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成跟牛大壯說明情況，說自己要去祭拜周老丈，牛大壯應(yīng)允了。
于是，彭成，周安，程謙就出了寨門。
七月中旬，烈日炎炎，林木萎靡，林間幽暗，倒送來不少清涼。彭成走出了山寨，雖一身輕松，同時內(nèi)心，又有些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程謙指了指前面的土堆。
這就是周老丈最終的歸宿，青年親故被屠，壯年兒子失聯(lián)，老年只有孫兒。一生困厄，半輩子的潦倒止于黎陽，半輩子的安定也始于黎陽。如今，也魂歸黎陽，靈入黎陽，成了這黎陽的山，石，林，草。除了自己，周安，韓明，韓君雄，又有誰還記得，這樣一個生命來過？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卷起塵埃無數(shù)。每一顆塵埃，都是微不足道的生命。
果然，被記住，也是一個生命價值的體現(xiàn)。不被遺忘，是對生命本身的尊重。
周安一路上沉默不語，看見那個土堆，再也無法忍住，快步跑過去，跪下痛苦。
彭成靜默了一會兒，也走了過去，跪下叩首。
片刻，彭成起身，找來一個木棒，用石頭砸進(jìn)土里，就當(dāng)是做個墓碑。
過了中午，太陽西斜，暑氣尚未消退。人生老病死，林木春生秋長，山石雨打風(fēng)吹，唯有這寒暑交替，日夜往復(fù)，亙古不變。
彭成拉起周安，“周安，不管你恨我與否，我都不會忘記周老丈的囑托。節(jié)哀?！?p> 周安揉了揉哭紅的雙眼，哽咽道，“阿兄，周安雖然年紀(jì)小，但也不是不明事理。心中雖然難免有些怨恨，也只因為我只有阿翁這一個親人了。昨夜韓夫子已經(jīng)讓程叔叔帶話來了。走吧，韓夫子等你好久了。”
“韓夫子？”彭成有些疑惑，“程旅帥昨夜見過韓夫子了？”
“還請兄弟你勿怪。前日夜里，在這萬雄寨，我本以為勝券在握，被你這一攪和，雖不算功虧一簣，但也著實在計劃之外。無奈，只好趁夜色拜訪了韓長史。我跟韓長史一說此中經(jīng)過，韓長史眉頭一皺，然后就哈哈大笑，邊笑邊說‘臨變不驚，處事有方，有勇有謀，可為棟梁’。就叫我請你過去?！?p> “什么？”彭成止不住笑了起來，“‘臨變不驚，處事有方，有勇有謀，可為棟梁’，這說的是我？”活了二十多年，這幾個字眼也是頭一回砸到自己頭上。
“兄弟，莫非是不信我？”程謙顯然沒聽出彭成語氣中的嘚瑟，“去問問韓長史便知?！?p> 程謙在前面帶路，彭成和周安跟在后面。
“可為棟梁”，莫非這韓明要推薦自己做官？這下可好了，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這就算是找到工作了，還是進(jìn)入了公務(wù)員系統(tǒng)，苦日子終于到頭了。
彭成內(nèi)心歡喜。
還是那條熟悉的山路，還是那熟悉草屋，前面就是韓明的住所。兩個月來的風(fēng)云變幻，卻已是物是人非，往昔不再。
“韓長史，我把彭成兄弟帶來了?！背讨t在院外喊道。
片刻，草屋門口走出了韓明。
“郎君，好久不見了?！表n明彎腰行禮，笑容滿面。
“韓夫子。”周安沖上前去，抱住了韓明。
“周安，你可沒少讓我擔(dān)心，你要是出了什么閃失，你讓我怎么向老伯交代？”韓明嗔怪道。
彭成不解，不是韓明讓周安給官軍帶路的嗎？
韓明摸著周安的頭，看出了彭成的困惑。
“郎君心中怕是有不少疑惑，進(jìn)來坐吧，韓某一一說與郎君聽?！?p> 彭成跟著韓明進(jìn)了屋子，程謙坐在彭成后面，周安和韓明坐在一起。
“那日郎君失聯(lián)，韓某就猜測一是被山賊抓去，兇多吉少；二是山賊同黨。那日郎君話中疑點頗多，韓某如此推想，還請郎君勿怪?！?p> “沒事，沒事，韓夫子接著說?！迸沓梢仓雷约耗侨盏慕忉專愕囊凰?，說出來鬼才信呢？
“韓某便趁山中掃尋之時，留下暗號，請程旅帥探查。后來君雄也沒回來，韓某知道情況有變，帶著周安不便行動，就把周安托付給熟人，自己一人前往衛(wèi)縣衛(wèi)州軍營所在，和故舊衛(wèi)州指揮使齊明義商量出兵事宜。結(jié)果為了君雄的事，耽誤了幾日，沒有隨剿賊官兵一同回來。官兵路過黎陽縣時，周安趁我友人不備，偷跑出來，要給官軍帶路，為首的都頭以為是我安排的，便帶著周安進(jìn)了山。等我回來時，為時已晚，周安害的我那友人，自責(zé)不已。”說著，韓明看了一眼周安。
“后來呢？莫非那次夜襲程旅帥找過你？”
“那倒沒有。得知周安跟著官軍，我便跟著上了山。結(jié)果晚了一日，正好看到官軍潰散，便去找了程旅帥留的暗號，這才得知郎君無辜，老伯已逝，我便把周安失散的消息留給程旅帥，讓他注意?！?p> “韓夫子，那次夜襲官軍，我實在是被逼無奈......”彭成有些自責(zé)。
“韓某明白，于是我就叫程旅帥暗中幫你?！表n明捋了捋胡須。
這一切都解釋通了。彭成端起桌前的茶，喝了一口。彭成心里明白，自己害死了不少官軍，要是追究下來，估計最少也要判個無期徒刑，或者關(guān)上幾十年。
“對了，韓夫子，君雄呢？他現(xiàn)在在哪？”彭成突然想起了韓君雄。
“前幾日齊明義送信來，君雄他被留在了相州軍中，不會有什么危險。倒是郎君，作何打算??？不會還想做你的山寨二當(dāng)家吧？”說著，韓明笑了。
彭成也笑了，“當(dāng)然不是，只不過這山賊中有善有惡，魚龍混雜，我也沒想到有什么解決的辦法。”
“這個郎君不用擔(dān)心，我會請齊明義向衛(wèi)州刺史要來文書，倘若山寨眾人招降，愿意留下來的人，歸入衛(wèi)州軍中，不愿意者，各自還鄉(xiāng)，既往不咎，這樣可好？”
彭成一聽，自然連忙道謝。
“還有，我會請齊明義向衛(wèi)州刺史舉薦郎君，招降山賊，可是大功一件啊?！?p> 彭成一聽，這韓明果真要舉薦自己，但是不能高興的太明顯，要矜持。
“彭成這不是搶了程旅帥的功勞嗎？”
韓明一笑，“郎君實至名歸啊，程旅帥還有他用。時候也不早了，郎君和程旅帥就先回去吧，周安暫且留下來?！?p> 彭成和程謙起身，向韓明道別。
“招降的文書，不久就到，招降山賊的事，拜托郎君和程旅帥了?！?p> “這個自然，彭成就告辭了?！?p> 這山寨的事，終于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