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幾日,帝王日夜難眠,一為朝事,二為后宮。
幽禁王謝袁彭四家已有十余日,他們遲遲不歸自是引人猜疑,其封地內親兵雖是隱患暫時倒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北方狼奴族卻已是虎視眈眈,又南下之意圖。帝王自是兩難,若將王謝袁彭四家誅族,其領地親兵便會有反叛之心,更不會為國效力抵御狼奴族。若就此放過被幽靜的世家,豈不是放虎歸山?
帝王一時頭疼。
若是往常,還有如妃在側就算相視無言,只是添一勺香料,亦能讓帝王靜心。如妃的死對于帝王而言是遙遠的,并不真實。
直到宮殿里空蕩蕩,空氣中沒有了熟悉的味道,轉身亦看不到半臥在榻上看書的身影,這種失去的感覺才慢慢真實。而這種感覺越真實,帝王更痛苦。
這時,劉優(yōu)走進來低聲說道,“王上,安妃娘娘帶著帝姬來問安?!?p> 帝姬年四五歲,正妙語連珠能哄帝王一樂。安妃聽劉公公說帝王近幾日茶不思飯不想,又被朝政之事困擾,夜夜難眠,安妃便帶著帝姬帶著一些點心前來。
帝王將帝姬抱起放在腿上,眼角自是笑意,“讓父王瞧瞧,似又長高些。”
帝姬平兒側過頭奶聲奶氣說道,“父王幾日不見兒臣,兒臣思戀父王,于是便求著安妃娘娘帶兒臣來見父王。本來兒臣想穿得喜慶些,安妃娘娘替兒臣挑的卻是素凈的,但兒臣瞧著這繡圖青竹是母妃喜歡的。父王,您說這衣裳好不好看?”
“自然,清秀亦有清秀之麗。這幾日你在安妃那邊住得可還習慣?”帝王伸手撫摸著帝姬衣角上的繡竹,想著如妃所用手帕亦是繡著竹,可見母女兩心意喜好都是相通。
帝姬看了一眼安妃娘娘,說道,“安妃娘娘對兒臣的確很好,可是兒臣更想念母妃。父王,母妃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兒臣真的很想母妃?!闭f著已是抿著嘴,眼眶漫出淚水,只抱緊了帝王,“兒臣保證不會頑皮吵鬧擾母妃靜養(yǎng)。”
安妃見此,忙說道,“方才來的路上不是說過父王不喜歡你哭鼻子,怎的你現(xiàn)在哭起來了?王上,妾身先在外頭候著?!闭f罷將點心的盒子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這個時候除了帝姬,誰在帝王面前都是個礙眼的,安妃自是不會去惹不痛快。安妃聽著帝姬背誦詩詞帝王的笑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若果真有所不測,起碼帝王的愛子之情能夠保全帝姬,不會因自己接來下的舉動受到牽連。
“安妃娘娘,您怎么出來了?這外頭秋風起,切莫著了風寒?!眲?yōu)見安妃獨自出來便說道,“帝姬來了,王上他才能開心。這幾日奴才看著王上,著實是心疼啊?!?p> “父親思戀孩子,孩子亦會掛念父母,此乃人之常情。家父家母不知在別院住的是否習慣,這秋夜涼意漸濃,不知是否缺衣少食?!卑插粗炜罩械逆髟?,低聲感慨。
劉優(yōu)見此,亦低聲說道,“安妃娘娘,奴才勸您一句不要再過多牽掛別處,這宮里已經(jīng)夠安靜,奴才不想見到再有人受牽連。這也是傷了王上的心啊!”
安妃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天上明月。
“劉優(yōu),劉優(yōu)!”屋內帝王喚到。
安妃看了一眼劉優(yōu),淺笑道,“劉公公,王上在喚你進去?!贝M了屋內,安妃的心緩緩放下,有時候帝姬幾句話比誰去求情都管用,看來今天沒有來錯。
片刻之后劉優(yōu)便出來了,對安妃說道,“王上說今日是如妃娘娘祖父王卿仁王老大人的壽辰,雖不能操辦,亦要送些東西過去以表心意?!?p> “本宮想托劉公公帶個包裹給王卿仁王老大人,里面是些如妃身前用的發(fā)飾與衣裳,身不能歸鄉(xiāng)團聚,好歹是個念想?!?p> “這……”
“劉公公,你在宮里數(shù)年,向來是人精似的人物,怎的突然糊涂?”如妃笑道,“本宮沒有如妃那樣與人為善,本宮向來遵從的是恩怨分明。就好比說之前劉公公提醒本宮帶著帝姬前來,此恩日后必報?!?p> “日后還望安妃娘娘體恤奴才?!眲?yōu)拱手,自接過安妃宮女手中的包裹,便領旨出宮。
那包裹里放著的不過是些用尋常的珠寶首飾,倒是其中一件白狐皮毛色純正是難得的珍品,獨獨這一件便是如妃所有,可見生前得帝王寵愛常人不能比。而那白狐披風的領口暗藏著一塊金屬物,出城令牌。
如今帝王除了關押謝氏族人,其他三家暫未問罪??蛇@之后帝王究竟如何打算,安妃無法預料。安妃日夜難眠,抱著帝姬熟睡后的臉龐,帝姬與如妃眉眼相似,長成后自是絕色之人。奈何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損,實在是令人可惜。
可想到如妃的死,安妃甚至有一種瘋狂的猜測。帝王已動殺心,如妃為了拖住這道旨意不惜尋死,若需報喪自是有出宮的機會。出宮,便是為了將這出城的令牌交給被幽禁在別院的家人。
秋風煞爽,安妃立于月光下,此刻亦是抱著必死之心。
安都城內,別院之中。
“姐姐,咱們什么時候回家?我想回家了?!蓖蹙G蘿拉著王倩盼的衣角,可憐巴巴說道,“每日待在這一處院子,實在是乏味得很?!?p> 王倩盼環(huán)視一周滿臉肅然的眾人,繼而蹲下身來對王綠蘿說道,“以往各位伯父叔叔、兄長都是有要職在身,每日處理封地事宜,以往一家人團聚的時候數(shù)來也只有春節(jié)、中秋和祖父的壽辰,如今倒是個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好時候。”
“盼兒說的對,難得團聚時大家不必如此垂頭喪氣日夜難安?!蓖跚淙收f著便咳嗽幾聲,接過旁人遞過的茶水喝了才稍好些。茶已有些霉味,若是以往王家下人都是不會去喝,可如今情況不同,“白水就好,茶葉就不必。”
“今日乃祖父壽辰,以往的繁瑣禮節(jié)如今倒也不能有,不過晚輩們獻賀禮自是不能少的。旁人自以為咱們在這別院中哭哭啼啼惶恐不安,咱們偏不,還要歡聲笑語?!蓖蹙霸乒笆痔嶙h。
“這個提議不錯,不知各位長輩意下如何?”大哥王景青說道。
王卿仁笑道,“這主意不錯。今日不同以往,容不得你們隨意尋個物件蒙混過關,今日自要是憑各自真本事。”說著便讓人將大堂收拾一番,再將其他家中之人齊齊喚來,亦是集聚一堂。
王卿仁因前幾日受了些風寒微有些咳嗽,自是不能飲酒,于是舉杯以白水代酒,與眾人共飲。
大哥王景青與大嫂謝氏二人一人彈琴一人吹笛,只聽聞高山流水令人神往,一時間亦忘了身處異地他鄉(xiāng)受人幽禁不得自由。二人夫妻琴瑟和諧,長輩們瞧著自是歡喜,在難得的絕妙之音中,眾人又歡飲幾杯酒。
輪到二哥王景德時,他只拱手笑道,“若祖父不嫌棄,孫兒作一劍舞以示孝敬?!钡故瞧涓竿踔补首鞑豢欤捌饺找銓W些能登大雅之堂的技藝,你倒是頑皮慣了,在長輩跟前舞刀弄槍的實屬不妥。”
王卿仁笑著說道,“咱們王家是世家大族,有著文人墨客之雅,又豈非沒有俠客壯士之勇?你若是能將這劍舞出俠客之氣,又有舞姿之美,今日便算你過關?!?p> 王景德作劍舞,王倩盼便彈琴相助。琴弦初動,劍舞尚柔;急切之奏,腳步漸重,只見劍影隨行不失豪氣。一曲將罷,只見王倩盼手指于琴弦中跳動,正如王景德之劍舞步伐般緊湊。此刻眾人恍惚覺得見著千軍萬馬之勢,亦是氣勢磅礴。
一曲罷,王卿仁拍手稱贊,“一時竟不知是該稱贊德兒劍舞能跟上盼兒的嘈嘈琴聲,還是該稱贊盼兒琴聲能跟上德兒舞劍的繽紛步伐,只道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此賀禮甚好?!?p> “謝祖父贊賞。孫兒不過拋磚引玉,倒是三弟切莫怯場拿不出好的賀禮,哈哈哈!”二哥王景德向來是個好開玩笑的,此刻玩笑幾句倒是很好,亦讓眾人一笑。
王景云拱手回應,“二哥打趣,弟弟不敢與兩位哥哥比肩。倒是可以做詩一首,為祖父賀壽?!?p> 王景德說道,“做詩我倒是不太懂,不過在座多有精通詩詞之人,你若胡亂扯幾句必是要惹人笑話的?!痹掚m如此說,但王景德對于自家三弟詩詞方面的造詣亦是十分欣喜,平日里若遇著個新鮮面孔讀書人,王景德便是要吹噓自己那位七歲能做詩的神童弟弟。
大哥王景青笑道,“當初三弟不過七歲,你為了在同齡人跟前炫耀便帶著他偷溜出府,亦算是一戰(zhàn)成名。這些年二弟你平時閑游難得回家,怕是不知三弟如今做詩只是信手捏來罷了!”
“大哥謬贊?!蓖蹙霸乒笆?,左右踱步不過七八步,便已有詩成:“江上新涼入酒杯。瑞芝堂祝壽筵開。五樓百雉更崔嵬。勞來流離施菽麥,作成豐稔到田萊。便朝天去也徘徊。”
地牢潮濕幽暗,聽得水滴點點砸在土質磚上。幾位獄卒在門口吃著飯菜,鹵香之味飄入各個牢房與潮濕稻草所特有的熱氣混為一團,使得謝家平時尊貴慣了的人有些反胃。女眷們膽小些的自是哭哭啼啼,不然便是偷偷抹淚一臉惶恐。
謝亦辰依著墻盤腿端坐,唯眉頭深鎖顯露出心中之憂。
之前幽禁于別院,帝王之意尚不明顯,亦是可進可退,如今身處地牢,便絕非能善了此事。地牢之中關押皆是重犯,尋常人不能出入,謝亦辰想與外頭互通也無可能。更何況此時王家袁家彭家是何情況也不知悉,就算有所互通也是無濟于事。
唯一的希望便是宮中的靈妃娘娘。
謝亦辰想著當初將自己的長女謝靈芝送入宮中,何嘗不是為今日做打算呢?可惜入宮數(shù)年無所出,不然帝王多少亦要顧及血脈之情,謝家亦不至于落到今日牢獄之災。
兩個身量不高體質稍熟的獄卒提著飯菜分發(fā)給各個牢房的罪犯。謝靈彩幾日前是絕不向那飯菜看一眼,最后卻實在餓不過只能拿個窩窩頭胡亂吃了幾口,“父親,咱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謝亦辰看了謝靈彩一眼,沒有回應。夫人王氏示意謝靈彩不要多言惹長輩不樂,只將手中的窩頭遞給謝靈彩。
“哎呦,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不舒服,剛去了茅房又要去,你先給他們送飯,我去去就來。哎呦,不行了。”一位獄卒捂著肚子一溜煙的跑出去,只留下另一位瘦小獄卒。
謝靈彩聽到那人剛拉肚子又拿過這窩頭,一時間再沒有胃口去吃。
“小哥,勞煩你過來一下。”謝靈東低聲喚那位獄卒。
獄卒拉著臉,走近些,“啥事,有事說事?!?p> “希望小哥能幫忙跑個腿?!敝x靈東回頭看了一眼大伯謝亦辰,說道,“希望能給宮里靈妃娘娘傳句話,就說有冤無處申。自然,靈妃娘娘自會賞你。”
獄卒笑道,“這位公子怕是說笑,我只是一個剛來小獄卒,哪里能見到后宮嬪妃呢?再說你們謝家現(xiàn)在是燙手山芋,這賞銀我命薄不敢收?!?p> “如果是一萬兩銀子,這句話能不能帶進宮呢?”謝靈東低聲說道。
“一,一萬兩!”小獄卒一時有些結巴,早就聽前輩說著地牢多是關押貴族之人,果然財大氣粗出手便是萬兩雪花銀,可他亦是有些為難,“我的確是沒辦法,不過咱們獄頭在宮里有關系,若是他點頭,這句話應該也不難傳進去?!?p> “那就勞煩小哥去說,到時候賞銀自是不會少?!敝x靈東亦是再也無法子可行,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