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乖點
天孤山，風(fēng)景依舊秀麗如畫。金碧輝煌的宮殿屹立在山頂，七彩的水從宮殿檐角流出，一直流到山腳。喬木森森，遮蓋了上山的去路，花木繁多，珍禽奇獸奔跑在山間，青煙升起，讓人忘記了這里是魔尊的老巢。
一位彩衣妙齡少女奔跑在宮殿前的花園里，聲音清脆，時而歌聲悠揚(yáng)，聞?wù)邥囊恍Α?p> “魔尊大人，”炙浚拱手向斜倚在躺椅的男人稟報，“近日吾等追尋濁隱仍是無果，只是聽說神尊大人已和濁隱交過手。誰贏誰輸尚不知，但依能力來看，神尊大人身上有限制，能……”
“能贏濁隱的只有秦暮離?？上?，他現(xiàn)在神力被封，可惜，那位姑娘還沒死?！逼邏m瞇著眼慵懶開口，風(fēng)華絕代的臉上籠罩著暖陽的影子。
他喚她為那位姑娘，不失禮貌而又有那么一點隔閡。
“魔尊放心，吾等定會用盡全力去尋濁隱并與其合作的?！敝丝Ｄ樕祥W著堅毅的光，隨后話鋒一轉(zhuǎn)，炙浚的語氣微變，“花冽近日沖破了神尊大人的封印正要往臨安去。花冽伴隨秦暮離存在而存在，她非友非敵，這千年來雖對我們沒構(gòu)成威脅，但也是個巨大的障礙。神尊大人尚不知花冽出逃，那位姑娘怕是有危險了?！?p> 炙浚頓了頓，又開口：“又因弭晟神君會因上神的神力尋到那姑娘，故而神尊大人撤走了保護(hù)那姑娘的上神。可饒是如此，吾等接近那姑娘也是個難事。神尊大人設(shè)的結(jié)界，實在強(qiáng)大。還有，上次您的分身被打敗，是因為，因為公子插手了。”
“哦?！甭勓?，七塵換了個姿勢，長發(fā)延至地面遮蓋住地上的花草。駝灰的錦服在暖陽的映射下微微泛起金光，男人閉上了眼，安靜的臉像是夏日荷花上立著的蜻蜓。
花中少女嬉笑著朝此處跑來，七塵慢慢睜眼，木槿紫眸里的彩衣像是在發(fā)著光，一下照亮了他灰色的世界。
“茹莖啊，”他開口，溫柔而又低沉的聲音從喉間迸發(fā)，“來，過來。”他向那少女招手。
少女跑到躺椅處，趴在了七塵的腿上。少女柔軟的發(fā)被七塵撫摸著，那觸感一如既往的熟悉。
少女安靜地趴著，忽然抬頭伸出手指指著七塵的身后。
七塵起身，少女抓著他的衣服跟在他身邊。他緩緩轉(zhuǎn)身，輕聲對面如冠玉的男子道：“來，跟你母親問聲好?！?p> 七塵拉了拉少女的手，少女有些拘謹(jǐn)?shù)卣驹诹四凶用媲?。少女拽著七塵的衣服，低著頭向男子揮揮手。
一束刺眼的光襲來，少女未來得及反應(yīng)，腹部便遭受一擊。這一擊下去，少女的身體開始破碎。七塵低頭看著少女一點點破碎，然后變成煙霧消散，遲遲未語。
“廣昳……”七塵走向被喚作廣昳的男子，手慢慢抬起，然后握住了廣昳雪白的脖頸，“那是你母親?！?p> “那是個罪人。”廣昳笑著說，漂亮的眉眼中透露著厭惡。
“那是你母親。”七塵聲音漸冷，他的長發(fā)飄揚(yáng)著，眼神迷離，有一絲頹廢的美感。
“那個罪人死了！死了！早就死了！你清醒點！”廣昳甩開他的手開始吼起來。
七塵聽到這些話時，眼神變得冰冷，他退了幾步，轉(zhuǎn)身。七彩的水柱從宮殿檐角流出，他好像從那水柱里看到了彩衣的茹莖。他仰頭閉眼，然后又低頭喃喃，近乎癲狂的狀態(tài)竟有些讓人心生憐憫。
“她還在活著呢，我還要殺死那位姑娘，我還要回創(chuàng)界山，還要接茹莖回家呢?！彼穆曇魩е环N奇異的感覺，類似悲傷卻帶著巨大的希望。喃喃后，他突然回頭看廣昳，“家，哪里是家呢？兒子，你說，哪里是家呢？天孤山嗎？白靈域嗎？還是，還是創(chuàng)界山呢？”
“你瘋了?！睆V昳扯著朱唇，諷刺一笑。
七塵垂著雙臂，拖著長長的錦服緩緩走到廣昳面前，“兒子，我沒瘋。是你瘋了，你殺了你的母親啊。你殺了她??！”
他晃動著廣昳的肩膀，聲音平靜卻讓人心驚。
“四萬年前，醒池旁，一個罪人，死有余辜。魔尊大人，您醒醒吧?！睆V昳直視他木槿紫的雙眸，聲音冷漠拖帶一絲恨意。
七塵突然退后幾步，然后揚(yáng)手化出一把利劍，廣昳迅速飛身與其交手。金碧輝煌的宮殿前，劍光四射?；ú荼粩財?，鳥獸驚走，廣昳眼神凌厲，劍法不留情?？善邏m畢竟是七塵，幾招不到，廣昳脖頸上便被架上了利劍。
他望著廣昳，不到幾秒，便放下了手中的劍。
“你長的越來越像你母親了?！彼L睫顫了顫，而后甩了下袖子，走到遠(yuǎn)處蹲下來輕撫一朵小白花。
空曠的山頂冷寂無比，山間傳來獸鳴，綠植郁郁蔥蔥，花草繁盛，這別樣的寂靜已有千百萬年。
“你不承認(rèn)秦暮離的地位，又何苦為難我們。”廣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造物主，早死了。不該存在的人，本就不能存在?！逼邏m坐在了草地上，長發(fā)凌亂，衣衫不整，眼神迷離，依舊是那種風(fēng)華絕代的模樣，依舊是那種頹廢的美感。
“你真的很可憐，”廣昳嘲諷的笑了笑，“尊她的是你，要殺她也是你。離開的是你，想回去的也是你。還整日對著一個捏造出的幻象癡傻笑著，你不覺得你很蠢嗎？”
“畜生，我是你父親。你不該如此放肆?！逼邏m背對著他，語氣輕緩而又冰冷。他身上籠罩著暖陽，長發(fā)散著，背影美麗又孤寂。暖陽慵懶照著，卻因山高而給予不了多少溫度。
“是的，九神君的背叛者，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名揚(yáng)六界的屠殺者，是我父親?！睆V昳冷哼一聲，“當(dāng)初你不配為神，不配她的原諒?！?p> 七塵沒有反駁，只是低頭凝視著微微顫動的白花。
“你走吧。”七塵說，聲音像是一個短嘆。許久，背后沒了聲響。
這山，這四季如春的山，怎么那么冷呢？他仰頭，閉眼，想感受暖陽的溫度，卻迎來了陣陣寒意。自從他是魔尊后，他好像就沒感覺過溫暖是何物。
“造物主之愛，覆無度，遙無疆。主啊，我主啊，你能原諒那曾毀天滅地的秦暮離，怎么就不能原諒我的茹莖呢？”他大笑幾聲，張開雙臂倒在了草地上。
“茹莖，你走了四萬年了。”
那是來自一個藐視六界的魔尊的嘆息，長如他等待的歲月。
無殤已好久未見秦暮離，可是還是碰上了。
不是說好井水不犯河水的嗎？做人是要講信用的。她有些不服氣，于是握緊了手中的紙鳶。
秦暮離一身青白的飄逸衣衫，本就儒雅的氣質(zhì)更顯斯文了。論起長相，秦暮離倒是比夏幽高級了不少，但還是次于司旻的。無殤的目光略過秦暮離的臉，然后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他身后的繁花上。
“殿下好興致，”他站的離她約有兩三米遠(yuǎn)，兩三米，是個危險的距離呢，“也是，這軟風(fēng)細(xì)細(xì)，很適合放個紙鳶來玩玩。只是，殿下，敢問你芳齡幾何？”他語氣仍舊是帶著不屑和嘲諷。
無殤瞥了他一眼，平靜道：“二八年華。”
十六了，卻是第一次碰紙鳶。
以前乘船過江，見孩童趁東風(fēng)放漂亮的紙鳶，她滿是羨慕。羨慕歸羨慕，滿目的紙鳶，她也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份兒了。在一枝書屋里彈琴時，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飄揚(yáng)著的紙鳶，便極力勸說驚蟄給自己買來了紙鳶。
那紙鳶是個花花綠綠的蝴蝶，俗氣不？不，對她來說，人生中第一個紙鳶，那可寶貴著呢。公主府很大，從寢殿到書屋，小跑著放紙鳶那可是能狠狠過一把癮的。
只是，太可惜，癮還沒過完，秦暮離就來了。
“你也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啊。”他冷哼一聲，疾步走向她。
他站在她面前，她別過臉，攥緊了手里的紙鳶。
“給我?！鼻啬弘x低聲道。手伸到了她面前，她退了一步，理也不理。
“給不給？”他向前邁一步去，體內(nèi)的痛感漸漸強(qiáng)烈，卻還是用平靜的語氣跟她說話。
她搖頭，緩緩垂下眸，英氣的面容忽變得秀美無比。亮珊瑚色的衣衫將她精致的臉襯得嬌美了些。難得她會有這樣小女兒家的情態(tài)，這模樣也有些讓人心疼。
“拿來！”他彎腰去奪，不料她一側(cè)身將紙鳶緊緊抱在懷里。
“不給！我的！”她退一步仰頭厲聲說著，聽著竟有些小孩子的語調(diào)。
秦暮離愣了，未收回的手停滯僵直著。她剛剛的樣子，竟然，莫名可愛。
“你……”他指著她，許久沒說出話來。她長了一張英氣的臉，也有著不該屬于姑娘家的性子。脾氣古怪，少言寡語，冷眼對待所有人和事，情緒沒多少起伏，時而凌厲的眼神簡直像個可怕的殺手。不過她舉止端莊，氣質(zhì)優(yōu)雅，無事妨她時，她還是個沉默而又高貴的公主。
可這一刻，她竟像個小孩子。
他知道她這么多年是如何度過的，知道她從未痛快玩過鬧過，知道她被困在這深院里有多么孤單，知道她有多么可憐。伴她的，除卻書劍，便是琴棋詩畫。孩子氣，在她身上，不存在的。
他看向她懷里的紙鳶，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在直視他，她眼里是猶豫的自己。他想了想，還是快速把那紙鳶奪了過來。
“秦暮離?！睙o殤沒去搶奪，垂著雙臂站在原地平靜地望著他。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下一下把那紙鳶撕碎，“在下是為殿下好，在下說過多少次，熬到十一月，殿下真正擁有自由，你我二人便可天涯陌路。您裝的乖點，在下便不會多找您麻煩的。殿下……”他手中的紙鳶幻化成一縷白煙，手掌一握一合，一摞厚厚的書本出現(xiàn)在手里，“您，好自為之?！彼呓?，垂眸避開她的視線將書放在她手里。
“我若不好自為之呢？”無殤把書扔在地上。
桃花落了幾朵，順著她的發(fā)飄落至地面。秦暮離若是不出現(xiàn)，她小跑著放紙鳶，玄靛跟著自己奔跑，該是何等快樂。誠然，她做的不對，可是，他不該撕碎她的紙鳶。
“那……在下也沒辦法了?！彼麑⒁暰€從地上的書移到她的臉上。滿庭芳草不及她額心的赤印鮮明動人。
兩人平靜地對視著，許久，無殤搖搖頭蹲下身子將書一本一本地?fù)炱饋?。她蹲下身子的那一刻，竟然感到心酸?p> 她和秦暮離沒什么話可說，書撿完后，她便默默離開了。亮珊瑚色的衣衫有些單薄，少女的失落感彌漫了整個庭院，似乎陽光也不那么明亮了。
秦暮離對著那個背影鞠了一躬，道了一聲抱歉。
她抱著書踏著落花緩步行走，衣衫長而樣式繁瑣，衣角沾染了一點花漬。星星點點的，倒不是很難看。離書屋還遠(yuǎn)著，她抬頭看向遠(yuǎn)處，便看到了那棵巨大的杏花樹。她停在曲橋上，冷哼一聲。
“裝的乖點？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