法的確靠譜,但是問題在于,如果他們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出賣他們的意思,那這樣反而會讓郡內(nèi)其他的山寨開始猜忌他們。
“這樣吧,吳兄,我明天請郡里的幾位大佬好好聊聊,”沈益咬著下唇思索了一會兒,繼續(xù)道“再準備去郡城里問問安二爺和耿大人準備怎么安排?!?p> “好?!?p> “等我們確定大山寨們的意思之后,就可以準備對小寨子動手了,”沈益轉(zhuǎn)身看著地圖上標出的一個個山寨的紅點“先穩(wěn)住江南郡,這樣將來出了大事才有得搞?!?p> 沈益安排好了相關(guān)事宜,手寫了請柬,讓小廝們發(fā)到各大山寨,隨后便睡去了。第二天,他坐在林得勝準備的專門用來會見貴客的茶室中,身穿一件錦袍,打理好了儀容,坐到那巨大的樹根雕成的光滑茶幾邊,閉上了眼。
“沈軍師,各位當家的到了?!?p> 門外傳來了小廝的聲音,沈益睜開眼,開口道“請進來吧。”
不一會兒,十一二個身形各不相同的漢子走進屋中,看著這屋中精巧的陳設(shè)和一身錦袍的沈益,紛紛不禁都有些失語。他們雖然都是手下有千把號人的大頭領(lǐng),但是骨子里見到官家和讀書人還是有著一種自卑,因為他們說到底,還是“賊”,他們也知道自己所做的并不是什么體面的事情。
沈益抬頭看了眼各位頭領(lǐng),臉上帶著一種無比自信的余裕微笑道“各位,請坐吧?!?p> 過了幾秒,這幾位大頭領(lǐng)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大老爺,而是沈益,是一個被招安了的山寨的其中一個頭領(lǐng),而非什么孫正然那般的大官人。
幾人紛紛不客氣地坐了下來,而沈益則拍了兩下巴掌“小廝!燒水沏茶!”隨后,掃視了一圈屋中“昨天發(fā)請柬的各位頭領(lǐng)中,還有沒到的么?”
“稟軍師,都到了。”
其中一個壯碩的禿子開口道“沈賢弟,你昨日突然派人到各個大寨中請我們到此,是什么意思?”
沈益笑起來“當然是要談事情,各位想必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愚兄還真不懂是什么事情,”那禿子笑起來“什么事情,能讓你把各位大頭領(lǐng)都請過來?沈賢弟,你要知道,我們都是沖著幾位敢劫官軍車隊,帶著我們大秤分金的面子來的?!?p> “我懂,不過所謂兄弟,就是要同富貴,共患難,若是有人在要患難的時候,先自己跑了,咱江南郡的弟兄,想必也會瞧不上他對不?”沈益朗聲道“江口水寨和山陽南寨被血洗,吳頭領(lǐng)和我是食不下咽寢不安眠,夢里都是兩個寨子的兄弟們在血河里漂著的樣子。而各位,想必也是一樣吧?!?p> 幾個頭領(lǐng)也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沈益的話外音,有一兩人馬上就低下了頭。而旁邊一個滿臉灰白胡須的瘦削男人開口道“沈賢弟,您別說我倚老賣老,自古以來和官軍對著干都沒有好下場。孫正然何許人也?獨步倭國殺頭百萬的主,您是坐了官廳了,不是匪了,咱兄弟們,還都是匪幫呢?!闭f著,他拍了拍面前的大茶幾,嘆了口氣,也沒多說些什么。
沈益頓時一陣失語,瘦削男人說的的確沒錯,他們靠著安家的黑料成了巡田校尉,手中有糧有錢,郡里的其他山寨頭領(lǐng)必定眼紅。然而剛剛還喊著為兄弟著想的沈益,他們山寨一支獨大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整間茶室陷入了一種令人感覺無比尷尬的沉默之中,過了一會兒,男人一個小廝提著茶壺給幾位頭領(lǐng)的杯中倒上了茶水。那禿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后嘆了口氣“跟孫公那里的茶水,的確是差上許多啊?!?p> 沉默變得愈發(fā)冰冷,這里的幾位山寨頭領(lǐng),似乎都在考慮著如何讓孫正然咬死沈益他們,這樣,他們才能貼上來分一口肉。
而就在這時,空氣中,響起了一個聲音,響起了笑聲。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你們也真是愧對綠林好漢中這好漢二字!”大門被一腳踢開,吳大徑直走了進來“大丈夫當帶三尺劍,立不世功!孫正然一個軍旅出身的老酷吏,就能把你們嚇得潛身俯首茍圖衣食,心中哪有半分天下大義!”
吳大這番話直接砸到幾位頭領(lǐng)心中,那瘦削的男人剛要還嘴,吳大繼續(xù)道“林得萬林大當家置下良田千畝,收留流民,耕種土地,分發(fā)糧食,為圖大業(yè)。而后卻操之過急,如今林得勝大當家?guī)遗c沈軍師決定先圖保民,后窺天下。巡田保糧,安民護村。正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帶各位兄弟揭竿而起。而各位呢?卻在意我們坐沒坐官廳?孫正然的茶水固然好,跪下喝膝蓋不疼么!”
眾頭領(lǐng)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那禿子才算開口“那吳兄,你們是要舉義?”
“不可明說,”沈益直接舉手止住了要開口的吳大“蟄伏圖變,天下有變,再出手保民?!?p> 那瘦削男人冷笑一聲“還請沈軍師告訴我輩凡人,江南郡又是大水又是大旱,這都不叫變,那什么叫變?。俊?p> “來年春季,若是各位信得過我們的話,請各位準備開始屯糧,到那時,自然天下有變?!?p> 安經(jīng)與耿易明坐在郡守府的花園中,面前是兩人都眉頭緊鎖,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孫正然來了。
孫正然最主要的目標,自然是本地的匪患,而剿匪的時候,如果有的山寨為了保命把林得勝他們的事情翻出來,那無論是安家還是他耿易明,都沒有好果子吃。
沒有人不想要自己的腦袋,耿易明和安經(jīng)也是如此,所以他們此刻,必然要想一個辦法,一個能夠讓孫正然不查到他們身上辦法。
“安老爺,怎么辦?京師那邊,能操作一下,讓孫正然回去么?”
安經(jīng)一副胃疼的樣子,嘆了口氣“講道理,我肯定不能讓老爺子知道賬本丟了,但是如果要讓京師那邊操作,我就得告訴老爺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那怎么辦?”耿易明嘆了口氣“京師那邊如果出了什么急事呢?”
“那也未必是讓孫正然回去,他身為少傅,尤其是在這個陛下基本不理政事的時候。。?;旧现灰獩]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p> “那,讓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呢?”耿易明皺起眉頭“但是剿匪的時候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啊。。?!?p> 安經(jīng)也沉默了,孫正然這一步走得,讓他們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被動之中。而他們兩人的命門,毫無疑問就在林得勝那群人身上。
“要不。。?!毕氲竭@,耿易明不禁有點惡向膽邊生“我們直接先手做掉他們。。?!?p> “耿大人,您是忘了他之前說,賬本已經(jīng)在京師了,只要他們出事,就會被交到大人物手上的事了?”安經(jīng)苦笑起來。
耿易明一聽,突然發(fā)現(xiàn)剛剛那段話的意思基本上就是要把安家整個賣掉,渾身一冷,急忙賠笑“安老爺,下官沒有那個意思。。?!?p> “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小心還是要小心的,”安經(jīng)苦笑著仰頭望著天空“孫正然雖然和我們關(guān)系不算水火不容,但也是朝中的對立兩派。?!,F(xiàn)在陛下不理朝政的時候,如果被東海派掌控朝綱的話。。。估計江南士子就再無翻身之日了?!?p> 就在這時,耿易明的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想法,黨爭、天災(zāi)、亂軍、庸君。這一項項加起來,怎么聽都是亡國之兆。
而既然這大胤可能要亡了,他耿易明為什么要為這個要亡了的帝國賣命?
現(xiàn)在,雖然大胤看起來僅僅可能是新帝登基帶來了些許混亂,但是誰能保證這種混亂很快就會結(jié)束?更何況皇帝看起來并不是一位很勤政愛民或是像先帝烈宗皇帝那樣靠開疆拓土來穩(wěn)定國內(nèi)的皇帝。
周琢,是個庸君,至少現(xiàn)在看來,是的。
庸君前朝若是治世,那他自然蒙前朝余蔭,也能得個無為之主的好名聲,但是問題是靖元皇帝在九年就已經(jīng)把朝廷中那些其他的小山頭用一個巫蠱案給肅清干凈,晚年又昏聵暴虐,任人唯親??梢哉f,周琢接盤的這個大胤,根本不是能讓他守成的基業(yè)。
他越想越害怕,大胤可能會倒,這是所有官都害怕的一件事情。若是既沒什么象征意義,又沒有權(quán)力的小官,自然可以倒向新朝,但是郡守這個級別,有權(quán)有位,若是義軍突起,必會陷入兩難。
他想不明白,如果陷入兩難的時候,他應(yīng)該怎么做,給現(xiàn)在這個不知道還能續(xù)幾年的朝廷盡忠?還是做一個“貳臣”?
耿易明看著面前的安經(jīng),想了想,開口道“安老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請教老爺?!?p> “耿大人請講?!?p>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一股賊眾,聲勢浩大,席卷九州,攻至江南,該如何是好?”
安經(jīng)聽了,稍微想了想,笑起來“耿兄,這事是私事,我就叫你一聲耿兄,為什么非要做出選擇呢?”
耿易明聽了,一愣,不知道安經(jīng)是在指什么,而安經(jīng)繼續(xù)道“朝廷知道的是耿易明困守江南郡,但是事實上是怎樣重要么?只要信息封鎖得好,直到叛軍攻下京師,都不會有人知道江南郡發(fā)生了什么?!?p>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在院外輕呼了一聲“大人,安員外,孫公那有新的消息了?!?p> “拿過來?!?p> 那小廝小跑著到兩人面前,將一張紙條遞給兩人。而看到那張紙條上面字跡的一瞬間,耿易明的眉毛就擰了起來。
“怎么了?”
“孫正然,要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